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茶葉到石油，這家400年老店「囤」出世界第一_風聞

封面題圖｜《石油大亨》

文｜風馬牛 （微信公眾號：馮侖風馬牛）

人類借石油創造的魔幻事件又多了一件。

4 月 21 日凌晨，美國 WTI05 原油期貨合約結算價報 -37.83 美元/桶，買了中國銀行「原油寶」的投資者們一覺醒來，發現自己不僅持倉收益沒了，預存的保證金也一夜歸零，甚至還倒欠銀行一大筆錢，「抄底石油」的美夢徹底破滅。同一天，一家從事石油行業的公司卻對外宣佈，要整理庫存，騰出更多空間容納石油，似乎根本不受石油市場震盪的影響。

這家看起來從容不迫的公司叫孚寶（Royal Vopak），在石油市場前景黯淡不明的月份裏，它可能是那個最值得人關注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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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名鼎鼎的殼牌石油一樣，孚寶也來自荷蘭。很少有人注意到，荷蘭坐擁兩個大型石油企業，本身卻不是個產油國。能在非資源稟賦產業裏出頭，殼牌靠的是貿易頭腦，而孚寶，靠的是經營絕招。

1602 年，世界上第一家跨國公司荷蘭東印度公司成立了。這是一個專門針對亞洲的貿易公司，以船隊為基礎，從荷蘭出發，途經好望角，往返於東南亞和荷蘭之間，低價收購東方的香料、茶葉等商品，高價賣回荷蘭國內。當時，許多人都願意出資參股荷蘭東印度公司，往上擠的船員也不計其數，剩下一些人整天守候在船隊出發的碼頭，等着商船滿載而歸。

孚寶的創始人也是其中之一，他在碼頭一邊守候，一邊包下了一幢小樓，準備商船一回來就大肆搶購，囤一批貨，自己做買賣。誰知道，商船回來之後，他沒排上隊囤貨，買到東西的人卻來問他：能不能把你的小樓租給我們存放貨物。為了不浪費小樓的租金，孚寶走上了倉儲公司的道路。

在當時，荷蘭東印度公司可謂是最強「帶貨 KOL」，只要船員從東方帶回什麼，荷蘭就會掀起一陣風靡的熱潮。

1667 年，荷蘭東印度公司開始從中國進口茶葉，在他們口中，茶葉成了「草藥的瑰寶」，珍貴異常。然而茶葉的珍貴，更多在於其運輸和儲存都很困難，一艘船隻裝茶，太輕了，扛不住海上的風浪，必須搭配其它貨物，但茶一旦和其它有味道的東西接觸，風味就會被影響。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茶葉和同樣昂貴的瓷器放在一起運輸。

狂熱的港口貿易

孚寶公司常年駐紮碼頭，和船員混熟之後也知道了這個秘密，連忙根據茶葉的儲存要求，改建了倉庫環境。**自然而然，在茶葉風靡荷蘭乃至歐洲的日子裏，孚寶公司也從鉅額茶葉利潤中分了一杯羹。**當咖啡進入荷蘭時，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一遍。

由於茶葉和咖啡高昂的儲存成本，「專業倉庫」成了孚寶的金字招牌。

後來，儘管荷蘭東印度公司覆滅了，但荷蘭「海上馬車伕」的名頭仍舊響亮。在船隊絡繹不絕的鹿特丹碼頭上，孚寶公司的倉庫成為商人們最信賴的倉儲地點，只要向孚寶提出儲存物品的特殊性，孚寶一定能找出辦法滿足。

1862 年，一艘美國船隻闖入鹿特丹港口，船員找到孚寶公司，要求他們代為保管一種價格低廉，但卻極易燃燒的物品：幾桶石油。本着專業態度，儘管這單生意佣金微薄，孚寶公司仍然設計了一整套儲存方案。沒想到，這次小生意，開啓了孚寶近兩百年的輝煌。隨着茶葉、咖啡在殖民地的廣泛種植，其儲藏利潤也降低了許多，石油卻被開發出更多用途，成為名副其實的「黑金」。

憑藉長期以來的倉儲優勢，孚寶公司佔據了荷蘭最好的港口，設立了最專業的石油倉庫，並把業務擴展到海外。誤打誤撞，在風險很高的 C2C 海上貿易裏，孚寶靠着「專業性」，做出了最穩定的 B2B 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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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外界眼中，孚寶最重要的標籤是「全球最大的港口儲罐經營公司」，**通俗一點説，還是經營倉庫的，它在石油產業鏈中所賺的錢，大部分來源於其它企業交付的儲存費用。

原油出產後，並不是直接運到工廠進行加工，往往會經過海運、管道運輸等方式，運到一個特定地點儲存起來，這時的原油是一個價格。當這批原油需要提取、使用時，再把它裝船、裝車出庫，此時的原油又是一個價格。二者之間的時間差和價格差，是期貨存在的前提，也是孚寶這樣的倉儲經營商生存的基礎。

可以説，在許多人趨之若鶩的石油期貨交易裏，最容易忽視，卻最不應該忽視的，就是孚寶公司們必得的利益。WTI05 原油期貨達到負的結算價，也是因為賣家寧願虧本，也要把滿倉的成本，包括停工再開工的鉅額費用，以及孚寶們收取的儲存費轉嫁給買家。

5 年前，彭博社一位叫 Tracy 的作者想做個實驗，躲過原油期貨的風險，同時保留被孚寶公司們收割的利潤，直接買賣原油。

和中行「原油寶」的投資者看到的情況類似，當時石油期貨價格被壓得很低， Tracy 利用記者的人脈，千方百計聯繫上產油商，希望對方直接賣幾桶油給她，越過中間商，把油存在彭博社的辦公室裏，等石油期貨價格上漲之後，再出售賺取差價。然而對方聽説她是私人買家，沒有專業的儲藏設備，最後只賣了一瓶可樂瓶大小的原油給她。為此，Tracy 支付了 24 美分。

Tracy 買下的一小瓶石油

拿到這一小瓶油之後，Tracy 想立刻找到買家，鎖定利潤，她遇上的第一個買家要求提供產地證明和分析報告，但她除了一張郵寄發票什麼都沒有，買家看完之後嘲笑她「裝油的瓶子比油貴多了」。第二個買家義正詞嚴地控訴她利用內幕消息交易。又找了好幾個人之後，這瓶油終於脱手了，前提是 Tracy 必須親自帶着它去和買家交易，否則買油的利潤還不夠郵費。

最終，**Tracy 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只從這筆交易裏賺到了幾美分，**而在做這個實驗之前，Tracy 甚至不知道儲存石油需要極其嚴苛的條件，露天存放的石油會揮發出硫化氫，帶着濃濃的臭雞蛋味道，只要在空氣中達到 0.1% 的濃度，就會危及性命，更別提石油本身就是易燃液體，隨身帶着它不比帶着定時炸彈好多少。

Tracy 的實驗失敗了，她想當然地低估了石油作為一種特殊商品的儲存難度，也低估了孚寶這樣的公司在石油產業鏈中的重要性。

孚寶罐區

目前孚寶在全球 32 個國家，擁有 80 個罐區，向大大小小的企業乃至國家提供產品儲罐、碼頭、管道運輸、公路裝貨站以及產品管理服務，每一環節都不比源頭開採簡單多少。

拿罐區最常見的油罐來講，為了儘可能儲存更多的油量，儲油罐會刻意設計得又矮又胖，佔地面積很大，這就需要相當大的廠區來安置。另外，儲油罐暴露在地面，白天會接受太陽輻射，油罐會升温，一旦温度過高，石油就有蒸發損耗，乃至自燃的危險。所以儲油罐必須刷上專業的強反光銀白色漆料，還要經常給油罐淋水，安裝專業的呼吸閥，調整罐內外氣壓，避免壓力差造成罐體變形。

石油是極為特殊的物品，稍有不慎，就會危及自然和人的生命安全，必須以「零事故」來要求生產的每一環節。然而，能達到這種苛刻要求的，絕不是某一個人，而是積澱已久的強大的專業力量。這也是在石油儲存行業裏，孚寶這樣歷史悠久的企業「強者愈強」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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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油會用完嗎？」直到今天，這個問題依然困擾着許多人。

1914 年，美國礦物局預言，美國的石油儲量只夠用 10 年。1926 年，又有官員估計，美國石油最多隻能再開採 7 年。到了 1970 年代，美國總統卡特還在説，「下一個十年結束的時候，我們會把全世界所有探明的石油儲量都用完。」但眾所周知，如今，美國成了世界上最大的石油生產國之一。

同樣的問題，孚寶也在不停地問自己。進入 21 世紀以來，孚寶在全世界各地開設、收購的石油儲存罐區越來越多，與此同時，孚寶的利潤也在不斷攀升，也就是説，往孚寶的罐區存油的公司越來越多，在滿足工業生產之後，產油國剩下的油也越來越多。

**即便是不愁儲存管理費，孚寶也早在幾年前就宣佈，要適量減少石油儲罐的投入，轉而更多投入到天然氣、氫氣等清潔能源的儲存上。**在官方公告裏，孚寶轉向的理由是出於環境友好型企業的責任心，但誰都能看出，石油價格再難回到上百美元的高位，為了保證利潤率，孚寶勢必投入到更有前景的能源倉儲業務上。

然而，同樣是越來越多的石油剩餘，給石油期貨市場造成的卻不是高額的利潤，而是巨幅波動。許多人跑步入場，以為自己站在谷底，等候浪潮之巔，事實上，真正能在這種波動中抄底獲利的，只有如美澳一般，有能力預估石油動向、交割石油現貨的行為體，其他****大部分人只能和那位花了幾個月時間，收穫幾美分的記者一樣，繼續站在谷底，哀嘆期貨交易的不可預測。

4 月 22 日，當國內投資者還為了「原油寶」吵得不可開交時，孚寶通過彭博社對外宣佈，我們的儲油罐快滿了，目前正在加緊騰出幾艘正在修繕的油輪，容納更多的油。隨後，有專家總結，出現原油期貨結算價為負這個「極限黑天鵝」事件的最重要原因，就是在疫情影響下，4 月原油需求量大幅下降，儲油空間將滿。顯然，油罐不是一日灌滿的，但事前誰都沒有説。

進入 5 月，隨着越來越多的油輪滿載石油，漂浮在海上，WTI 原油期貨也重回 20 美元/桶的警戒線以上。黑天鵝掠過，受影響最大的，從來不是像孚寶這樣從未離開過水麪的專業公司，而是許多站在岸上學游泳，卻又輕易跳下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