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喊話政府了?放了啥炮又!張五常演講:新冠病毒會導致經濟大蕭條嗎?_風聞
ATM观察-2020-05-10 16:02
在5月7日的鳳凰網財經連線中,著名經濟學家張五常發表了題為《新冠病毒會導致經濟大蕭條嗎?》的演講。

以下為張五常演講實錄:
儘管我帶到美國求學的外甥與自己的兒子在生物與藥物的研究上今天皆有所成,但我對有關病毒的話題卻近於一無所知。我是研究經濟的,從1959年到今天沒有停頓過。我也曾經在經濟歷史這方面下過功夫。當年教我歐洲經濟史的是史高維爾(Warren C. Scoville,1913-1969)。
從表面看,今天舉世出現的新冠病毒跟歐洲十四世紀出現的黑死病很相似。二者皆傳染力強,殺傷力強,而新冠病毒也有患者的皮膚呈現黑色。史書説,當年歐洲的黑死病減少了三分之一的人口,導致工資上升,地價下降,而整個地球的經濟受到影響,不景氣近一個世紀。
昔日的黑死病據説是一種鼠疫(bubonic plague),屬細菌——傳説是——要是今天出現,可用抗生素藥物醫治。但新冠病毒是病毒,可靠的藥物還沒有,是以為難。今天,處理病毒的主要方法還是疫苗,屬預防性質。目前很多地方正在研發新冠病毒的疫苗。這方面,我不懷疑中國會在幾個月後首先推出。話雖如此,我還是有點懷疑昔日的黑死病與今天的新冠病毒可能是同一回事。昔日的黑死病源自老鼠,今天的新冠病毒源自蝙蝠。蝙蝠不是有點像老鼠嗎?
然而,時代畢竟是改變了。今天看,地球經濟(出現像當年黑死病那樣)不景氣百年的事情是不會出現的。但大蕭條會出現嗎?會的,因為如果我們以昔日的準則,以失業率10%強為大蕭條的衡量,這不幸的情況今天在地球上很多地方已經出現了。很多地方的失業率遠超10%。這樣,問題不再是大蕭條會不會出現,而是對於已經開始出現了的大蕭條我們需要怎樣挽救。
近代歷史上,稱得上是大蕭條的只有1929年起自美國的那一次,歷久不振,要到1941年美國加入二戰後才終止。我們要回顧當年發生了些什麼事,好讓我們知道今天需要處理些什麼來拆解新冠病毒對經濟的禍害。
二十世紀上半葉出現過兩個多才多藝的經濟學天才。一個是英國劍橋大學的凱恩斯(John M. Keynes,1883-1946),另一個是美國耶魯大學的費雪(Irving Fisher,1867-1947)。
我個人認為費雪是古往今來最傑出的經濟學家,而凱恩斯在經濟理論的基礎掌握上是略顯不足的。問題是,曾經賺過很多錢的費雪,遇到1929年的大蕭條而破了產——連住所也要大學提供。凱恩斯呢?他曾經近於破產,但謝世時卻是大富。這項近於無聊的區別,促使後來不少經濟學者為此重視凱恩斯而漠視費雪。無可置疑,凱恩斯與費雪多才多藝,經濟學之外的多方面皆有建樹,令人拜服。
經濟學諾獎得主、英國學者希克斯(John R. Hicks,1904-1989)曾向我解釋,上世紀三十年代的經濟大蕭條的主要成因,是舉世推出保護性的貿易關税。另一方面,我的深交弗裏德曼(Milton Friedman,1912-2006)雖然同意貿易關税增加了當年大蕭條帶來的禍害,但他支持費雪之見,認為貨幣政策上的嚴重失誤是當年出現大蕭條的主要原因。
綜觀上述,面對目前新冠病毒帶來的經濟困境,我在下面提出七項政策建議。
(一)切忌通縮出現。費雪提出的“負債通縮理論”(Debt-Deflation Theory)是重要的提醒。目前中國的通脹率是4%到5%之間。弗裏德曼認為通脹率2%到5%對經濟有利。我建議在目前的情況下,通脹的上限可提升到6%。這些日子中國央行的運作,儘管不少朋友認為是過於複雜,有不少問題的,但我認為在物價指數的調控上他們是可以的。要記着,可以由央行調校的通脹其實只是物價上升,在適當時期可以適當地調低。這不會導致對經濟為禍不淺的惡性通脹的預期。
(二)切忌外貿收縮。當多年前希克斯向我指出外貿收縮是三十年代大蕭條的主要成因時,我有點懷疑,後來跟蒙代爾(Robert A. Mundell,1932- )研討,再看資料,我同意當年希克斯説的,外貿收縮對經濟的禍害不在貨幣政策失誤之下。
這裏要説的重點,是(全球)外貿量的大小,主導權力今天在中國。這是因為排除科技產品與名牌珍品,只從人民的日常用品看,中國的市場約佔地球的一半。要是中國提出互相零關税,沒有哪個國家會不接受。我首選向英國作此建議,跟着是歐洲的先進國家,跟着是美國,再跟着是日本、韓國、印度、越南等國家。這個次序的排列是基於工業的低層工資的高下,由高而下。選英國為先是因為他們歷來是近於零關税,用不着怎樣洽商,跟着歐洲的其他先進之邦如果不接受,他們的經濟會出現災難。
(三)順勢推出人民幣國際化。在推出相互零關税的同時,中國的進口商可以順勢把人民幣推出國際。進口商可以要求對方用人民幣或對方選擇的貨幣議價。千萬不要勉強。雙方用不同貨幣議價,這些議價反映的匯率,不一定跟央行官方公佈的匯率相同。央行不要干預。然而,各種貨幣的不同議價提供的關於匯率均衡點的訊息資料,央行可以據此調整校對他們官方公佈的匯率。結算的銀行由雙方議定。如果這樣處理,沒有任何國家可以左右人民幣推向國際,中國今天還存在的外匯管制因而可以先從貿易項目解除。這裏我要澄清,我對目前還存在的中國的外匯管制的細節,因為常有變動,沒有跟進,只是在直覺上認為零關税可以協助外匯管制的解除。
(四)不要胡亂管制市場。生產要素市場與產品市場是同一市場,不是兩個不同的。馬歇爾(Alfred Marshall,1842-1924)當年處理失誤。這是為什麼2007年我讀到將要推出的新《勞動合同法》的九十八條細則後,多次提出反對。可惜皆如石沉大海。撤銷此法,讓勞資雙方自由選擇合約替代,經濟會立刻出現轉機。
(五)中國的税制越來越複雜,加上沒有清楚權利界定的社保,要一次性清理掉。
(六)政府的投資要算清楚回報。2008年西方出現金融風暴,中國推出幾萬億搞基建,效果不俗是因為一方面那些項目是早就計劃要做的,而更重要的另一面是帶起了很多地區的發展。我不同意弗裏德曼,認為政府不要參與市場可做的事項。我在《中國的經濟制度》中解釋過了:只要有清楚的權利界定,在某些侷限下政府的操作可比市場有較低的交易費用,因而有更好的成果。這裏的關鍵問題,是沒有市場價格的指引,計算準確的回報很困難,何況利益團體的參與是近於無可避免的。
(七)從凱恩斯學説引申出來的爭議,西方的經濟學者得到一個肯定的結論:要振興經濟,政府花錢遠不及減税那麼有明確的效果。所以我認為如果經濟明顯地惡化,不妨全國免税一年,或選擇性地對中小型企業免税一年。
回頭説新冠病毒,我要在這裏肯定中國的處理。當這病毒出現後不久我這樣説時,一些朋友以為我發神經。但今天他們見到人口只中國四分之一的美國,這病毒禍及的人數卻比中國高出十多倍,就認為我有先見之明。我是個學者,可以不説,可能説錯,但不能説自己不相信的話。
不久前,九十六歲的政治外交大師基辛格(Henry A. Kissinger,1923- )撰文説,新冠病毒的出現與全球性的普及,將會改變世界的秩序。我同意這觀點,但不知道這秩序會改變成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