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職養老育兒記（38）“好吃的”怎麼吃_風聞

    上面標題所言“好吃的”，需要限定一下它的涵蓋範圍，專指能夠滿足口腹之慾或讓人朝思慕想的美好食物。

    “好吃的”五花八門，因人而異，因時而變。除了差異和變化之外，我家的飯桌上有些不變的東西，也是我常常拿來教訓孩子的話，比如“好吃的”要怎麼吃，説白了算是一些關於吃飯的規矩。

    俗話雖説“飯間不訓子”，大意是，吃飯期間不要教訓孩子，否則會致孩子情緒低落，進而影響食慾，於健康成長不利。這道理我明白，但我堅持孩子上桌吃飯是要有規矩的。

    **孩子在飯桌上偏挑“好吃的”吃，是孩子的天性使然。然而，出問題的往往不是誘人的“好吃的”，而是縱容孩子偏食挑食的毛病。**這樣的毛病也會直接影響到孩子的健康，不僅關乎身體的健康，更糟糕的還有心理和精神方面的。

    我家小寶現在三週歲多，正在學習自己“餵飯”，而她自己動手正面臨許多飯桌規矩的嚴峻挑戰。比如，吃飯時眼睛不得東張西望，要看着勺子和飯碗；少説話，不説話，專心吃；掉在桌上的飯菜，要撿起來吃；碗裏的飯粒要吃乾淨，等等。當然，讓她最不爽的還是那不近人情的、“好吃的”怎麼吃的規矩。

    在小寶眼裏，肉骨酸菜悶鮮筍的鮮筍是“好吃的”，而骨頭上的肉不是“好吃的”；蘑菇炒雞絲的蘑菇是“好吃的”，雞絲不是；魚湯的湯是“好吃的”，魚肉不是；當季的蔬菜中，鮮甜、肥厚的菜杆勉強算是“好吃的”，而軟嫩、油綠的菜葉不能算。還有，米飯也不算是“好吃的”，要是米飯煮得偏硬了一點，對她來説簡直是堵塞咽喉，難以下肚。

    於是，在我家餐廳常常可以看到這樣的畫面：老婆一邊吃着葉菜類時蔬，一邊嘖嘖讚賞其軟嫩多汁，激動之至，發自肺腑地冒一句，“這菜是我小時候從來沒吃過的，吃起來好嫩，還帶着一絲絲的甜味”。就在老婆發表如此感人的“舌尖體”之際，小寶卻在一旁，皺着眉頭，伸長脖子，漲紅了臉，以嘔吐狀，艱難地把菜吞嚥了下去。小寶吞嚥的模樣簡直像是被緊緊勒住了脖子的鸕鷀。

    老實説，那些由附近農民挑着叫賣的自種應季蔬菜，的確鮮嫩得很，老婆的感受雖然有些誇張過度，但基本在譜，而小寶的艱難吞嚥也是真實素描。

    過去兩月餘，美味的雷筍、羅漢筍、小竹筍接連上市，午餐和晚餐的大菜角色讓肉骨酸菜悶筍連續霸佔着，好吃不膩。小寶每次上桌一看到筍，她就連聲大叫起來，“筍，筍，我要筍！還要筍的湯”。

    **“好吃的”放後面吃。**面對小寶的急不可耐，我不動聲色，雖然不會直接相告，“好吃的”放後面吃，但我會以行動輔以言語警示她，“先吃米飯，配點蔬菜，乖乖吃了，才有筍吃。”

    然後，小寶趁着肚裏空空，依然不失艱難地先吃米飯和蔬菜，又被要求再吃點肉，在我表示滿意後，她才能吃到“好吃的”筍。

    為什麼非要把“好吃的”放後面吃？在小寶剛學習自己吃飯時，我也嘗試過讓她自主吃，愛吃啥吃啥，愛多吃啥就多吃啥，結果她吃筍喝湯管了個飽，而飯幾乎一粒未動。這不分明是刮腸減肥的節奏嗎。

    無奈之下，我只得祭出“好吃的”放後面吃這一絕招。幸好，這招總算讓小寶找回了乖乖吃飯的動力，為了能吃到“好吃的”，她拿出了一點“吃苦”的拼勁。接着，小寶熬到能吃上一口“好吃的”筍時，興致陡然升高，小肚子雖已吃到半飽，但吃飯的衝勁仍未衰減，那勁頭彷彿與肚子餓了剛開飯那般時的一樣。

    “好吃的”放後面吃，不止是要讓孩子多吃，更重要的，讓孩子多吃點不喜歡吃的，興許能讓孩子感悟到諸如“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吃苦在前享樂在後”這樣的道理。

    小時候，我朦朧地悟到上述人生道理就是在吃飯的時候。

    記得，讀中小學那幾年，因為學校離家較遠，中餐要在學校食堂自助蒸飯，而菜是從家裏帶的。長年陪伴我的一個菜色叫乾菜炒肉，我喜歡吃肉，對乾菜不感興趣。所以，吃飯時，我就挑肉吃，夾肉就飯吃到飽，剩下乾菜，拿去倒掉。

    有一次，一個調皮的同學趁我不注意，偷吃了我菜中的肉，不得已，我只能硬着頭皮，就着乾菜把飯吃了。那個艱難下嚥的滋味，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概那天我恍惚懂得鸕鷀被勒住脖子的感受。

    第二天，我“保護”好了自己的菜，捱到吃飯的鐘點，將罐子裏的裹着乾菜、香噴噴、油滋滋的五花肉數了一遍又一遍，口水直流又不捨得吃，先吃了乾菜，剩下的全是寶貝似的肉，這才美美地將它們一一享受用盡，這頓飯在我記憶深處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美妙感覺。

    一個艱難的開始，算不得什麼苦；一個美好的結局，才算是真幸福。這是我試圖通過“好吃的”怎麼吃來啓發小寶去收穫的人生感悟的初衷。

    **“好吃的”不能多吃。**看着小寶吃到“好吃的”的那興奮勁，我必須控制住我的筷子，不能給小寶夾太多“好吃的”，不然她吃得太飽，消化不良或是造成營養過剩。

    戰國初期，有位賢者名告子，在那個時代，人性善惡之辯戰火方起，而告子是善惡戰隊的第三者，即持“非善非惡”的觀點。告子有句名言，曰“食色性也”，大意是，喜歡美好的事物（美食、美色云云）是人的天性。告子傳世之言很少，“食色性也”這一句還是孟子代為收藏和轉達的。

    “食色，性也”，稍加拓展，我認識到該短語的意涵及其延申可謂豐富至極，一則吃相可以反映出人的某些品行，二則人不學會控制對美好事物的慾望必將助長內心惡的生成。

    吃相很重要，養成良好的吃相，必須從小教育。這是我想要傳達給小寶的另一條人生道理：不能多吃、多佔。

    但是，現實充滿了悖論和滑稽的矛盾。“好吃的”不能多吃，這僅僅是我當下對小寶強行干預而收到的表面效果。從人之常情常性的角度來看，孩子為了得到“好吃的”，被迫吃了許多不好吃的“苦”，等到“好吃的”終於來到了碗裏，豈有不吃個痛快的理。

    **面對種種美好的誘惑，人的天性中似乎從來就缺乏自控的選項，而如何學會自控便是人的一個終極難題。**由此，我不禁想到了另一個與本文風牛馬不相及的熱門話題：高薪能否養廉。

    折回吃飯的話題。小寶盼來了“好吃的”，如何自覺做到“不多吃”。關於這一點，我不可推卸地應以身作則以為示範，那就是，“好吃的”爸爸最後吃。

    作為一家人，評判“好吃的”，往往喜好相近。拿肉骨酸菜悶筍來説吧，我們全家都愛這道菜，也是我近年掌勺期間練就最拿手的一道家常大菜。

    小寶被迫乖乖地先吃米飯、蔬菜和肉類時，我很少向肉骨酸菜悶筍伸出筷子，而是陪着小寶一起“吃苦”，以實際行動展示給小寶看，爸爸不會跟她搶“好吃的”，更不會自個兒把“好吃的”都吃了；爸爸要把“好吃的”多多地讓給小寶吃，爸爸要最後一個吃“好吃的”。

    對小寶施行“好吃的”放後面吃的硬規定之初，小寶滿腹委屈地“吃苦”，甚至幾度要罷餐進行無言的抗爭，場面僵持，氣氛還有點緊張，而我卻故意不瞧她的“臉色”，自顧着大快朵頤起來，結果小寶“悲傷”到難以自持，失聲痛哭，那哭聲中頗有一種“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無奈與苦楚。

    “還好我們生活在國內，還好也是我們自己親生的，不然被外人聽見看去，還以為我們在虐待兒童呢！”老婆在一旁打趣道。

    現在，我一想起這段過往便忍俊不禁。不要説一個三歲的孩子，哪怕是個成年人，看着他人吃香喝辣而自己在一旁只有乾瞪眼、咽口水的份，那心裏的滋味老悲催了。

    “共苦同甘”，而且還要以“少吃”“最後吃”作表率。這是我與小寶為了執行好飯桌規矩一致達成的默契。

    前些天，我和老婆飯後就網上看到的一則趣聞閒聊起來，這則趣聞裏講，北京某權力部門的自媒體大號轉發了一篇文章，標題好像是《像尊敬父親那樣，尊敬單位的領導》。我沒時間閲讀文章的內裏，似乎光看這一標題的意思便足矣。

    老婆聽罷，沉思了一會，微笑地考問我：“就標題而論，如何才能實現它呢？”

    本來，我對該文章的標題就嗤之以鼻，父親對孩子來説無可選擇，先天的血緣關係也無法斷絕，單位的領導何德何能要與人家的父親平起平坐。

    既然如此，單位領導的位置與我遙不可及，而我只能憑藉有限的想象，答道：“首先，單位的領導要像父親那樣，把‘好吃的’多留給孩子吃，甚至自己帶頭幹，最後吃，不多吃。如此，應該能實現。”

    閒話到此，孩子吃飯的事還未完結。或許，我很快要面對一個現實問題，小寶馬上要去幼兒園了，午飯也要與一班小朋友們一起吃。有人問我，如果孩子在家被養成“好吃的”放後面吃，不能多吃，而別的小朋友根本不會讓着她，那麼在幼兒園十有八九要“吃虧”。

    現實如此殘酷，不是嗎，猶如原始叢林，處處鬼哭狼嚎。但是，我堅信，大多數的幼兒園是實行分餐制的，孩子們自己吃着自己碗裏的那一份。作為家長，過多超前地擔憂孩子在家學乖導致出門吃虧，這樣的想法是多餘的，有害的。如果家庭的教育指向是不能吃虧、佔盡便宜的話，那麼孩子從小可能就會喪失明辨是非的能力，善良蒙受灰塵，這樣的教育將是家長的不智，國家的不幸。倘若這樣的孩子日後長大有幸擔當單位的領導，如何獲得下屬們的“尊敬”。

    “好吃的”放後面吃，不能多吃，爸爸最後吃，此外還有一點（可能是最重要的一點）：“好吃的”讓長輩先吃。

    小寶的奶奶，我的母親，也愛吃筍。母親沒有與我們一起用餐，所以每次煮好肉骨酸菜悶筍這道菜餚，我先要挑出一部分幼嫩的筍尖和一些肥瘦相間的肉骨，另盛一碗，送給母親品嚐。

    吃飯的事，我就先説到這。眼看小寶一天天茁壯地成長，我期盼着，家裏的這些飯桌規矩能夠在她的身上繼續傳承，並且得以發揚光大。

    我家的飯桌規矩也不完全像我説的不近人情地被剛性執行，已有的一些收效足以讓我欣慰，小寶開始懂得感恩給她這碗美好飯菜的父母。

    或許，正有不少的家長對我寫的這些難以表示認同，“層次太高”，他們家的孩子奢談不上“好吃的”怎麼吃，連基本的好好吃飯都是個老大難問題。其實，孩子不好好吃飯或者不愛吃飯，主要原因在於孩子終日零食填肚，而全然忘記了飢餓的滋味。只要家長狠得下心，捨得讓孩子捱上一兩頓餓，效果即顯。我在此高談闊論“吃好的”怎麼吃之前，就曾對不好好吃飯的小寶用過這些狠招。

    誠然，“食色，性也”。而人在世間之所以能有為人的資格，絕不能僅僅有喜愛美好的天性，而應修煉駕馭美好而不為美好所累的素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