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十分贊同!誰都殺不死新冠病毒,瑞德西韋也不行_風聞
ATM观察-2020-05-03 00:45
南風窗
北京時間2020年5月2日,美國食品和藥物管理局(FDA)對瑞德西韋的監管邁出了新的一步。
FDA發出緊急使用許可,用於研究性抗病毒藥物瑞德西韋(remdesivir)在患有嚴重新冠肺炎(COVID-19)的成年人和兒童中治療。
幾天前,中美兩國先後有三項瑞德西韋的試驗結果出爐,“人民的希望“迎來了第一批考卷。
在中國的試驗結果裏,重度患者注射瑞德西韋后,未能顯著縮短臨牀改善時間、清除病毒時間或降低死亡率。
FDA則得出相反的結論,瑞德西韋組的患者康復更快。同時,吉利德公司也公佈結果和結論,更早介入治療的患者恢復更快。
2020年5月1日,美國FDA宣佈授予瑞德西韋緊急使用授權(EUA),以用於治療新冠患者
三項試驗因標準各異、樣本規模不同(中國的試驗存在樣本不足的缺陷),出現了相反的結果,不足為奇。但不難看出,在狡猾的病毒面前,瑞德西韋雖有一定效果,但並不是所謂神藥、特效藥。
祛除了期望偏信,我們當知道,科學界的戰役,仍然艱鉅。
新冠病毒暴發5個月了,這場大流行仍在肆虐,科學將如
預 警
事實上,預警早已有之。
2018年5月,霍普金斯公共衞生學院就發出警告,某種呼吸道傳播的病毒,可能引發下一場全球大流行,足以改變我們的文明。
警示來自一份報告:《大流行病病原體的特徵》。報告裏,霍普金斯大學的團隊基於海量文獻,採訪了全球120多名專家,並專門召開了一次會議,勾勒出了潛在的巨大威脅。
下一次大流行病的病原體具備如下特徵:通過呼吸道傳播,潛伏期內未見症狀便具有傳播性,多數人沒有免疫力,沒有現成的治療辦法,病死率不高但感染規模可觀。
4月14日,美國紐約,醫護人員將患者送入一家醫院
最後一個特徵尤其值得注意,如果病原體致死率過高,短時間內大量死亡,病毒便會失去進一步傳播所需的宿主。
報告提示,RNA病毒,尤其是流感病毒和冠狀病毒,將具有導致全球秩序分崩離析的威力。但是,與流感病毒突出的威脅相比,冠狀病毒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
這不僅是社會公眾的問題,也是整個科學界的問題。
美國華裔科學家何大一(David Ho)是艾滋病雞尾酒療法的發明者,2003年SARS期間,他來過北京,幫忙出謀劃策。回到紐約後,他開始研究冠狀病毒家族。SARS在這年7月結束,第二年,他的項目不得不叫停,因為沒什麼人對風暴般肆虐而去的冠狀病毒感興趣了。
當時,冠狀病毒的研究工作很難。病毒在細胞培養物中不容易生長,更關鍵的是,科學家們拿不到資金。2003年SARS疫情引起了些許警覺,但隨着興趣與資金的枯竭,這個領域迅速歸於沉寂。
核酸檢測人員在天津醫科大學總醫院的新型冠狀病毒核酸檢測實驗室內進行投入使用前的準備工作
這不是科學家們的鍋,市場並不鼓勵資本和資源傾注於急性感染藥物。**急性病毒導致的疫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但藥物的研發,耗時耗力,鉅額投入後,研發出的藥物可能毫無用武之地,**留給製藥公司的,只有巨大的財務負擔。
相較而言,常見慢性病、多發病,諸如癌症、丙肝、糖尿病等藥物,卻能常年制霸暢銷榜,投資回報相當可觀。
北卡羅來納大學的微生物學家蒂莫西·謝漢(Timothy Sheahan)在2014年加入葛蘭素史克公司,領導廣譜抗病毒藥物的研究,但在第二年,這項研究就停了。
他説,二十年前,很多大製藥公司都有抗病毒藥物的項目,但現在已經所剩無幾。長久以來,關於冠狀病毒的基礎研究,只能靠非商業性機構勉強維持。
3月16日,工作人員在科興中維展示新型冠狀病毒滅活疫苗樣品。4月14日,我國兩款新冠病毒滅活疫苗獲得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一二期合併的臨牀試驗許可,相關臨牀試驗同步啓動
新冠病毒暴發前,人類已知的六種冠狀病毒中,威力大的SARS和MERS只導致了幾千人死亡,其他四種只會引起普通感冒。這真怪不得市場和企業。
霍普金斯的報告一語成讖,還不到兩年時間,新冠病毒便給我們一記重拳。這回,人類不得不吸取教訓了。
全球科學家們開始瘋狂尋找這個陌生敵人的弱點,從2020年1月7日中國疾控中心首次分離病毒毒株開始,截至5月1日,相關網站上公佈的研究論文,已超過2500份,其中絕大多數發佈於2020年後。
全球科學家目標一致,數百種實驗性療法、藥物和疫苗,緊鑼密鼓。另一邊,新冠病毒卻毫無偃旗息鼓的跡象,仍是橫掃地球的姿態。
生死時速正在展開,我們的勝算有多大?
“壞消息”
1977年,生物學家梅達瓦夫婦(Jean Medawar & Peter Medawar)在書中寫道:”病毒是一條由蛋白質包裹的壞消息。"
新冠病毒傳遞出了什麼壞消息?
**新冠病毒的基因全序列有2.9萬餘個核苷酸,最多可編碼29個蛋白質,數量雖少,卻足以對抗複雜而精密的人體。**有研究初步表明,這些病毒編碼的蛋白質,至少鎖定了332種人體蛋白質,劫持並操縱我們的細胞,讓23萬人死亡(截至5月1日),讓世界停擺。
4月25日,美國紐約布魯克林區一家超市內的新冠抗體檢測點,工作人員採集被測者血樣
一個細菌有數百個蛋白,可以被抗生素輕易殺死。只有29個蛋白的病毒聽上去簡陋,卻更難對付:因其簡單,靶標太少,人類很難找到它的弱點,不展開地毯式的轟擊,很難將其摧毀。
而病毒本身極狡猾,它的入侵通道是呼吸道、肺部和腸道上某些細胞的ACE2蛋白,ACE2同時也是人體自我保護的防線,卻被病毒反向利用了。一些抗病毒藥物的干擾素,試圖增強ACE2蛋白,提升病毒防禦能力,沒想到被它反將一軍。這也帶來了治療的複雜性。
之所以叫冠狀病毒,是因為它身上佈滿棘突。入侵細胞時,它先以棘突進入ACE2,如同鑰匙進入鎖孔,同時,細胞表面的蛋白酶TMPRSS2也對病毒俯首稱臣,乖乖幫它切開棘突,幫助病毒順勢進入細胞,釋放RNA。
在讀取病毒的RNA後,細胞就被接管了,這裏變成一座工廠,大肆製造病毒複製所需的蛋白質。這些蛋白質組裝為成千上萬個新病毒後,破蛹而出,進入其他細胞,又乘着噴嚏之風揚帆起航。
2月1日,新型冠狀病毒mRNA疫苗研發正式立項
然而,新冠病毒並非完美,弱點不可能找不到。
一種思路是,對參與病毒複製的蛋白酶下手。病毒入侵後,核糖體讀取了RNA上的指令,製造出來的蛋白質,是連在一條長鏈上的,不能直接投入使用。蛋白酶起到剪切的作用,將長鏈上的蛋白質切成小塊,就像印刷報紙的印廠,把一卷大紙切成單張的小紙。
**所以,只要找到某種化合物,抑制蛋白酶,且不影響正常細胞的運作,便能阻止病毒複製。**以亞歷桑德羅·查韋斯(Alejandro Chavez)為首的科學家,一直在嘗試。查韋斯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病理學家和細胞生物學家,他正在測試16000多種化合物,並且將視野從新冠病毒擴大到多種病毒。
另一個突破口是聚合酶。病毒把切碎的蛋白質組裝起來,需要用到另一種蛋白質——聚合酶。向病毒的RNA分子提供某種核苷酸類似物,一種偽造的版本,誘騙它組裝進去,一如把汽車玩具的零件,組裝到真正的汽車中。如此,整個病毒的基因序列,就會提前結束。
2月5日,瑞德西韋臨牀試驗項目負責人、中日友好醫院副院長曹彬教授在講解項目內容
一般情況下,人體細胞很善於檢測這種缺陷,病毒則會被自己強大的複製能力帶進溝裏。但新冠病毒非同小可,**複製基因組時,有個小蛋白會沿着RNA鏈向下移動,檢測組裝工作開展得是否正常,就像一個自動校正程序。**要對付新冠病毒,提供的核苷酸類似物還得同時騙過這個程序。
多年來,美國範德比爾特大學醫學中心兒科傳染病主任馬克·丹尼森(Mark Denison)一直在研究聚合酶和核苷酸類似物。
2012年,他找到吉利德科學公司,想試用他們家的丙肝藥物索非布韋,對方沒給,還説:“不,那是我們耗資數十億美元的藥物,而且我們不認識你。”
但對方持一種開放態度,他們給丹尼森的實驗室送來了其他一些化合物。其中一種叫Remdesivir,吉利德公司原本用它來對抗埃博拉病毒,但沒有成功。當丹尼森做測試時,便意識到這可能是一種理想的誘導物質。
瑞德西韋(Remdesivir)藥劑
Remdesivir,後來成了“人民的希望”,即我們所熟知的瑞德西韋,但那是八年後的事情了。
回到病毒本身攜帶的“壞消息”,科學家們正逐漸破譯更多的信息,找出病毒更多的弱點,以阻止那些蛋白質對細胞機器的劫持、抑制和逃避。
良方何在?
新冠疫情暴發以來,最早點燃希望的,正是原本幾近夭折的瑞德西韋。
2月初,《新英格蘭醫學雜誌》發佈了一篇瑞德西韋“治癒”患者的論文。患者為35歲的男性,確診新冠肺炎並住院治療時,已出現噁心、嘔吐、持續高燒和乾咳,他的血氧飽和度下降到90%,需要吸氧維持呼吸。
醫生先是使用了萬古黴素和頭孢吡肟兩種藥,自然是無效的。之後,一款未獲批的藥物,吉利德科學公司的瑞德西韋,浮現在醫生的計劃中。住院第7天,患者靜脈注射了瑞德西韋,第8天,症狀便快速好轉,甚至不再需要吸氧。
2月初,權威醫學期刊《新英格蘭醫學雜誌》(NEJM)在線發佈了一篇瑞德西韋“治癒”患者的論文。論文研究表示,瑞德西韋用於治療是有效的。圖為患者症狀、治療的全紀錄
瑞德西韋正是一種核苷酸類似物,如前所述,它誘騙病毒進行錯誤地組裝,從而抑制蛋白酶的合成工作,阻止病毒複製。儘管無法證明患者的病情改善多大程度歸功於瑞德西韋。但它最早點燃了人類對抗新冠病毒的希望,被媒體和不少專業人士看作最理想的藥物。
隨後的2月6日,針對瑞德西韋的實驗最早在中國武漢開展,由北京中日友好醫院牽頭。隨後,芝加哥大學臨牀中心、美國國家衞生院等機構啓動實驗,吉利德公司也開展了規模龐大的試驗。
隨着中國疫情好轉,到了4月中旬,武漢的試驗招收不到足夠的病人入組。4月15日,中國的三項實驗中,有兩項宣告了終止。
一天後,芝加哥大學臨牀中心的數據提前泄露,125例患者接受治療,大部分在第六天被治癒,其中包括113例重症患者,死亡僅2例。不過,這些看上去利好的數據,依然難以證明其療效。
在中國團隊的隨機雙盲試驗中,瑞德西韋在臨牀改善曲線上表現並不顯著,其中紅線為瑞德西韋,藍線為對照組
4月29日,中美幾乎同時宣佈了瑞德西韋的療效驗證結果。美國國家衞生院的試驗結論來自1063名患者,他們接受瑞德西韋治療後,中位恢復時間為 11 天,安慰劑患者為 15 天,這表明瑞德西韋組的患者康復更快。
另一邊,武漢最後一項重症試驗的結果顯示,重度患者注射瑞德西韋不能顯著縮短臨牀改善時間、清除病毒時間或降低死亡率。原計劃招募453名患者,但入組患者減少到273人,所以不能充分評估瑞德西韋在早期介入的臨牀獲益情況。
同時,吉利德公司也公佈了一項試驗結果。397名患者,比較5天、10天兩個療法的病情改善,發病 10 天內接受治療的患者有62%出院,10天以上治療,比例則降至 49% 。也就是説,更早介入,瑞德西韋表現更好。
綜合判斷,瑞德西韋的確有療效,但很難成為萬眾期待的“神藥”、“特效藥”。
美國臨牀試驗數據庫(ClinicalTrials)網站上有多項關於瑞德西韋的註冊試驗,其中最早一項是關於治療埃博拉病毒,其他均為新冠肺炎,臨牀試驗地點包括美國、中國、意大利、法國等國家
對付病毒最有力的武器是疫苗,它讓免疫系統提前產生病毒記憶力,一旦有風吹草動,免疫系統便可調兵遣將,將病毒幹掉。
樂觀估計,研製一款疫苗最快也要12個月,世衞組織聯繫了70多個國家參與“團結試驗”,有20多家機構和企業參與疫苗研發。到4月中旬,中國也有三款疫苗進入了臨牀試驗。
疫苗和抗體療法有一個侷限,病毒是個移動的目標,會變異。就像很多流感病毒疫苗,今年生產,明年就過時了。
一個好消息是,目前還沒有證據顯示新冠病毒發生了巨大變異。病毒學家們認為,它的變化速度,仍是穩定的,可預測的。當然,這也是暫時的。
但即便疫苗在手,人類也很難高枕無憂。我們同樣需要急性治療的藥物來對付眼下的醫療困境。
大流行的結束
大流行將如何結束?
第一種可能性已經很低了:每個國家同時把病毒摁住,像當年的SARS那樣,但這種同步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儘管中國、新加坡等國的疫情已經暫時熄火,但迴流與倒灌的風險依然很高。全球範圍內,病毒擴張依然如火如荼,高度全球化的今天,只要少數國家還未控制住,勝利就無從談起。
第二種可能性最糟糕,人類歷史上的流感大流行給我們提供了教訓,病毒在全球肆虐後,留下足夠多的免疫倖存者,而病毒仍努力搜尋新的宿主,這時可能會出現所謂羣體免疫。考慮到新冠病毒的傳染性和致命性,代價是可怕的。英國最初考慮過這一策略,但隨後退縮了。
4月29日,土耳其伊斯坦布爾,許多人戴着口罩出行。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人們出行時戴口罩的比例越來越高
如何結束這一切?恐怕當今地球上最睿智的頭腦也難下判斷。
《大西洋月刊》近日刊文稱,結局可能很遙遠。這場大流行病不是颶風,也不是野火。它不能與珍珠港或911事件相提並論——這類災難是有時間和空間限制的,新冠病毒則相反,它將貫穿全年,並在全世界範圍內徘徊。
最理想的結局是,經過一場曠日持久的較量,我們用疫苗和特效藥在一定程度上戰勝了它。但這需要時間,也許一年,也許更久。在此之前,我們只能等。
芝加哥大學的流行病學家和進化生物學家莎拉·科比(Sarah Cobey)説,接下來的事情,取決於病原體的演變和人類對它的反應,包括生物方面的反應,也包括社會層面的反應。
科比説,“這一半是社會與政治問題,社會疏導持續多久,政府如何應對。另一半是科學問題,全球研究人員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團結在一起,部署多條戰線,尋找補救措施。”
4月22日,印度金奈,流動新冠病毒檢測車內的醫務人員在給樣本做標記
之後的世界是怎樣的?我們可能要做好跟病毒長期共處的準備,哈佛大學公共衞生學院的斯蒂芬·基斯勒(Stephen Kissler)表示,病毒可能會在全球範圍內潛伏,每隔幾年左右就會引發一次流行病。
“我期望它的嚴重程度會下降,社會動盪會減少。COVID-19可能會像今天的流感一樣,它最終會變得如此平凡,即使有疫苗存在,大部分C世代(COVID-19世代)的人們,也懶得去接種。”
但我們不能忘了文章開頭的警示:某種呼吸道傳播的病毒,可能引發下一場全球大流行,足以改變我們的文明。新冠之後,下一場病毒大流行還會再出現。
這是肯定的,或早或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