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外交事務》發文章説中國是紙老虎_風聞

美國《外交事務》發文章説中國是紙老虎

作者：孟暉

本文轉載自：孟暉的箋冊

今天上午我學會了一個新的阿拉伯詞組，“紙龍”——تنين من ورق。猜猜説的是誰？

學外語本來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枯燥單調，我是一個天生沒有語言天賦的人，所以確實學外語很煩躁很艱難，但是沒想到半島上這些一本正經的報道和文章意外地成了個快樂源。我現在每天一大興致，就是時不時的去半島官網上找各種有趣的消息，尤其是愛搜涉及中國的消息，往往是逗得咯咯的笑。

今天半島官網上推薦了5月7號剛剛播出的一則節目。這則節目也是一個阿拉伯語專欄的最新一期，欄目名稱《新聞的後面》，該翻成“新聞的內裏”或“新聞下的真相” 這類意思。主持是個風格西方化的阿拉伯女性，非常漂亮，讓人看了眼一亮。

這一期名為《特朗普繼續指責中國傳播冠狀病毒，內裏動機何在？》節目邀請了三位嘉賓，其中包括中國前駐歐盟大使（名字大致是：李永清），這位大使能説一口非常流利和典雅的阿拉伯語，在節目中是用阿拉伯語發表意見，闡述了中國的相關觀點；另外還有一位是美國學者，在《紐約客》上發了一篇文章，談川普指責中國製造了這個病毒，而且他在節目中還做了進一步論述，説英語，節目中做同聲翻譯；還有一位在多哈執教的阿拉伯政治學家，做了介紹和分析，他兩邊批，但似乎仍然認為中國有“罪責”。

不過互聯網有個優勢，報道下面有個“中國”的標籤，點進去會展示出歷史上曾經發表過的相關報道和文章。於是我看到，4月21日有篇文章叫《紙龍——中國在可見的將來衰落是不可避免的嗎？》，看這題目大家也能想到是什麼內容了，那我就不多説了，多説了也生氣。但是另一方面來説也很好笑，滿嘴都是胡言亂語，自説自話。

          

當然我的重點是在找文章中怎麼提到紙龍的。可是我非常驚奇，文章中並沒有出現紙龍這個概念，倒是有一小節的題目是“紙老虎”（نمر من ورق）。這一節和全文其他部分一樣，是對TG的今天和歷史展開大批判，包括提到毛澤東搞的大躍進和文革。我很自然的就在這裏邊找作者怎麼講述毛主席當年説帝國主義是紙老虎這件事情。結果是這一節裏頭根本沒有提這件事！我又大致瀏覽一下全文，好像全文都沒有解釋這個概念是怎麼出來的。

換句話説，這篇文章的作者直接把紙老虎這個概念用在今天的中國上，説別看今天中國顯得很強大，實際上很脆弱。但是他完全不提當年這個概念是用來形容美國的，是毛主席發明了這樣一個形容來説美帝國主義，然後全世界都覺得這個形容非常妙，一下就流行開了。作者不提往事，直接就把這個概念用在中國上，今天的年輕讀者可能真的就不知道紙老虎的最初出處，不知道是當年專門安排給美國的比喻。這也太賴了吧？在今天中國的網絡上這種剽竊概念算怎麼説來着？天下哪有這樣的事兒呀。

這篇文章不是半島的原創作品，是翻譯文章。在全文之後有聲明，原文刊登在美國的《外交事務》上，該文觀點並不一定代表本網站的觀點。

所以這是一位美國作者罵中國、罵TG是紙老虎耶！這也算活久見了吧！我找不到原文章的作者，不知道是何方神聖，怎麼這麼聰明，直接把當年中國罵美國的綽號反拽回來完事兒。

然而怎麼到了標題又變成“紙龍”了呢？文章裏也沒提到龍，更沒提到紙龍。看來阿拉伯人對於中國的形象是龍有種執念，所以看美國人罵中國是紙老虎左右不對勁，於是在編輯這篇文章的阿語譯文時，自作主張改成了紙龍。紙也好，別的也好，反正中國是龍不是虎。

“你是紙老虎！”“你是紙老虎！”“不不，他是紙龍！”真像漫畫裏的搞笑情節啊。

不過，也許是我想多了，在我看來，半島轉載這篇“紙老虎——紙龍”的奇文，是4月份中旬開始輿論轉向當中的動作之一。

就我開始學習阿拉伯語之後，印象中，半島時不時會流露出某種看好中國的態度，姑且稱為“擁華”態度吧。這種態度倒也不算稀奇，阿拉伯世界和伊朗有相當一部分人都有類似心態。當然，同樣，擁美派在這裏也羣體龐大，不過這不在此刻的議題裏。

就我看來，新冠疫情發生之後，半島的態度有一條鮮明的軌跡。首先是把中國武漢出現的疫情當重要新聞報道，一如既往的基本是跟着西方媒體走，不過，因為卡塔爾當局高調親華，所以半島的報道也比較節制。但是也有半島自己製作的節目，流露出的態度就比較微妙，比如一期專題報道《威權制度如何實行隔離制度？》，整個看下來，讓人倒隱隱地對中國領導人令出如山、全國雷厲風行不免產生些羨慕。

接下來形勢發生了逆轉，中國控制住疫情，但歐洲美國乃至中東等等地區依次面臨到疫情的威脅，而且歐美表現很差，擁華派的熱情便開始洋溢了。有趣的是，美國思想界和重要媒體率先發動了“新冠疫情之後的世界會是什麼樣”的討論與思考，包括疫情之後是不是會出現一個新的國際秩序這樣的議題都出現了，有學者的觀點就是認為如果美國處理不好這次疫情的話，那麼中國的地位就會上升，對美國的地位構成挑戰。至少對我這個中國讀者來説特別吃驚的是，西方帶動的討論讓半島的擁華心緒一下爆發了，在3月下旬到4月中旬，涉及這個話題的專題節目和文章接連出現。

要説真得佩服半島媒體人的反應速度和業務能力，3月20日《外交事務》推出頂級思想家12人談，3月24日，半島一檔名為《針鋒相對（直譯相反方向）》的談話節目就推出了一期《新冠疫情過去之後，會是美國停止領導世界、中國接手掌舵嗎？》男主持邀請了擁華和擁美兩位嘉賓，這位主持還特別善於挑動話題，帶動兩位嘉賓，三個阿拉伯大男人吵得熱火朝天。

3月26日，半島的《劇情（劇本）》欄目推出了一期更為嚴肅也更為端雅的精品談話節目《中國崛起與美國星光黯淡——瞭解疫情之後新世界的劇本》，官網上在推薦這期節目時，文字概括的第一段是這樣的：

“王家國際事務研究所執行主任羅賓·尼布爾特説，中國將在恢復其國際和地區影響力的過程中取得重大進展。”（注意用的是“恢復”）

第二段為：

“本期節目發問的是：疫情動盪是否會讓美國對世界的絕對領導翻頁？一個國際新秩序轉眼（原文用的是“數秒”）就要到來，而其領導在東方，這個説法是真的嗎？”

照例，這種談話欄目都是找觀點截然相反的專家來表述各自觀點，但半島推介時的這個開頭，大家自己品。

3月27日，一欄同樣精品的談話欄目《由華盛頓》則把這個話題推進了一步：《華盛頓還是北京——新冠肺炎之後，中東屬於誰？》坦白説，這個標題讓我又驚訝又好笑，從此開始認真注意半島的擁華派聲音。於是我就這期節目寫了一篇感想發表在公眾號上：《疫情當中，中東思考自己明天屬於誰？》

連珠炮式的談話節目緊鑼密鼓，無疑反映了半島的興趣，關注點，甚至傾向。同時半島還用發文章的形式，讓擁華派學者、記者發出聲音，這些聲音讓我以及聽我轉述的朋友們都又驚奇又好笑，因為他們對中國的未來——不，是現在——遠比我們有信心，如果相信了他們的説法，那基本上新冠之後就是中國領導世界，美國靠邊站了！這是我私人的一段開心時光，隔二差三就在半島官網上看到推薦類似文章，然後磕磕絆絆試圖讀懂，一邊讀一邊笑得前仰後合。

但是，到了4月中旬，半島畫風突變，至少官網上推薦的節目和文章，都是採用和美國主流媒體、美國官方的一致口吻，談論中國如何在疫情擴散上犯有罪責，另外就是批駁所謂中國會取代美國領導世界的説法。比如這樣的文章：《為什麼中國會落後而且近期內不會趕上美國？》而《針鋒相對》欄目則推出了《中國是在抗疫中勝出了西方和美國呢，還是它的勝利是個謊言？》

到了此刻，我忽然產生了別樣的感覺。回味起來，半島的一批製作人、主持以及專欄作者，簡直就是中東的自幹五，但是他們在半島上如此熱情的看好中國，中國自己卻基本不知道。在此作為一介草民，我不能不責怪中國的“相關部門”，雖然我甚至不知道相關部門是哪個。半島號稱中東的CNN，他發出了這麼強大的熱情的推崇中國的聲音，中國怎麼可以沒有反應呢？我是偶然注意到這個現象，向朋友們説起，朋友們都非常吃驚，也就是説，大多數中國人根本沒有渠道瞭解到這一點。另外看起來，對半島的這種輿論氛圍，中國的相關部門也沒有反饋，沒有去跟半島聯繫，更沒有提供支持。

但是中國麻木不仁，別人可不一定就一樣的麻木不仁。我猜測，半島在4月中旬之後輿論忽然轉向，應該是受到了外界壓力的結果。

雖然這件事跟我沒關係，但是我仍然不得不替半島的這些自幹五感到不公平，他們不應該遭遇這樣的冷待。另外就是我覺得非常遺憾，非常痛心，這樣一個人家主動形成的有利於中國的陣地，説失陷就失陷了。

不過接下來的劇情發展出乎我意料，那就是，半島一邊推追隨美國官方輿論的輿論，一邊持續他們感興趣的話題，也就是他們想象之中的中美之爭，只不過更謹慎，貌似更理中客，表面上兩不得罪，像打游擊戰一樣。直觀地舉栗子吧：

4月20日的一篇文章《中國還是美國？疫情結束之後的互聯網形態將是怎樣的？》

4月26日的一篇文章《新冠疫情的後果——中國會動搖美國在中東的影響力嗎？》——這篇文章的內容很值得玩味，我打算單獨介紹一下。

5月2日，半島刊出一篇文章《達摩克利斯之劍以及歷史的輪迴——中美髮生衝突的時刻已經接近了嗎？》

從這些文章不難看出，半島依然對中美易手，包括領導權在中東的易手，非常關注。這是因為其中牽扯到中東對自身利益的權衡，中東人認為，鹿死誰手，會影響到他們的命運，所以，不管什麼外力施壓，都無法攔住半島琢磨中國會不會替換掉美國。

另一方面，半島持續做這個話題，還説明一個問題，那就是阿拉伯語觀眾對這個議題有興趣，做這個議題能保證收視率。《針鋒相對》就給我這個印象，該欄目特別善於抓題目，什麼題目火爆就做什麼，也做過一期“中國應該為新冠疫情擴散負責嗎”，請的嘉賓完全復讀了川普一流的説法。主持人的風格則是煽動性的，故意刺激嘉賓的情緒，逼着嘉賓説明話，以致最後像在吵架。在我看來是相對低檔的節目，觀眾應該是素質稍微低一點的人羣。相比起來，《劇情》和《由華盛頓》就文質彬彬，非常的精英氣。也可見半島的成功並非偶然，會為不同羣體提供這個羣體適應和喜歡的專欄，喜歡吵架的去看吵架的欄目，喜歡斯斯文文講理的就去看斯斯文文講理的欄目。可是面對不同羣體的不同欄目都會談同一個話題，顯然説明這個話題在阿拉伯觀眾當中有廣泛的基礎。

似乎半島有打持久戰的精神，柔韌但又不屈的方式還真有點讓我佩服。但是話説回來，中國的相關機構好像還是應該做點什麼，支持半島這種親華的傾向。中國有句古話，“天與不取，反受其咎”，半島對“龍”感興趣，誠然出於中東人民對自身命運的焦慮，並不是當雷鋒。但是不管怎麼説，這個輿論是對中國親善的，中國的有關方面不該漠視，更不該任由其他的力量隨便對半島施壓，控制它的輿論傾向。

補充：今天（2020年5月9日）半島官網又推介了一個訪談《（中美）兩國事務專家對話半島：如果中美之間的狀態持續緊張可能會發生什麼》。

這位專家是賓夕法尼亞州理海大學（如果我沒理解錯阿語拼寫的話）的華裔教授，名字接近“海冰”這樣的發音。半島記者還是以中國衝突，尤其是中美會不會發生冷戰為起點提問，看來中東精英對這個可能性尤為關切。但是內容似乎沒有標題這麼驚悚，專家説的是，川普説的話不一定作數，美國的實際行為未必會按照他的危言聳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