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完了,你們誰都沒有導遊慘_風聞
已注销用户-中国政经第一刊2020-05-06 22:27
“我認識的全部海外領隊,不是大部分,是全部領隊,都失業了。”
從業四年,長期擔任團隊出境遊領隊的周怡無奈感嘆。
今年3月,世界旅遊聯盟聯合浩華管理發佈了《2020年上半年中國出境旅遊市場景氣報告》。報告提及,上半年國內出境遊市場景氣指數巨幅下滑至-117,較去年同期暴跌124個指數點,達歷史最低。以景氣指數最低值-150而言,疫情對出境旅遊市場的打擊不言而喻。
與之相比,今年五一假期,全國共計接待國內遊客1.15億人次,實現國內旅遊收入475.6億元。
疫情之下,各地政府都建議市民避免出境遊,旅行社的出境遊業務也暫停多日。與正逐步恢復的省內遊相比,今年“五一黃金週”團隊出境遊數字歷史性為零,從業者也大多處在失業狀態,海外旅遊市場不確定性帶來的危機感,襲向了行業內的每一個角落。
短短幾個月,連年增長的團隊出境遊業務如何一步步跌落谷底?
1
失業如此漫長
2020年的1月24日,農曆大年三十,是所有旅遊從業者都不會忘記的一天。
當晚,一份來自文化旅遊部(以下簡稱“文旅部”)辦公廳的文件在業內流傳。通知中寫道,“即日起,全國旅行社和在線旅遊企業暫停經營團隊旅遊產品”。當時國內正處在疫情高發期,這份猝不及防的通知令業界譁然。
1月24日,文化旅遊部辦公廳發佈通知,宣佈暫停團隊遊業務
陳全在江西一個主營出境遊業務的旅行社工作了兩年,負責與旅客直接對接。談到當晚的場景,他在電話中嘆氣:“當晚文旅部通知發佈後,就有旅客開始打電話給我要求退票。第二天是大年初一,要求退票的電話就沒怎麼停過。”
陳全回憶,大年二十九,他接到了年前的最一個出境遊訂單,一個六口之家預定了27號出發的泰國遊,但文旅部通知發佈後不久,他們就聯繫陳全取消了全部行程,整個過程沒有超過48個小時。
由於通知來得突然,陳全所在的旅行社沒有具體的方案來應付大規模的退票潮。加上疫情期間,旅行社都處於放假狀態,陳全和他的同事只能跟旅客解釋,等到旅行社門店開門以後,再商議解決具體的退款事宜。
與此同時,在是否全額退款的問題上,許多旅客一度與陳全產生了爭執,他們不理解自己並未出行,為何要承擔部分損失。無奈之下,陳全選擇一遍一遍向遊客複述,《旅遊法》中關於不可抗力導致損失的部分內容。
4月26日,在中哈霍爾果斯國際邊境合作中心中方出口處,遊客和商販購物歸來
文旅部發布通知時,海外領隊李青正帶着旅行社最後一個越南團在芽莊旅遊,60多名遊客壓哨趕上了這趟23號從南昌出發的六天五夜出境遊。但對於李青來説,這一趟行程算不上順利。
出行前,李青回了一趟旅行社拿出行計劃書。就在這時,她被公司告知同行的另一名領隊因擔心疫情,婉拒了這次帶團出行。原本計劃帶兩個團的李青,需要再多帶一個團出行。與此同時,來自旅客方面的反饋也不容樂觀。
“我帶的團裏,至少有3組家庭在出行前自動放棄出行。即使需要承擔所有的損失,他們依然選擇了放棄。”
在越南芽莊期間,當地疫情暫未暴發,口罩等防護資源也相對充足,但隨着國內疫情逐步加重,陸續有旅客向領隊李青申請轉機泰國,或者延長在越南的逗留時間。由於合同以及後續航班包機政策等因素影響,旅行社拒絕了旅客的申請。
5月5日,遊客在北京天壇公園內參觀遊覽
28號帶團回國時,李青第一次在機場見到了身着全套防護裝備的邊檢及醫務人員,入境時間也比以往延長了許多。幸運的是,她和當時入境的旅客還不需要進行14天的強制隔離。
然而,自越南迴國後,李青就失業了,但她和同行都沒有料到這次突然間的失業會如此漫長。
2
另謀生路
去年12月,謝麗辭去了上海一家旅行社的導遊職位。休息了一段時間後,她在今年一月通過了一家境外旅遊策劃公司的面試,負責策劃和定製巴厘島旅遊路線。疫情來襲,入職和相關的培訓計劃被推遲到了年後。
上個月,謝麗曾經聯繫該公司詢問入職事宜,她發現負責招聘的人事專員已處於留職停薪狀態,並去了另外一家公司工作。
人事專員在電話中告訴謝麗,可以先去找其他工作,等境外旅遊業務恢復以後,再商議具體的入職問題。
為了保障基本生活,謝麗選擇了轉行。她第一份工作是在線上教育培訓機構做話務員,負責與學生家長溝通課程進度與教育質量等問題。
3月8日,工作者通過電話在與留觀人員交流
但謝麗入職後發現,“工作實際上就是售賣課程”。
公司給謝麗規定了工作量,六天時間裏,她需要累積13個小時的通話時長。第一天上班前,謝麗就給自己定下了打滿2個半小時的目標,並認為這不是一件難事。
“真正打電話的時候我就崩潰了。第一天打了8分鐘,就不想打了,坐在工位上不想動,第二天我就辭職了。”
第二份工作,謝麗去了一個租房平台做租房管家,工作性質類似於房產中介,負責與客户對接和溝通。但謝麗表示,這一行受疫情影響也很大,平時工作量不算多。
三個多月無法帶團,也讓李青不得不想辦法轉行,作為團隊出境遊領隊的她,沒有帶團就意味着完全沒有收入。
5月2日,工作人員在寧夏中衞市沙坡頭景區內通過手機直播平台向觀眾展示黃河飛梭項目
“實業可以轉換到線上,但旅遊賣的是體驗式的產品,不可能通過網上售賣景區照片,讓旅客來這裏線上報團。”
無奈之下,李青暫時跳槽去了一家教育機構工作。加上長期帶團前往東南亞等地,她在當地積累了不少人脈資源,因此還會在朋友圈銷售一些東南亞地區的食品、化妝品及百貨用品。
團隊出境遊“歸零”,在整個旅遊行業遭重創的當下,與謝麗和李青一樣,在失業與再就業之間奔波的從業者不在少數。
3月6日,中國旅行社協會導遊專業委員會與攜程旅遊學院聯合發佈了《疫情下導遊生存狀態與職業發展需求》報告,報告參與人羣覆蓋了31個省市區共計1萬餘從業者。
調查結果是目前有81%從事導遊工作的人員當下沒有接到業務;11%的從業者從事導遊工作,兼顧做網上銷售等其他工作;另有8%的從業者已轉行或計劃做其他工作。
中國旅行社協會導遊專業委員會與攜程旅遊學院聯合發佈的調查報告
3
省內遊,也虧本
3月份,上海、陝西、貴州、四川等地的文化和旅遊部門發佈通知,逐步恢復省內旅遊業務。旅遊業逐步放開的政策,給了轉行到一家專利申請公司的周怡信心,她辭掉了這份過渡性工作,打算先從四川省內遊做起。
4月份,周怡回到了以前的旅行社,由於沒有出境遊業務,她開始做起成都當地的導遊工作。上個星期,周怡接到了三個多月來的第一個市內旅遊團,目的地是成都郊區。
為了紀念這一刻,周怡在社交平台發佈了一個視頻,許多同行都在底下留言,“你都有團帶了,我們在家裏還不知道怎麼辦”。
然而,恢復帶團的喜悦並沒有持續太久,整個過程中周怡不僅要講解景點知識,還要幫旅客測量體温,時刻注意旅客動向。帶團結束後,她發現自己拿到的旅遊服務費僅有100元,是往日的五分之一。
5月3日,遊客憑藉預約碼進入重慶磁器口古鎮
“從來沒拿過這麼低的旅遊服務費,可能來回打個車就沒了。這也許能解釋,為什麼省內遊已經開始發團了,但很多導遊還在家裏待業。”
帶團回來後,周怡瞭解到,這趟行程的報名費用僅在30元左右,“這相當於是虧本運營,發團根本沒有賺錢”。
省內旅遊放開後,有幾個外省客户打電話給周怡,希望來成都旅遊,到了當地之後再報團出行,但她詢問了幾個景區,相關工作人員都表示不收外地客人。
在南昌從事旅遊顧問的陳全表示,省內幾家主營出境遊業務的旅行社開始將目標鎖定在省內遊市場,並制定了相關的旅遊路線。與此同時,南昌周邊的一日遊路線也出現了低價團的現象。
“一日遊只需50-60元的報名費,包含車費、門票和導遊費用。還聽説有的同行,一個顧客5塊錢利潤都在搶着做。”
從事國內遊導遊工作多年的趙靈坦言:“這其實是一種刷存在感的做法。**虧本狀態下還發低價省內團,目的就是為了讓旅客記住它,知道旅行社還在正常經營。**等疫情過去以後,旅客想出門旅行的時候,就會很容易想起它。如果都不發團,旅客很容易就忘記了。”
“五一”假期,北京旅遊接待總人數為463.3萬人次,恢復到去年同期55%;旅遊總收入41.8億元,恢復到去年同期36%
雖然省內旅遊逐步恢復,但各大景區都陸續宣佈了限流措施。
4月13日文旅部、衞健委發佈《關於做好旅遊景區疫情防控和安全有序開放工作的通知》,要求各景區疫情防控期間只開放室外區域,接待遊客量不得超過核定最大承載量的30%。
與此同時,普通市民的心理也並未從疫情當中轉移到正常生活狀態。陳全所在的門店位於城市的主幹道兩側,人流量密集,但幾乎沒有人來諮詢旅遊業務。前兩天,有個老顧客來到陳全的門店諮詢,有沒有什麼能出去玩的地方。
諮詢期間,顧客的女兒剛好打電話給她。當女兒知道她在旅行社諮詢外出旅遊時,音量立刻提高。
“你神經病啊,這個時候還出去玩。”
4
落寞的五一
團隊境外遊全面停滯,逐步恢復的省內遊又存在諸多限制。為了自救,線上帶貨與培養網紅導遊成為了旅遊業發展的新方向。
3月份開始,攜程網創始人梁建章與他的攜程團隊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裏,通過“直播帶貨”的形式,預售酒店客房的總銷量就超過了1億元。隨後,途牛網、去哪兒網等OTA平台高管紛紛入局直播,開始兜售自身的旅遊產品。
5月1日,攜程創始人梁建章(中)和旅遊達人“急速菜菜”(右)合作直播帶貨。在酒店的“星空套房”裏,梁建章親自介紹房型特點,帶貨超過1100多套
陳全所在的旅行社主營東南亞和歐洲業務。
三月份國內疫情逐步穩定後,陳全和他的同事就開始通過線上渠道售賣牀上四件套。“旅行社與泰國當地廠家長期保持合作關係,能夠用低價拿到貨源,海外直郵,甚至好多同行都來我們這裏進貨”。
周怡曾經待過的一家旅行社也在近期購買了直播設備,並聯系各種生產果蔬的基地,在產地直播,低價向客户出售水果、蔬菜等產品。周怡認為,互聯網自媒體是未來的趨勢,應該擁抱它。
“把東西賣出去,是一種自救的方式,同時也增加了客户的粘性。”
與此同時,培養網紅導遊也成為了旅遊業自救與轉型的新途徑。旅行社或者是相關的網紅培訓機構發起招生,由專業的策劃團隊負責培訓,打造成具有個人IP特色的網紅導遊。成為網紅導遊後,不僅能提升導遊在業內的知名度,直播帶貨與新的商業合作方式將成為可能。
看到網紅導遊培訓計劃背後潛在效益,周怡便主動向旅行社報了名,希望通過這一方式慢慢積累粉絲量與自身的知名度。但周怡明白,這是旅遊業遭到史無前例打擊下的被動轉型。如果有機會,她還是希望能夠早點帶團出遊。
網紅導遊培訓計劃招生截圖
“即使以前帶團有特別辛苦的地方,有些客人真的很頭疼,把氣撒在導遊身上。但是現在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回想起以前帶團的日子,還是覺得熱血沸騰。”
今年“五一黃金週”,旅遊從業者們卻大多不在他們原本的崗位上。
陳全在旅行社的線下門店中苦苦掙扎,等待轉機;疫情之後,謝麗不知道自己能否回到巴厘島旅遊策劃的位置;早有轉行意圖的趙靈,借這個機會徹底離開了旅遊業;李青還在等待,期望能重新帶團出國;對於周怡來説,旅遊已經成為了她的事業,而不僅是一份謀生的工具,不管被迫離開多久,她都會回到旅遊這條跑道。
無論是堅守、徘徊亦或是轉身離開,他們都對着這個行業有着一樣的期待:希望疫情早日結束,旅遊業能儘快恢復,並期待那一天早一點到來。
(文中採訪對象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