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踩牛糞上了,還會舔爪子嗎??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020-05-09 21:13
宋老師寫在前面:
保護是什麼?
我們很清楚保護的目的:大多數情況下,是要讓被保護的對象數量增加或穩定,比如山西的華北豹。
但怎麼做才是保護呢?
這個問題我們摸索了很多年。
最開始的時候,我們上山,證明豹還在。然後我們繼續上山,知道豹有多少。
後來我們意識到,拍到漂亮的豹子照片並不等於保護了它們。我們要去解決問題,比如豹子吃牛、野豬破壞莊稼,山上修風電山下修路,冬季盜獵……
然而這些問題依然是表層的。
保護這羣華北豹也許是我們的全部,但這只是和順縣的一件事情。和順縣要發展經濟、要脱貧致富、要考慮城市的發展、要考慮農民的權益、要考慮承接省裏下來的開發建設任務……所以,農家樂要不要發展?路要不要修?天然氣要不要開採?
任何一個大的開發建設項目,幾乎都可以讓我們做的那些保護小動作前功盡棄。
而把這件事放到整個華北,則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記。這幾十只豹子重要還是發展重要?
但不保護,可能我們就會失去太行山裏最重要的一個豹種羣。100年以後,我們的子孫後代會怎麼看?
從老王,到我,到貓盟,到貓盟的科研組,我們一直在追尋答案,但答案不明朗並不是不上山的理由,畢竟山裏還有很多事情沒搞明白呢。
也許,山裏的事情搞清楚了,人世間的保護自然也就有了答案。
4月20日-30日,我們剛剛結束了和順的相機檢查,大牛的10天小日記有和順縣最好的高粱酒味兒,和着牛糞上的豹爪印,盡是保護的味道。
一位可敬的母牛
4/20
昨晚就着富強燉煮燜燒的羊肉,跟老魏喝完半斤多汾酒,我專門查了下日出和日落時間。
日出時間:5:44,日落時間:7:06。
今早六點來鍾睜開眼時,天已大亮。勤勉周到的富強起得更早,集裝箱宿舍裏一陣聲響。凝神細聽,卻聽不到一聲鳥叫。
“鳥都沒來嗎?”
“來了。出門就能聽到。”
果然是。不是很多,卻一如既往地婉轉動聽。如果我能認鳥就好了——不過這個宏願都發了幾年了。
今天的工作區域是石猴嶺,和順縣城和馬坊鄉之間的埡口。
山團線自東向西,山樑自西北向東南。道路和山脊線斜斜相交。山樑側面長滿油松,脊線上大多是沙棘——秋冬季節酸甜可口,但現在只是會很扎。
此時,山裏的新綠還沒有冒出來。
道路會影響豹子沿山樑移動嗎?
這是蓓蓓想回答的問題。
無論是巡視已經擁有的領地或是擴散以尋找新的領地,大溝大梁都是君子之豹的首選路線。山谷底部的平地大多已開墾為農田,因此山樑對豹子愈發重要。
道路寬度、道旁植被和車流量,都可能影響豹子通過道路。
於是從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我們都在石猴嶺上來來回回地測量道路寬度,操作植被樣方,安裝紅外相機。
今天是將研究計劃落實到現場的第一天,我們問了自己許多問題:你覺得豹子會走這裏嗎?樣方為什麼要邊長20米?覆蓋度分等級還是目估具體數值?
具體調查方案,就這麼在這些問題裏確定了下來。
剛哥和東東早上從縣城拉了些板材到基地。看我們在石猴嶺上蝸牛般走走停停,就先去檢查了鐵橋村西北的紅外相機。
豔陽天湛藍如海,蒼翠的油松林間點綴着桃花梨花。經過兩個多月的居家隔離,在颳着大風的山樑上爬上爬下,別提多舒心了。
從石猴嶺回到基地,還沒到六點。富強熱了一鍋早上的蘿蔔土豆羊肉,蓓蓓炒了一盤乾煸豆角。
一晴經過一下午的努力,終於把家畜GPS定位器搞明白了。
“每十秒鐘定位一次。太陽能充電,能持續工作50天。一有信號就自動回傳定位數據,可以在手機上實時查看。”
“老齊聯繫上了嗎?”
“還沒有。”
乘天色未暗,我們直奔老齊家。剛停好車不久,老齊就回來了。跟老魏一樣,老齊也是老豹子隊員。今年七十來歲,還是腰板停止,爬山迅速。
一晴想給老齊家的牛戴上頸圈。
和順西部的肉牛養殖已有二十多年。這幾年,每年有幾十只牛被豹子咬死咬傷。貓盟和馬坊鄉政府以及保護區,做了豹吃牛的補償。
一晴對補償數據做了彙總,發現其實遭到豹子襲擊的家牛,比例其實很低。
大量家牛會擠佔野豬狍子的生活空間嗎?或者是家牛起到已經滅絕的大型有蹄類的生態功能,從而有助於豹的生存?
並沒有現成的答案。
這是一晴想要知道的。在華北豹的分佈區和歷史分佈區,有的地方禁牧,有的地方養牛。對豹子來説,到底放牧好,還是禁牧好呢?戴上GPS定位器的家牛,可能會提供更多信息。
老齊有4頭大牛,4頭小牛。全村的牛放在一起,輪流看管,有幾頭牛就看幾天。老齊剛看完8天。
不過老齊推薦了老趙的牛:“那頭牛大!到處跑!自己在外面生了小牛再帶回來。”老趙領我們到牛圈,在幾瓢飼料的幫助下,給那位可敬的母牛帶上了定位器。
從老齊家回到基地,已經晚上九點了。蓓蓓坐在副駕駛瑟瑟發抖:“咱們幹活儘量在白天吧!晚上太冷了!”
誰叫今天降温了呢?再説白天老齊也不在家呀。
我端起鍋碗瓢盆——沒做飯的人洗碗——到水池邊。按一下盤子,一層水已經凍上了。
新鮮的基地照!
菜鳥就是這麼容易滿足
4/21
今天繼續在埡口和道路的交匯點放相機、看植被。經過昨天的試驗和方法調整,效率大為提高,完成了馬坊鄉西南兩個埡口的調查。
一個埡口兩邊都是風車。山樑頂上被剷平,修上通往風車的土路,樹木七零八落,埡口兩側實在沒地方固定相機。於是在埡口往下找了兩條山溝。
其中一條山溝裏有老豹子隊員二寶管的一台相機。如果豹子不從山樑頂上通過公路,那麼挺有可能走這條溝。另一個埡口在電線塔旁邊。從風車的土路岔開一條道,同樣在山樑頂上通往一座輸電線塔。
與之相交的是一米來寬的土路。小路向南通往以養牛著稱的上北舍村——每年豹吃牛事件最多的村之一。向北通向西勒石村——老豹子隊員老張家就在這個村,野豬拱食莊稼的高發地段。
第二個埡口有一座石頭拱門,似乎是個軍事遺址。拱門頂上長了棵樹,光禿禿的,被周邊花團錦簇的桃樹烘托得甚是寒磣。
“要是在這裏安裝一台相機,拍攝豹子通過這個拱門。嗯……”
倒是個好主意,只是紅外相機數量有點緊張,也擔心丟失。他們仨往拱門邊一站,試圖露出路霸劫匪的神色,卻失敗得一塌糊塗。
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劫匪們:一晴、富強、蓓蓓
每次測量植被樣方,一晴總是得意洋洋地回到車邊,手裏握着一把草本植物。她用透明膠布把花花草草貼到筆記本里:“我要把它們都認出來!”
一晴在收集植物
車裏放了一本《中國常見植物圖鑑:北京卷》。但翻來覆去地查,我也沒搞清楚石頭拱門上是什麼樹。
下午五點回到西馬泉村。本想再給牛戴個定位器,不過二寶還沒有回來,電話也沒接通,於是作罷。馬坊鄉春耕正忙。
從西馬泉村到馬坊鄉,公路一直貼着西馬泉河。在河裏見到幾隻公鴛鴦,不亦樂乎地戲水。河邊的樹木灌叢裏,三三兩兩的喜鵲灰喜鵲打打鬧鬧。還有拖着長尾巴的紅嘴藍鵲,帶圍脖的珠頸斑鳩。
我們把車停在路邊,透過望遠鏡看北紅尾鴝展翅飛過,看大山雀和麻雀在樹叢間跳躍,看黃喉鵐在路邊草地上覓食。蓓蓓叫出了“黃喉鵐”的名字,它們的冠羽真是好看。
河水無聲,夕陽寧靜。頓時覺得:這是今天最美好的時刻哇。
菜鳥就是這麼容易滿足。
回到基地,富強發現水箱的水管又被凍漏水了。
修水管也是需要技術的!
看星星、觀鳥、吃羊肉
4/22
“那顆明亮的星星是金星嗎?”
晚上九點,我們從和順縣城開回馬坊基地。羣星在石猴嶺上閃爍。
“對。金星在地球軌道內部,所以從地球上觀察,金星就在太陽兩側活動。這段時間在傍晚出現,叫長庚星。再過一段時間,它會在早上出現,也叫啓明星。跟月亮有月相一樣,金星也有星相,有時候只有一牙。仔細看的話,肉眼也能看見。”
談起天文,山西人富強就關不住話匣子。實際上,他對所有話題都很熟悉。
檢查紅外相機的富強
他給我講過晉中各縣區的特點。榆次區是市政府所在地,城區吸引了大量人口。昔陽縣有個大寨,“農業學大寨”,老人大代表申紀蘭的家族做了不少紅色旅遊。太谷縣地勢比較平坦,還坐擁山西農大,特色農業搞得很好。左權縣山區多,比較窮。
“和順縣呢?”
“和順縣就是煤礦和養牛。”
放眼華北地區,豹子分佈區最大的,應該就是晉中市圍繞和順縣一帶的山區。和順縣橫跨太行和太嶽。東邊有煤,西部養牛——還有豹子。
“富強你啥時候跟貓盟有聯繫的?”
“2011年?那時候看大貓的博客。後來2016年,太原的雲養豹活動,大貓、巧巧、陳老濕到太原做分享,我去參加了。活動後還拉了個山西貓科動物愛好者微信羣,六七十號人。我和李桐也是那時候認識的。”
李桐也是山西人,年輕的觀鳥大師。
李大師拍攝的紅腳隼雌鳥
“後來還有聯繫嗎?”
“2017年我來過基地,那時候還只是三個集裝箱,也沒通電。我跟大貓、王剛爬山檢查相機。2018年來得少。然後2019年來了三次。第一次跟李桐觀鳥,第二次看短趾雕放歸,第三次陪李桐來給陳老濕做飯。陳老濕去年在基地待了很長時間。我把天文望遠鏡架好,給陳老濕看土星和木星,還有土星光環。陳老濕就説了四個字。”
“哪四個字?”
“有點意思。”
“哈哈。對。這是陳老濕的風格。後來呢?”
“後來就是去年12月底的貓盟志願者年會。”
對。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富強同學,清秀俊朗的小夥子。志願者年會後沒幾天,我就請他到河北駝梁一起檢查紅外相機,在跨年的冬夜瑟瑟發抖。
“你覺得貓盟啥吸引你呢?”
“華北豹。貓盟是認真做華北豹保護的組織。我家原來也有華北豹,現在沒有了。而且我屬虎,從小就喜歡貓科動物。”
原來這樣。
這次來和順之前,我也聯繫了富強。獵豹車保養耽擱了幾天,我們到基地時,富強已經來了兩天了。這三天都是富強做的早飯。不認星星的理工男不是個好廚師。
我們一起跑了三天。今天在寒湖嶺的埡口兩側裝了些相機。貫穿這個埡口的是省道318。車流更為繁忙。埡口兩側也修了些觀景台、道旁小公園,山樑頂上修了防火瞭望塔。看起來對豹子不是太友好。
也許豹子不在意,不過眼下我們也不知道。
富強明天回太原。去駝梁時他租的車闖了石家莊的限號,還得處理一下。如果不是疫情,他這會應該在教孩子們看星星了。
早上出發時,我給李桐發了個信息:“桐院士,週末來基地耍嗎?”
“我想去。我看看時間。”
他還打了兩個捂臉的表情包。看得一手好鳥,唄小夥伴們戲稱“院士”;做得一手好菜,富強作證説“李桐炒的葱爆羊肉比我在任何一家餐館吃過的都好吃”。沒有哪項需要不好意思的。
桐院士在做葱爆羊肉
我忽然有點疑惑,我早上給李桐發微信,到底是想學習觀鳥,還是想吃羊肉?
保護老豹的貓盟
4/23
“豹你見了麼?”
進了山溝,每見一位村裏人,剛哥就這麼問一句。
今天我們在馬坊鄉西北部,分兩組補充安裝紅外相機。富強今早回太原了,留下一對步話機。剛哥和東東一大早從和順縣趕來,一袋子包子還是熱的。他倆是和順縣生態協會的干將,也是貓盟在山西的干將。
一位從榆次到馬坊租地放牛的兄弟説,豹我見了,去年夏天,我開車走這條路,豹從路邊跳出來。
當時那條溝,兩邊山坡上都是灌木,一眼望到山樑,就溝底長着一些柳樹楊樹榆樹。
一位老叔把手扶拖拉機熄了火,叼着香煙説,豹有了,見是沒見着,都説豹吃人,豹不吃人,你不惹它,它不惹你。豹是君子。
這話似曾相識。應該是大貓在文章裏寫過。
還有一位老叔,拄着放羊的小鏟子眺望山坡,頭也沒回地説,見了,經常見。
後來在車上,剛哥評論説:吹牛皮吧,豹還能經常見了?
駕駛着鸛總的老獵豹,從鄉道拐入山溝,穿過村莊,遇到的每位村民,聽到“我們是貓盟的”,大多會意地微笑:“保護老豹的嘛。”
這待遇真是令人自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當然,正是村裏這些老鄉跟老豹生活在一起,他們清楚地認識到“豹是君子”,他們年復一年地面對豹吃牛、野豬拱玉米、豹貓吃雞帶來的困擾。
談論頂級食肉動物的價值,而不考慮共存的成本,以及成本如何分攤,就有點兒“何不食肉糜”了。
好在除了爬山放紅外相機,貓盟的夥計們還在“分攤共存的成本”方面做了不少工作。
下午五點多,兩個小組前後腳回到基地。剛在路邊停好車,就看到楊院長和幾位客人從基地裏走出來。
夕陽温暖,之前凍上的水管也通了。蓓蓓開始整飯菜,一晴幫廚,我把鍋碗瓢盆鬥洗了一遍,把男生宿舍打掃收拾了一下。
然後我感覺宿舍和廚房都煥然一新。
畢竟咱是有家室的人,受過系統的家政訓練,雖然有點偏科,但也是高手——洗碗高手。
在基地狂躁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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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象今天是桌子前的一天。透過集裝箱房的窗户,望見枯黃的荒草灌叢,無人耕種。還望見鐵鍋和碗筷,用麥麩擦過油脂,等着中午暖和時用水沖刷乾淨。
早早煮了速凍餃子,蒸熱油餅。早早吃了早飯,用麥麩擦過碗筷。八點半剛哥和東東準時來到基地門前的路邊。
“楊院長説今天縣長副縣長來基地。”
“幾點到?”
“説快出發了。”
縣城過來半小時到四十分鐘。今天的任務是兩組小組一共9台紅外相機:在了則掌村周邊補充幾台,那一塊豹子的風水寶地,一直沒補相機;在小南溝周邊補充幾台,一晴的放牧研究需要。
晚點出發應該問題不大。基地沒人接客也不好,雖説今天我會呆在基地改文章、寫項目書。
那我們就等等吧。
東東一到基地就開始忙乎救助站的事兒,進進出出。我和剛哥聊什麼來着?哦,明天到了橫嶺鎮住哪裏。還有:“大牛,你剛哥剛哥地叫,把人都叫老了。我年齡比你小。”
十點。還沒有消息。就催促蓓蓓、東東、一晴、剛哥出發。看他們鑽進獵豹車和皮卡車,發動機響起,分頭駛離基地。
基地,現在是我的了!
一個人在基地工作真爽~
剛在辦公集裝箱坐下,一晴給我發來信息:“領導又不來了。”
哈哈。肯定是楊院長告知剛哥,正在開車的剛哥轉告一晴。一晴還不忘提醒我:“你可以開始躁了哈哈哈哈”。
基地,現在是我的了!
16畝地,背靠山崗,前臨小溪,四個集裝箱房:一個男生宿舍,一個女生宿舍,一個辦公室———也是基地小賣部,一個廚房和廁所。
豹子曾經在宿舍背後一百來米的地方,出現在紅外相機的鏡頭前。夏季狍子熱切的叫聲傳遍山谷。
不過今日之基地,安靜地只有風聲。太陽和大風,最適合曬被子了。
下午五點鐘,蓓蓓和東東完成了則掌的工作回到基地時,我桌子前的活兒剛弄完一半。
“我們看到一個豹腳印!”
“酷!”
“在一坨牛糞上。想想看,這有多難得!豹子正好踩到一坨新鮮的牛糞上,又正好沒下雨,沒被野豬踩爛。我們就把相機裝到牛糞豹腳印的跟前了,沒到預設位點。”
牛糞上的豹腳印
多好的標本啊!帶回來了嗎?
“沒有。走進去有兩公里,今天走得最遠的一個點。”
我繼續坐在桌子前。蓓蓓開始做晚飯,太陽開始下山,夜幕開始降臨,涼氣開始籠罩基地。
一晴和剛哥還沒回來。正在猶豫要不要去接他們時,聽到他倆的聲音在院子裏響起。
“今天怎麼樣?”
“我們撿到一坨豹糞。太粗了,50毫升試管塞不進去。”
一個腳印,一個糞便。她倆今天這麼幸運,肯定是因為我沒出門。
“我們還去小南溝給老趙的牛調整了頸圈。老趙説頸圈有點緊。”一晴興致勃勃地補充道。
晚飯時一晴拿出手機,打開頸圈信息管理的app:老趙那頭母牛終於出門了,從小南溝溜達到山樑上。
“老齊説飲馬池有個人想給他的牛戴個頸圈。”一晴説。
“那你答應了嗎?”
“六月份吧。先看看這幾個頸圈的運行情況。”
聽説有的牛會從馬坊一路溜達到鐵橋山保護區東北的紫羅。
那肯定是一頭富於冒險精神的牛,不喜歡坐在桌子前。如果戴上頸圈,想必可以記錄一場壯闊的旅行。
全和順最好吃的餅子
4/25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以後你們來了,就住我家。吃飽。湯湯別喝,回頭可以餵牛。吃餅子。不吃餅子,人不能飽。你説是吧?來,喝酒,大牛。”
在老豹子隊員李叔家裏,美滋滋地被一頓山西式的好客轟炸暈了——我能聽懂60%的和順話,好吃極了的餅子,好吃極了的亂燉湯,花生米豆腐乾木耳的涼拌,以及呂梁市53度的散裝原漿百酒。
全和順最好吃的餅子!
上週日晚上,老魏在基地也已經説了:和順最好吃的,他請客,不喝酒,就吃飯。其實還有李二哥的一頓,以及二寶哥明天晚上的一頓。
哎,好容易爬點山,冬膘就這麼吃回來了。一個字: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兩個字:將心比心。
其實將胃比胃可能更合適。多年以前在阿壩茂縣喝羌族的砸酒,喝得人五人六,贏得一聲:“耿直”。跟“不會説話”差不多一個意思。
李叔今年61歲,家住橫嶺鎮油房村,山西318省道路邊。從橫嶺鎮向西北方向開,你會看到路邊寫着“油房村”的藍底白字。反過來開,路邊沒有牌子,今天就這麼兩次錯過路口。
從馬坊鄉的西馬泉村向南,翻過一道山樑,下來就到上北舍村,再往前是翟家莊村。這兩個村是這幾年豹吃牛最多的。不過這兩個村也是養牛最多的,光翟家莊就有一千多頭。
所以算下來,被豹子吃掉的比例並不高。而翟家莊牛多,也不意味着富有,而是户家多。在和順縣西部的山溝裏,大多數村莊只有十來户,有的只有幾户。
去年三月份,李叔加入老豹子隊。他在家中排行第三,木工、泥工一把好手,在村中頗有威望,人稱“三爺爺”。
三爺爺李拴明
去年加入後,上北舍和翟家莊豹吃牛的事件,就歸他調查核實。非常詳實細緻,而且案件數佔到和順西部總數的一半左右。
“豹子吃得乾淨,光吃肉,頭頭一般不吃。山豬胡查查(音),一頓亂吃,腦袋也被啃得一塌糊塗。”
老豹子隊員們,一面是豹吃牛的調查核實,一面是維護紅外相機。不過橫嶺鎮的紅外相機監測,直到我們這次過來才重新開始。
在和順西部,東西向一道山樑隔開,北部是馬坊鄉,南部是橫嶺鎮和陽光佔鄉。馬坊鄉除了西部都在鐵橋山自然保護區內。而橫嶺鎮和陽光佔,則不是保護區。
2015年,太原重工上馬風電,沿着保護區周邊一圈的山樑,剷平山頂,修好大路,豎起巨大的風車。風車以橫嶺鎮為最。風電項目2019年竣工,“扇葉每轉一圈發八度電”。
因為風電施工的緣故,橫嶺鎮的紅外相機監測拖到今年才展開。豹子無疑還在,李叔就收集到不少豹吃牛的記錄。豹是適應性強大的物種。
今天我和李叔、一晴一組,驅使獵豹車跑了一圈橫嶺鎮的山脊線。在高聳的山脊線上飛馳,若如雲端飛行。遠山層疊,山桃滿山。初春的山地美如畫錦。
在山溝裏安裝完最後一台相機,已經是晚上七點半。山谷裏傳來扇葉轉動時厚重的颯颯風聲。風車頂上閃爍起紅色的警示燈。或許豹子也已經適應了吧,只是眼下我也一無所知。
下午三點回到李叔家午飯時,他指着院子裏兩棵長滿花的杏樹説:“可好看了。是不是?”
“就是。”我回答道。
李叔又指着旁邊一坨枯黃無葉的藤蔓説:“那是我的葡萄。”
三爺爺家掛着我們的門簾~
三爺爺家的葡萄藤和杏花樹
A social day.
4/28
早上九點,從鐵橋基地啓程,三小時抵太谷縣的山西農大。
崔博是中科院動物所蔣老師的弟子。博士期間在新疆廣泛研究各種獸類,包括已經滅絕的賽加羚羊。他用訪談的方法重構了賽加羚羊在中國西北的滅絕過程。
就着一盤不辣的烤魚,我們聊了兩個小時。一晴、晶瑩和富強也有諸多問題請教。北疆山水或華北山地都是巨大的區域,求學或保護也註定是漫長的旅程。
結束跟崔博的第一次會面,富強帶我們逛太谷古城。“如果沒拆,太谷古城要比平遙古城壯觀得多。”
太谷古城
挺好車後,我們在入口處買涼飲。姑娘們點了冰激凌,我要了一份莫名其妙的“桃之夭夭”,結果是一杯加了色素的桃子味糖水。
奇奇怪怪的各種甜食
太谷古城裏已經是夏天的味道,跟鐵橋山裏的冷格格不入。看到幾隻家燕駐留檐間,一晴為忘帶相機懊悔不已。缺覺和長距離開車讓我感覺暈暈乎乎,低着頭跟富強轉了一圈。
回頭停車場邊,富強買了一盒鴨脖子:“冰激凌太甜了,吃點鴨脖子解解膩。”我深刻理解其中的道理,並嚼了許多塊。
從太谷到榆社,富強開車。我蒙着頭睡了一陣。好幾年前傻乎乎地自詡“iron warrior”,連續一週長途駕車也不以為意。好在短暫的睡眠還能恢復一些精神,從榆社接手,一路經左權縣開回和順。
從太谷到榆社,高速公路從隧道穿過太嶽山。在地圖上一查,隧道往東北距離鐵橋山不過二三十公里,往西南距離祁縣的四縣堖保護區,也不過幾十公里。
一隻勇敢的華北豹,可以從鐵橋山出發,穿過八縛嶺,踏上太谷山,沿着太嶽山脈一直探索到平遙的超山。這一段區域,可能是華北豹面積最大的較為連續的棲息地。
掃碼,打開月捐入口,一扇新的通向貓科動物世界的門
蓓蓓是今晚的司機,驅使獵豹車在新月朦朧的黑夜翻過石猴嶺,帶我們安全回到鐵橋基地。
回到基地,看到雪境翻譯的文章,介紹巴讓的治沙工作。甚是震動。貢布恰當地評論道:“遊牧文化、社區制度、本土生態知識都是青藏高原生態文明建設的核心,而牧民巴讓在實踐中實現了這一切,為生態文明建設提出創新的思路!”
巴讓是思考者和行動者。
華北山地於我而言,依然是龐大而複雜的存在。
你們為什麼要保護豹子?
4/30
這趟在山西的最後一個工作日。
七點多從鐵橋基地出發,九點鐘到八縛嶺霍城村時,剛哥和東東已經在永蛋叔家等我們了。
永蛋是真正熟悉那片林區的人。補充的每個位點,都有充分的證據表明豹子會來,而且感覺很對:是的,這就是豹子的地方。
剛哥、永蛋、比樹瘦的一晴~
在第一處,狍子在響亮地吼叫,附近有一堆曬乾團縮的野豬皮毛。第二處附近有一坨灰白粗大的豹糞。第三處是水坑,幾條小路從四面八方通向水坑。所以地方都有野豬的拱痕。
這是一片安靜的山林,我沒有看到一頭牛,或者一隻羊。一晴每在路上看到一小塊牛糞,就提醒我去看。估計是之前留下的。
這又是一片濃郁的山林。大大小小的油松長在一起,夾以楊樹、柳樹以及滿樹白花的山梨樹。山梨樹是這個季節最美麗的喬木,何況到八九月還將有美味的果實。
而且山樑或山溝裏粗糙的山梨樹皮,往往是豹子磨爪之所。
在永蛋叔的指引下,獵豹車開上山樑,兩面都能眺望大片的森林。“那裏是豹下小崽的地方”,“這個地方我以前下過相機”。
從2007到2013年,在大貓轉戰和順縣馬坊鄉之前,這裏是老王帶領大貓、永蛋等人率先用紅外相機調查豹子的地方。
下午兩點半,下到永蛋叔家。在我們吃雞蛋麪的同時,永蛋嬸問道:你們跑了一趟又一趟,有什麼成效?
“嗯。保護了一羣豹子?”
“永蛋先跟老王、後來跟你們,跑了十幾年,家裏的牛賣了,除了上過幾次電視,有什麼成效?
要是你們一年一個台階,每年有個提高,也還可以。豹子多了,吃牛羊;野豬多了,破壞莊稼。你們為什麼要保護豹子?”
在永蛋家裏閒聊着
我想到好多種理由——
保護豹子是正確的;豹子生態功能重要;野外工作很有趣——但都説不出口。
我似乎理解問題背後的期許,因為妻子對丈夫的疑惑和不解,我也同樣面對過。
離開霍城村,我們從另外一條山路翻過八縛嶺,經吊兒咀下到西馬泉,就回到了通往基地的縣道上。
回基地前,拐了一趟西勒石村,跟老張打了個招呼。其他老豹子隊員都見到了,還在一些隊員家裏吃過飯,就老張還沒見到。
從老張家回到基地,烏雲翻滾,雷聲隆隆。趕在雷雨來臨之前,幾個人在獵豹車前拍了合影。
雨水來得恰是時候。
老魏、王剛、一晴、蓓蓓、晶瑩、富強、東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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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的留言我們一條條看過去,滿是對自然和保護的熱忱。但保護是什麼,怎麼做,要在路上邊幹邊想。
謝謝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共同的夢想,共同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