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敗馬雲的李佳琦，輸給現實的李子柒_風聞

作者|  阿一

來源| 最人物

在直播中，李佳琦可以1分鐘賣出5000支高價口紅，但在現實生活中，他甚至沒有註冊自己的網購賬户。

李子柒的網購平台擁有431萬粉絲，動輒幾十萬的銷量，但她寧願在田間地頭守着奶奶，蒔花弄草，修籬烹茶。

被眷顧、被拋棄、被考驗、被消耗……都是成名的代價，而這，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承受的。

2020年4月8日，“口紅一哥”李佳琦沒有按時出現在直播間，原因是身體不適；

第二天，他仍舊無法迴歸。

在此之前，他從未失約，甚至不曾有過遲到。

在事發前一天，4月7日，李佳琦因與央視主持人朱廣權搭檔進行公益直播，2小時為湖北賣出16萬盒熱乾麪，金額達到4千萬，而登上《新聞聯播》。

李佳琦登上《新聞聯播》

來不及慶祝，他病倒了。

無獨有偶，3月20日，在停更55天后，李子柒終於恢復更新。

早在她停更的第25天，助理就曾為她作出過回應：奶奶的身體抱恙，而她自己也到了必須停下來的時候。

李子柒助理的微博

2020年的開端，2位在中國最具影響力的網紅都遞上了“病假條”，因為在“一夜成名”前的每一天，他們都在搏命掙扎着。

“我拋棄了很多，才得到了很多。”——李佳琦

語速很快、語調高亢、一連串的排比句，一年389場的主播生活，讓李佳琦養成了緊繃的語言習慣。

“我以前的聲音不是這樣子的，我現在唱歌會跑調，因為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聲音。”

18年前，剛剛10歲的李佳琦買了一張孫燕姿北京演唱會的VCD，反覆看過至少20遍。從那時起，他便開始循着偶像的腳印進入專業院校練功、壓腿……

剛開始做電商主播的時候，李佳琦還會抱着吉他給寥寥無幾的粉絲唱幾首孫燕姿的歌，如今他的直播間有2366萬粉絲守候，但他卻早就賠光了嗓子。

好在，這個世界是等價交換的。

2019年“雙11”過後，阿里巴巴副總裁鍾天華説：“李佳琦的直播銷售額超過10億。”

對於普通人來説，這幾乎是天文數字。但對於李佳琦來説，也僅僅是一個數字。

“我沒時間花錢。”

2018年“雙11”，李佳琦與馬雲pk賣口紅，最終戰勝馬雲

李佳琦總是會對媒體調侃，自己是在中國過美國時間。

每天晚上8點15分他會準時開播，12點之前結束，再覆盤到凌晨4點前後。天亮的時候，開始睡覺，休整到下午1點左右，起牀選品（選擇符合要求的產品），準備開始新一天的直播。

這樣黑白顛倒的日子，他已經堅持了近四年。

前一段時間，網絡上曝光了一張舊照：

在簡陋的小隔間裏，女孩弓着身子介紹產品，男孩對着手機席地而坐，兩人都沒有助理，沒有精緻的造型，面前是一個簡單的打光燈。

後來，我們都知道了女孩叫薇婭，男孩叫李佳琦。

而這張所謂的“舊照”，拍攝時間是2018年3月29日22點28分，不過短短兩年之前，他們都還是無名之輩。

2019年11月，李佳琦和薇婭在活動中重逢

李佳琦第一次做直播是在2016年11月，那個時候他的本職工作是南昌某商場美寶蓮專櫃的導購員。

剛開始直播的第一年，他出門吃過的餐廳一隻手就數的過來，但直播間裏的日子像平穩的河流一樣，幾乎看不見波瀾。

直到他發現當在自己嘴巴上塗口紅的時候，粉絲會給出熱烈的反應，實時觀看人數在迅速上漲。

“塗口紅”這一招，屢試不爽。

詩人温庭筠道“點唇有石榴嬌、嫩吳香”，但對於李佳琦來説，口紅塗在嘴上是疼的。

2017年下半年，李佳琦做了一場口紅直播專場，連續不停地試色十多個品牌的全套口紅。

一個顏色試完，用卸妝棉擦掉，再進行下一個，6個小時一共試了380支。嘴唇也從撕裂般的痛，漸漸地開始失去知覺。

李佳琦估算，從選品到直播，2019年，他試了超過2萬支口紅。

談及此，他脱口而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瞭解口紅。”

在成為“口紅一哥”的三年裏，他試色了5萬多支口紅，平均每天唇部卸妝46次。

現在，只要不吃飯，他就要塗上厚厚的潤唇膏，不到10天就能用完一支。

2017年6月李佳琦剛剛來到上海、準備開疆拓土的時候，曾經跟助理暢想：賺夠2000萬就回南昌。

如今這個目標早已實現，但李佳琦再也沒有回頭。

有人説，全世界所有的東西都有可能會拋棄你，但李佳琦的直播不會。

因為，李佳琦自己害怕被拋棄。

“我很怕別人不喜歡我。”

在一個人人可以紅15分鐘的時代，即便是李佳琦，亦不知比他更紅的人會在什麼時候忽然出現。

“淘寶有至少6000個活躍主播，每天的直播場次大概有10000場左右。如果你今天不直播了，説不定你的粉絲就會被那另外的9999場直播吸引住了，第二天就不來看你了。”

三年前，他總是會不安地夢到即將直播的內容，而三年後，他的夢裏開始出現一個空無一人的直播間。

“我不播了，那外面我的同事們怎麼辦？”李佳琦所屬的公司，有200餘人，而這200餘人幾乎都是服務於他一人。

換言之，他在直播間的每一個“OMG”，都拉扯着200多個家庭的生計。

最辛苦的時候，他站在花灑下，也能靠牆昏昏沉沉地睡着；有時冬夜裏直播，他上半身若無其事地面對鏡頭，但雙手卻紮在涼水裏提神。

陪着李佳琦白手起家的“小助理”付鵬在抖音的粉絲也已經達到573萬，但他表示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成為“李佳琦”。

李佳琦與“小助理”付鵬

李佳琦可以在4個小時的直播中，長時間保持高度亢奮，但小助理認為自己只能維持3分鐘

小助理説：“不光我做不到，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做不到。”

在直播間隙，李佳琦有時會藉口上廁所，但其實都是到陽台放空自己，喘一口氣。

日復一日的高強度直播，讓李佳琦患上了嚴重的支氣管炎，每次發作的時候呼吸都困難。

醫生與他早已相熟，但無奈他是一個沒辦法聽話的病人。

在他的直播間，粉絲可以看到琳琅滿目的口紅背景牆，但在粉絲看不到的地方，還存放着隨時救急的藥物。

李佳琦與媽媽

李佳琦的媽媽幾乎每天都會看兒子的直播，超過12點就會發短信催促，她説：“兒子這是賺的血汗錢，是他每一天每一分鐘每一句話吼出來的。”

凌晨4點，兒子才會回到家中。關掉鏡頭後的4個小時裏，他會和團隊進行當日覆盤，一天不落。

當被問及，如果有一天真的不紅了，做不成主播了會做什麼，李佳琦表示要寫一本書。

關於書的內容，他不假思索地列出諸如“壓力”、“質疑”、“不順”之類的詞。

這些年的身不由己，足以著書立傳。

今年春節，李佳琦回湖南老家探親，在親戚發佈的視頻中，他坐在人羣中，像動物園裏的動物，尷尬溢出屏幕。

而當他為武漢捐款百萬後，有網友爆料，他豪擲1.3億買了一棟複式豪宅，跟胡歌唐嫣做鄰居，總面積超過1000平米。

甚至調侃：“姐妹們，你們買的每一支口紅，都成了內環線大平層的磚下之魂。”

後來經過闢謠，消息不實。

有豪宅的人很多，有時間住豪宅的人卻很少。

28歲的李佳琦説：“我現在只有工作，沒有生活。”

在日前的直播中，由於操作失誤，他的素顏短暫地曝光了幾秒鐘：憔悴、疲憊……同辛苦謀生的普通人沒有分別。

今年，是李佳琦到上海的第4年。

4年前，在南昌做美寶蓮櫃員時，他喜歡和朋友們唱KTV、打麻將到深夜，高端品牌幾次加薪挖角，他都拒絕了，他不願捨棄那種隨時攢起一桌飯局的自由。

但如今，當有人問他上海哪條路好玩，哪個餐館好吃，在直播間滔滔不絕的他卻頓時語塞：“我不知道……”

“這是我要成為‘李佳琦’的代價。”

郭倩是李佳琦曾經的同事，現在是南昌美寶蓮專櫃的培訓師。她曾經想過在李佳琦工作過的櫃枱立一個他的人形立牌，利用名人效應提高銷售額。

但最終未能實現。因為李佳琦的肖像權屬於公司，他本人並無權支配。

郭倩説：“佳琦很為難。”

入行4年，“李佳琦”日趨完美，而李佳琦卻是“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滾滾紅塵中，李佳琦的江湖裏寫滿了身不由己。

“你眼中的生活技能，或許只是別人的求生本能。”——李子柒

這幾年，“李子柒”的名字漸漸被人熟知。

一個在林間縱馬、在枝頭折花、在田埂翻土的視頻博主好像一夜之間名揚海內外。

在微博，她的粉絲數早已突破2400萬；在國外，她的關注者也接近千萬；每一個視頻播放量，幾乎都在500萬以上。

央視主持人白巖松盛讚:“李子柒這樣的網紅真的太少了……”

李子柒的視頻，建造了一個又一個虛實相間的烏托邦。

木蘭花開，她採來入菜；馬兒下崽，她封上一罈馬奶酒；柿子紅了，她摘下晾成柿餅，栗子落地，她便拾起來製成栗子醬。

處處都是“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桃源”好風光。

有人驚呼她活在了夢裏，而李子柒卻説：“拍片子和過日子是兩回事。”

李子柒第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要追溯到小學四年級，因為貧困，她是靠着城裏人的資助讀完小學。

她出生在四川綿陽的大山裏，自小父母離婚，父親早逝，繼母拽着她的頭髮往水溝裏按。

在還沒有灶台高的年紀，就已經學會生火做飯了。

從小她就喜歡下雨天，因為可以不用下地幹活。

當有人問起，是何時學會了各種農活時，她説：“不是學會，是不得不做。”

當一個人學會堅強，往往是因為不得不堅強。

“你眼中的生活技能，或許只是別人的求生本能。”

 

在視頻中，她從不對着着鏡頭言語，大多數時間是沉默，最常説的一句話就是：“婆婆，吃飯嘍!”

在當地的方言裏，“婆婆”就是“奶奶”。奶奶，是最疼愛她的人。

6歲那年，爺爺奶奶心中不忍，將李子柒接到身邊撫養。雖然五年級時，爺爺就早早離開，但那些好時光她依然會時常懷念。

爺爺是個鄉廚，村裏人有紅白喜事、宴請賓客，就會被請去做飯。

她跟着爺爺打下手，燒火、端碗碟什麼都幹……有時趁爺爺不注意偷吃一口，“那時候窮，沒吃過什麼好東西，記憶中它是很好吃的”。

視頻中她時不時會做些竹木傢俱，也是因為爺爺是箇中好手。

爺爺走後，只剩她和奶奶相依為命。無力繼續學業，14歲，她便進城謀生了。

先是在餐館做服務員，一個月工資300塊。小孩子難免出錯，打爛一個盤子、一個碗都要賠，很多時候到手只有200多。

她睡過公園裏的椅子，連續啃過兩個多月的饅頭，甚至去酒吧當過DJ。

“當時也沒有説喜歡音樂，就是為了活下去，覺得它工資高。”

2012年，因為奶奶的一場重病，讓她拋下一切回到家中。

2016年，網紅屆的元老papi醬剛剛起步，李子柒心中也有了打算。當時她在微博寫下：“不管結果怎麼樣，都會努力去做。或許會失敗，但至少不會有遺憾。”

很多人看來，李子柒與奶奶的生活，就是一屋、兩人、三餐、四季，花開了，插在奶奶的鬢角，春天也就來了。

然而，山中寂寥，萬事萬物都有一番艱難。

李子柒的視頻一直延續最初的風格，運鏡極少，大多是定格畫面的切換，究其原因，着實無奈。

起初她還沒有助理和攝影師，一個人單槍匹馬，架好拍攝器材，設置自動拍攝再走入鏡頭，2-3秒的特寫可能要拍2-3小時的素材。

在2017年5月發佈的致謝視頻中，李子柒寫道：2萬餘條素材，來來回回按動開關4萬次，按每條素材走25步來算，步行約260公里。

260公里，是李子柒所處大山與外面世界的距離，也是一個姑娘的現實與夢想之間的距離。

視頻中的很多空境，見天地、見眾生，似煙若夢，但拍攝過程卻是跨越了山山水水。

為了拍攝日出，她需要深夜上山，在零下十幾度的雪堆裏吃力地生起篝火，望着天邊，等待黎明。

李子柒與助理、攝影師在山頂烤火取暖

一路磕磕絆絆，身上帶着泥水到家，奶奶還是會像她小時候一樣問：“是不是出去要飯了？”

2019年10月，李子柒手中借力的樹枝忽然折斷，她陡然從山坡上跌落。落地的地方，亂石叢生，幸好有身上的揹簍緩衝，撿回一命。

李子柒從山上跌落

開着的相機完整記錄下這一幕，一旁的助理回憶起來心有餘悸，但這世上最可怕的卻是人心。

古語云：“舌上有龍泉，殺人不見血。”

隨着知名度的提高，質疑聲紛至沓來，網絡上的各色言論不可避免地傳入祖孫倆的耳中。

2017年，李子柒一度宣佈停更，起因是奶奶在聽到孫女被惡語相向時，不小心被鐮刀割了手。

對於李子柒來説，連累奶奶，就是全盤皆輸。

一個人，如果有足夠的運氣和努力，可以贏得點贊、流量、金錢、聲名。但稍有不慎，就會輸給殘酷的現實。現實的殘酷之處在於，一些事、一些人，根本沒有讓你回頭的餘地。

李子柒與奶奶

剛剛過去的冬天，她每天早上都會給奶奶讀疫情相關新聞，但當讀到“武漢市江夏區第一人民醫院的彭銀華醫生不幸感染新冠病毒，犧牲在抗疫一線，留下尚未舉行婚禮的妻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子”時，她忽然停下來調整呼吸。

很多事情，在一放手、一轉身的剎那便是一輩子；很多人，當太陽再次升起時，便是永訣。

自小沒有媽媽、4歲送走爸爸、12歲送走爺爺，在生老病死麪前，一切都顯得蒼白無力，身世浮沉，她只能牢牢抓緊奶奶的手，一刻也不敢松。

什麼時間，奶奶生病，她按下暫停鍵，消失在朋友圈。

相比於互聯網虛擬世界裏的功成名就，對李子柒來説，真正寶貴的，是有奶奶的人間煙火。

疫情還未完全結束，世界的齒輪早已轉動，無數人戴着口罩重啓了奔波忙碌的生活。

人們還是習慣於通過朋友圈去理解、定義外面的世界，還是習慣於隔着朋友圈相互羨慕，那個有血有肉的世界再次被擱置。

在直播中，李佳琦可以1分鐘賣出5000支高價口紅，但在現實生活中，他甚至沒有註冊自己的網購賬户。

李子柒的網購平台擁有431萬粉絲，動輒幾十萬的銷量，但她寧願在田間地頭守着奶奶，蒔花弄草，修籬烹茶。

互聯網時代，流量可以放大一切，好的、壞的。

娛樂代替了思考、金錢放縱了慾望、流量稀釋了真相，在光怪陸離的假象之中，有人沉迷其中，墜入一步登天的美夢，最後收穫“15分鐘”的成名和被毀掉的生活。

《百年孤獨》的作者馬爾克斯曾説：“享有名氣就好像操作大型噴氣客機，是很精細複雜的活兒。”

被眷顧、被拋棄、被考驗、被消耗……都是成名的代價，而這，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承受的。

那些被網友們羨慕的人在“一夜成名”之前，是千瘡百孔，是平淡乏味。而在成名之後，是馬不停蹄、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