亞洲的囚徒:不丹_風聞

1975年，南亞發生了一件大事，錫金王國被印度吞併了，成了印度的一個邦。而且吞併是以〝民主〞的程序，看上去合法合規的。公民通過投票，把錫金國王趕下台，無可挑剔。

同時，印度軍隊包圍了錫金王宮，解散了王室衞隊。錫金國王巴登朗不得不收拾細軟，離開了他祖祖輩輩生活的故鄉，帶着他美麗的白人妻子王后庫克，流亡美國。

他對歐美媒體發表講話，不承認印度兼併錫金的合法性。

未代錫金國王夫婦

但錫金還是那個錫金，山山水水依舊，人民卻早不是他的人民。土著的錫金族僅佔全國總人口的16％，信仰印度教的尼泊爾族移民，卻達到錫金總人口的75％。尼泊爾族己經完全主導了這個國家。

1890年前的錫金王國，還是錫金族的家園，幾乎沒有尼泊爾族的身影。自英國殖民者控制錫金後，他們從尼泊爾驅使大量移民到錫金北部，進行礦業農業和旅遊業開發，短短幾十年間就徹底改變了錫金王國的種族結構。

1945年，接手英國遺產的印度，簽約成為錫金新的保護國，操縱司法把這些尼泊爾族移民全部登記為錫金公民。不久，錫金王室又被迫進行民主改革，為尼泊爾族新移民顛覆王室掃清了障礙。

於是，錫金尼泊爾族成立國大黨，和印度國大黨裏應外合，使錫金這個藏傳佛教重鎮，被印度教徒堂而皇之地吞噬。

這是典型的鳩佔雀巢的故事。故事的主角錫金王室儘管悲憤難鳴，卻掀不起一點浪花。國際社會靜悄悄。東方大國還沒從wen革的災難中走出來，尼泊爾王國樂觀其成。蘇聯和美國都和印度關係不錯，犯不着為了一個偏遠地區的蕞爾小國同印度翻臉。

只有一個國家嚇壞了，那就是不丹。

帥氣逼人的不丹現任國王

一：同病相憐：兩個惡鄰可能上演同樣的戲碼。

不丹為何恐慌？因為不丹和錫金一樣，也有大量的尼泊爾族移民，這些移民，也是當年英國殖民者從尼泊爾帶過來的。經過數代繁衍，人數己佔到不丹北部人口的一大半。和生性淡薄的不丹族不同，尼泊爾族的生育率更高。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一次人口普查，發現尼泊爾族己佔到不丹人口的35％強。當時，尼泊爾移民還在通過通商和通婚的方式源源不斷進入不丹。如果任由其發展下去，類似錫金王國那樣鳩佔雀巢的戲碼，也可能會在不丹上演。

更讓不丹國王鬧心的是，這些不丹北部的尼泊爾族移民，為了爭取更多的權力，他們還成立了自己的黨派：不丹人民黨。這純粹是一個尼泊爾族人的政黨。人民黨能量大，號召力強，他們和境外的尼泊爾族毛派武裝組織（在印度和尼泊爾活動，後來還顛覆了尼泊爾王國，奪取尼泊爾全部權力）眉來眼去，試圖在國內發動暴動，以建立一個尼泊爾族占主導地位的國家。不丹人民黨得到了當時尼泊爾王國的支持。

另一方面，同錫金當年一樣，印度也牢牢地控制着不丹的政治、軍事、外交和經濟命脈。且也有印不之間的不平等條約為支撐。

不丹陸軍共九千人，其軍費完全由印度提供。不丹軍人入伍前，要先到印度軍校就讀，或到印度軍隊歷練兩到三年。不丹軍隊中每個單元組織，都有印度人做督導。同時，印度在不丹多處有駐軍，一支駐軍就在不丹首都廷布，離不丹王室咫尺之遙，不丹國王的一舉一動，俱在嚴密監視之下。

不丹所有的公路和橋樑，都由印度國防部下屬組織建造和維護。

至今為止，不丹外援總額的60％都來自印度，九五計劃共得到印度拔款二百六十億盧比。不丹政府靠向印度出售電力來維持運轉，同時給人民提供免費醫療。不丹政府的財政收入，百分之七十來自於向印度出售電力。印度承諾，每年購買不丹電力五千兆瓦。

不丹幾乎所有的水電設施，都由印度援建。包括不丹最大的塔拉水電站。

不丹國王夫婦與印度總理

與此相應，不丹的外交必須接受印度〝指導〞，這使不丹成為亞洲唯一沒有同中國建交的國家。同時，在印度壓力下，不丹也無法同任何一個聯合國常任理事國建交。儘管不丹也加入了聯合國，但這種情形就好象當年蘇聯時期，烏克蘭和白俄羅斯也是聯合國成員一樣，多一個應聲蟲而己。

因為不丹不被充許同五常建交，這使得印度在可能吞併不丹的情況下，其他國家介入的機會變小。

所以，不丹王國同印度這種不尋常的關係，同當年的錫金極其類似。不丹就彷彿印度軟禁和挾持的一個小妾，一方面又遭到國內尼泊爾族人的擠壓，每天必須小心翼翼。

不丹王國的這種國際環境，周邊的國家，一個時刻想盡並它，一個想用移民同化它。還有一個東方大國，雖然對它並無惡意，但政治和經濟中心遠在太平洋沿岸，又和它有領土糾紛。作為一個才70萬人口的小國，不丹承受的東西真的太多了。

不丹的這種囚徒困境，如果不設法打破枷鎖，·鐵鏈只會愈收愈緊。

對於巨無霸印度，不丹能做的不多。在尊嚴和生存之間，生存顯然是第一位的，該低頭時還要低頭。但對於尼泊爾族移民的滲透，不丹必須拿出堅決的應對措施。否則，錫金王室的悲劇，遲早一天會在不丹王室身上上演。

恩愛的國王夫婦

二：博弈：南亞孤兒的聰慧和強悍。

無論從人種還是文化角度，不丹都是南亞地區四不靠的孤兒。長着東亞面孔的不丹人，信仰藏傳佛教，是世界上唯一一個以大乘佛教為國教的國家。不丹的語言屬漢藏語系，屬藏語的一個分支。不丹和中國人一樣，自稱龍的國度，國旗上有四爪金龍，以區別於中原王朝的五爪金龍，表明自己曾經的藩屬地位。不丹也有十二生肖。表明和中華文化的親緣關係。

錫金的命運更深深觸動了不丹，兩國同屬藏傳文明的分支。

1985年，不丹開始修訂《國籍法》，要求一九五八年後在不丹出生的人，除非父母雙方都是不丹人，否則不得入籍，修訂了1958年《國籍法》中只需父親一方是不丹公民即可入籍的法律。新法還要求不丹尼泊爾族提供地税證明，無法提供證明的，也一律不與入籍。

新法以1958年為界，凡是58年之後來不丹的新移民，統統不能入籍。這一下不僅立即使十二萬尼泊爾族失去不丹公民身份，成為非法移民。同時，也堵住了尼泊爾人繼續向不丹移民的路。

不丹國王的聰明之處在於，他首先進行政治改革，實行君主立憲制，把權力交給內閣。這樣，不丹國王僅是不丹文化精神和統一的象徵。避免了錫金當年被逼着改革的被動，不用受制於印度。改革後的不丹更有活力，也有了更多對付印度和尼泊爾的手段。

成了國家文化象徵的前任不丹國王旺楚克，發起了民族文化復興運動，提出五統一的口號，得到朝野的一致支持，遭到尼泊爾族的強烈反對。

旺楚克國王的五統一，即〝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種信仰，一種服裝，一種語言〞。要求不丹的所有尼泊爾族，必須接受不丹族的同化。説不丹話，穿不丹族傳統服飾，信仰藏傳佛教。

佔有不丹人口35％的尼泊爾族，又稱廓爾喀人，史上一向剽悍，是英國殖民者重要的僱擁軍來源。當時整個南亞都是尼泊爾族毛派組織。不丹新的《國籍法》的出台，點燃了地區尼泊爾族的怒火。

不丹的尼泊爾族人民黨，開始與尼泊爾國家大會黨和地區尼泊爾族毛派武裝相互呼應，一邊不斷組織遊行示威，一邊對不丹基層官員進行暗殺，試圖瓦解不丹的建制，這恰恰給了不丹政府徹底解決〝非法移民〞的藉口。

一九九零年八月，三千多尼泊爾人走上不丹街頭，在不丹人民黨的帶領下，一路高呼口號，部分人開始打砸搶燒，同不丹軍警發生火拼。經過數天的戰鬥，二百多名尼族〝暴徒〞被擊斃，不丹軍警亦有不同程度的受傷。

這起流血衝突其實動靜不小，但它發生的時間十分的巧妙。當時正值東歐劇變前後，冷戰將要結束的前夕。各大國忙於收拾殘局或收割利益。一向關心南亞的蘇聯正處於瓦解的過程中，根本無暇顧及南亞這個小角落的事情。印度和中國的國內又各有各的問題，都懷着不同的心事對之冷眼旁觀。

不丹政府巧妙地抓住了這一時間空檔，對不丹的尼泊爾族非法移民進行致命打擊。他們以叛亂為藉口，在全國大肆抓捕〝非法移民〞，逼迫他們簽署有關〝自願移民表〞，要求永久離開不丹。強迫他們低價出售土地，試圖一勞永逸地改變不丹種族結構。

大量不丹尼泊爾族開始逃離不丹，成為國際難民。他們先在印度駐紮，後又被尼泊爾政府接到尼泊爾。難民愈聚愈多，從91年的六千人，到94年的7萬人。隨着國際難民署的介入，難民有了基本住所和食物。九五年底，尼泊爾共有不丹難民九萬人。

尼泊爾為同文同種的難民出頭，嚴厲指責不丹政府的〝不人道〞行徑，併到處向國際社會控訴。要求不丹政府無條件解決這些難民的公民身份。不丹政府説〝一個人〞都不會接納。哪裏來哪裏去，説尼泊爾是難民故土，尼泊爾有義務接收這些難民。

同時，不丹政府嚴厲指責尼泊爾操縱難民，收留〝叛亂〞頭目，並試圖〝侵略和同化〞不丹。雙方怒眼相向。

無論如何，難民問題成了不丹的難題。國際社會認為不丹在搞〝種族清洗〞。顯然地，指責不丹成了政治正確，佔據着道德的高點。不丹國內的政治定力，要經受國際指責的考驗。

同時，不丹當然清楚，尼泊爾完全有能力操縱不丹國內的叛亂活動，不丹國內目前尼泊爾族的比例仍然很高。印度目前保持沉默。但印度也完全可以象對錫金那樣，把這些信仰印度教的不丹尼泊爾族，作為自已顛覆不丹政權的同盟軍，這取決於印度的心情、時機和利益算計。

不丹王室囚徒般的困境，始終存在。

結語：

對於不丹王國來説，處於險象環生的南亞，和周邊各大民族的無情擠壓下，不丹王室確實需要開拓一條通向中國的道路，以對印度和尼泊爾進行制衡。如果不丹能左右互搏，在中印間騎牆，那對不丹最有利。

不丹也很清楚，中國越強大，印度越不敢吞併不丹，不丹王室也就越安全。

所以，不丹一直想儘可能地擺脱印度牽制，同中國進行獨立外交。甚至想和中國建立外交關係。印度對此大為不滿，每次都以停油的方法對不丹進行敲打。

不丹的石油幾乎完全由印度方面提供，一停油，不丹的油價就暴漲，國內怨聲載道。最終主張對華友好的政客，只得下課，以平息印度和不丹民間的怒火。

西里古裏走廊圖印度的〝雞脖子〞西里古裏走廊，對印度具有重要戰略價值，這條最窄處僅20公里的大動脈，連接東西印度。一旦掐斷這條走廊，印度東部領土就陷入窒息。

而不丹就處於西里古裏走廊的關口。

印度必然牢牢攥住不丹。一旦他國利用不丹，威脅到其東部領土的安全，印度可能會毫不猶豫地吞併不丹，以拓展西里古裏的外延。

印度的經濟和政治中心與不丹近在咫尺，有相當多的對付不丹的手段。使不丹不敢越雷池一步。不丹同中國建交，想越過印度不可能。

中國的經濟中心離不丹太遠。不丹對中國的戰略價值也遠沒印度重要。所以，對不丹這個遠房親戚和南亞孤兒，目前的中國，有點愛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