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基計劃”應該先把真正的目標弄清楚_風聞

　　剛看到《全國多所高校公佈“強基計劃”招生簡章》（https://www.guancha.cn/politics/2020_05_08_549589.shtml），覺得有話要説。

　　搞好基礎科學的建設是必要的，但這只是部分目標和中間目標。基礎科學的成就必須能讓我們成為領先世界的科技強國，但同樣完成這個任務，卻可以有不同的方式和質量。

　　中國是個人口大國，人口規模比美歐加一起還多，這樣一個內部統一的巨大有序系統，足夠形成規模優勢，以至於我們完全可以用更低的效率和質量擊敗競爭對手，這的確也是一種完成任務的方式。這個方式對暫時的擊敗對手的目標有效，但顯然不夠好，因為它面向的是博弈競爭，不是星辰大海。

　　或許有人會説，打敗了對手再談星辰大海不成麼？嘴皮子很好耍，教育的指導思想和政策沒那麼容易轉向。不同思想和政策下會產生不同的龐大教師羣體和碾壓式社會文化，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徹底改變這樣一個大系統的軟環境，難度和成本是十分巨大的。我們現在的教育走的彎路，帶來的諸多不合理現象和機制，就已經很難糾正了。更重要的是，星辰大海不是在未來被動地等着我們的死的客觀實在，而往往是隨時可能撲向我們的驚濤駭浪（比如現在的疫情），這要求我們必須提前做足功課。發現問題之後再研究和解決，這種思路是不行的，必須預判問題和預防問題，否則必然給我們帶來困境和損失。中國並非沒有倪光南，但卻顯然缺少倪光南之外的一些東西，所以我們現在才有IT業芯片和操作系統的難局——我們當然可能最終克服困難勝出，但代價不會小。所以，星辰大海，我相信只是大多數人口頭上的比較空泛的理想信念，他們還不能深刻認識，更不知道怎樣落實。

　　那麼，怎樣才是真的面向星辰大海，怎樣更高效和有質量去培養人才呢？這涉及人才的本質。

　　人才最本質的特徵是思維水平的不同，知識和經驗都必要，但都不是本質因素，至少，在今後相當長時間內，知識和經驗的暫時落後還不會是人最終成才的決定性因素。很多人本科、碩士、博士讀的是不同學科，甚至工作後都可能有大的轉向且非常成功，例證並不少；相反一面，滿腹學識卻成為“數據庫式人才”，並無突破性建樹的也不少。

　　人的思維水平怎樣算高怎樣算低？這方面也是早有學術研究和教育實踐的，這裏不多説，參考一下錢穎一教授的舊文章《批判性思維與創造性思維教育：理念與實踐》：http://www.aisixiang.com/data/112301.html（觀察者本來有鏈接，不知為何搜不到了）。通俗一些理解，高水平的思維，首先要嚴謹，然後是有創造力。目前這兩條，至少還無法戴到大多數本科以上學歷者的頭上，學歷更高也未必標誌着思維水平更好——目前中國學術論文的質量，自有相關統計結論。

　　針對人才的最本質特徵，我們培養人才（不只是基礎學科人才！），當然就要提面向思維的教育。這樣説，實踐步驟上也許跨得比較遠，但最終目標至少應該這樣明確，大方向確定之後才該考慮步驟和實施。

　　而現在，“強基計劃”裏面，我看到的只是要加強基礎學科建設和人才培養，沒提面向思維。這個差別，其一，“強基”可以是廣種薄收靠規模取勝，也可以是對症下藥的高效率，不明確説的話，依照歷史慣性，肯定會先搞成低效率的廣種薄收，然後再多付代價走彎路；其二，目標針對基礎學科了，不是針對思維能力培養，也似乎與應用學科沒什麼大關係。

　　上述第一點，廣種薄收並不針對人才本質，而是強調在非本質因素上（知識，熟練等方面），被培養這必須首先取得優異成績才有資格接受深造。中國一直以來都有針對“貧富”的教育公平問題，這是廣種薄收模式的存在理由，但這個理由的合理性顯然已經和時代需求有矛盾了。我看到了這個“強基計劃”裏已經為此做出了調整（高考分數不再是唯一重要的東西），但畢竟沒有明確提出人才的本質問題認識，似乎在遵循“摸着石頭過河”的思路在試探，這還是相當不夠的。

　　這裏需要指出，我們的教育目標，一直被知識和熟練所主導，這被稱為“應試教育”，“應試教育”不是不可取，而是不全面、不準確；後來我們加上了“實用”因素，這依然不全面、不準確，因為很多適合做基礎學科研究的人，恰恰（個性上或意願上）有遠離“實用”的傾向，真正好的教育，應該善於區分和承認不同的素質和能力，人盡其才。因此，目前的“應試教育”還有相當多的問題，不改是不行的。如果不知道怎麼改，首先，最終目標是什麼總應該有個説法，而“摸着石頭過河”不是這樣的態度。當然，這一點上的問題雖然也有影響，但至少還存在良性循環迭代成功的可能（順帶培養出更好的基礎學科教師，然後再進一步提升教育整體水平，逐代更替進步，慢慢來）。當然，“應試教育”的對立面可不是什麼“快樂教育”（“快樂教育”不值得討論）。

　　第二點，把目標認識偏了問題可能更大：發展基礎科學只是中間目標和手段，逐步將全社會的思維水平提升和替代才是最終的目的，而基礎學科的人才培養本身，也遠非只針對基礎學科而已，而是要同時產生人才外溢效應（大量具備基礎學科思維的學生，超出基礎學科研究本身需求，要投身應用領域，從而提升整個社會生產力的質量和效率）。這後一點認識不對頭，不能成規模搞思維模式替代的話，勢單力孤的思維水平好的人，除非在經驗知識上同時具有不可比擬的優勢，否則就總是會因為應用開發團隊建設的理由而被排擠出局，整個社會的產業升級換代就成問題了，這個影響更短期和直接。

　　這裏，需要解釋一下，（至少在中國）搞應用開發的人思維水平一直是有差距的，這個差距表現在思維和表述嚴謹性差、面對真正前沿的難題缺乏底氣、沒有長遠大局觀等等。應用領域，也一樣是越高科技的領域思維水平和成就的相關性更緊密，我們至今還在一些高端產業上落後，就是因為我們很難在市場機制下組織起高思維水平的研發團隊（國家主導去做有成功可能，但我們至少沒做好），而另一些我們表面上領先的產業，比如華為的通訊設備，則主要得益於我們市場巨大和國家發展政策更好（中國沒有第二個深圳），這不是因為我們教育本身足夠成功（或者説，教育沒辦好的事，社會和企業自己承受代價代辦了）。在每個領域內都有思維水平的差距分佈，但整體相對來説，應用領域水平顯然差得多，這是現實，同時，注重實用不求甚解還是中華民族尚未認真糾正過的歷史頑疾。我相信大多數人還不同意我的看法，但上述思維模式替代是無可避免的唯一發展出路，文明必須向前走，而且必須走得足夠快，這種認識早晚必須做，早做更好。

　　綜上所述，對這個“強基計劃”，我認為它首先並沒有把真正目標明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