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眼裏的馬克思（上）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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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工人運動的未來雖然光明，道路卻將是極為曲折和艱難的，需要人們付出足夠的耐心，認真去分辨每一個有助於共產主義社會建立的因素，並一步一步通過踐行來增強這些因素。

我所聽到的最初似乎是絕望的回聲，但或許這正是人間的法則。

——約翰·斯温頓《海濱漫步》

1880年9月6日，紐約《太陽報》發表了一篇文章：在英國和法國四十天的觀感和札記》。此文作者名叫約翰·斯温頓。他用記者的筆觸，以第一人稱記下了一段精彩的訪談：

火車即將按時開出，夜幕降臨了。想到滔滔不絕的交談和時光的流逝，想到白天的談話和傍晚的景色，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觸及人生最高法則的問題，想從這位哲人那裏尋求答案。我搜索枯腸，趁談話間隙抓住要害，認真地向這位革命家和哲學家提出了一個富於哲理性的問題：“人生的最高法則是什麼?”

面對着洶湧的大海和海濱喧囂的人羣，他彷彿思緒萬千。我又問：“是什麼?”他用深沉而嚴肅的語調回答：“鬥爭!”

兩年半後，1883年3月14日下午兩點三刻，這位偉大的思想家停止了思考。他坐在安樂椅上，安靜地睡着了，永遠地安靜地睡着了。

他的離去，並未讓他的思想停止傳播。時至今日，人們仍在討論他的思想和觀點，甚至追隨他的認識而不斷鬥爭。在中國，毛澤東《奮鬥自勉》中一句“與天奮鬥，其樂無窮；與地奮鬥，其樂無窮；與人奮鬥，其樂無窮”似乎是對其理論的精彩回應和詮釋。現代中國莘莘學子們接受義務教育的過程，總免不了尋章摘句地試圖跟着老師理解這一思想體系，目的是收穫理想的考試成績。總有為數不少的人自始至終無法跟上這位偉大思想家的節奏，讀懂他的人卻對他充滿了感激。他就是卡爾·馬克思。

馬克思肖像，約翰·賈比斯·埃德·温梅耶攝

“最遭嫉恨和最受誣衊的人”

與馬克思齊名的另外一個名字是：弗里德里希·恩格斯。我們一般知道，他們倆是怎麼拆也拆不開的摯友。實際上，這兩人不打不相識，又因為真誠而彼此更加珍惜。

馬克思和恩格斯的第一次見面並不愉快。因為討論黑格爾觀點時，雙方出現了完全不一致的認識，二人形同水火。但是，恩格斯對“該死的生意經”很惱火，也一直在為擺脱那些事而不斷從事科學研究和政治活動。他所從事的這些政治活動中，往往有馬克思的身影。馬克思有一個特點，喜歡拿着本子記大家的觀點，如果誰的觀點有新意，就會抬起眼睛關注那個發表言論的人。恩格斯的學識和講演能力，讓他迅速得到了馬克思的關注。此後，兩個人的切磋越來越多，發現彼此的共同點也越來越多。最終，兩個人在真誠交流的基礎上，學會了彼此的傾聽和思考，並真誠為對方的精彩觀點喝彩。

兩人雖惺惺相惜，但也曾有過矛盾和衝突。最激烈的一次發生在恩格斯的妻子瑪麗·白恩士去世時。當時，馬克思和恩格斯已經習慣了每一兩天便有信件的往復。

恩格斯和馬克思及其女兒們，攝於19世紀60年代

痛失妻子的恩格斯，帶着悲痛的心情寫信給馬克思，期望得到馬克思的寬慰。他很快收到了馬克思的信，讓他失望的是，信中沒有半句對恩格斯的同情和安慰，有的只是對自己生活窘困的各種抱怨。

恩格斯生氣了，連續幾天不理會馬克思。當然，由於馬克思真誠地寫信給恩格斯，對當時的情境進行了簡要説明，並進行了深刻的自我批評，因此，恩格斯很快就諒解了馬克思，並明確表示：“我感到高興的是，我沒有在失去瑪麗的同時再失去自己最老的和最好的朋友。”

正是這位與馬克思患難與共的摯友，在馬克思去世後對其進行了這樣的評價：“各國政府——無論專制政府或共和政府——都驅逐他；資產者——無論保守派或極端民主派——都紛紛爭先恐後地誹謗他，詛咒他。他對這一切毫不在意，把它們當作蛛絲一樣輕輕抹去，只是在萬分必要時才給予答覆。……而我敢大膽地説：他可能有過許多敵人，但未必有一個私敵。”一個人，執着於自己的理想，對於因此而遭受的各種誹謗、詛咒和責難都可以不管不顧，自然是難能可貴的。就在恩格斯這樣評價馬克思之前的一個星期，他還曾寫信給左爾格，帶着痛惜的情緒説道：

無產階級運動在沿着自己的道路繼續前進，但是，法國人、俄國人、美國人、德國人在緊要關頭都自然地去請教的中心點沒有了，他們過去每次都從這裏得到只有天才和造詣極深的人才能作出的明確而無可反駁的忠告。那些土名人和小天才(如果不説他們是騙子的話)，現在可以為所欲為了。最後的勝利依然是確定無疑的，但是迂迴曲折的道路，暫時的和局部的迷誤——雖然這也是難免的——現在將會比以前多得多了。

左爾格像

馬克思是一位讓無產階級依賴的核心人物，也是當時最遭嫉恨和最受誣衊的人。關於這一點，不止恩格斯一個人這樣評價。歷史學家威廉·布洛斯回憶馬克思的時候，也這麼説道：“在小市民眼裏，他是一個非常神秘的人物，在警察看來，他是國際革命的化身。當時有許多關於馬克思的傳説，上層社會的膽小鬼把他看成在地底下挖掘社會秩序牆腳的大田鼠，因而膽戰心驚。”

卡爾·馬克思為什麼會讓當時的上層社會那麼害怕？這或許與他的理智與冷靜不無關係。

當魏特林等人熱情洋溢地宣揚和諧與自由的時候，卡爾·馬克思認識到了他們空談的危險。俄國自由派地主、著作家巴維爾·瓦西里也維奇·安年柯夫第一次與馬克思會面，就受邀參加他與魏特林等人一起舉行的會議。這次會議上，馬克思很嚴肅地問魏特林：“魏特林，你在德國大叫大嚷地鼓動，請你講一講，你根據什麼來證明你的活動是正確的？你根據什麼來確定將來的活動？”根據安年柯夫的回憶，魏特林只是帶着嚴肅和憂慮在解釋，語無倫次，粗俗零亂，最終由馬克思終止了他的談話。當時，馬克思很明確地指出魏特林的問題：剛才所談的這種激起人們虛幻的希望的做法，只會把受苦受難的人們引向最終的毀滅，而不能拯救他們。在魏特林不斷為自己辯護的時候，馬克思結束了這一談話：“無知從來也不能幫助任何人!”大概出於相似的原因，當時發生在中國的太平天國運動，也因為缺乏堅實的社會基礎，被馬克思嚴肅批判。1862年6月，馬克思根據夏福禮給英國公使普魯斯的信的內容撰寫了《中國紀事》，其中指出：“(太平天國)除了改朝換代以外，他們沒有給自己提出任何任務。他們沒有任何口號。他們給予民眾的驚惶比給予老統治者們的驚惶還要厲害。他們的全部使命，好像僅僅是用醜惡萬狀的破壞來與停滯腐朽對立，這種破壞沒有一點建設工作的苗頭。”“太平軍就是中國人的幻想所描繪的那個魔鬼的化身。……這類魔鬼是停滯的社會生活的產物。”儘管馬克思看到了西方列強侵略中國的情況下，太平天國掀起了一股強大的反抗力量，也認識到了這一反抗力量因缺乏準確的指導而出現的問題。

西方人繪製的太平軍將士圖，現藏於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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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7年，一個至今仍被人們不斷稱頌的文獻——《共產黨宣言》誕生了。這個文本的誕生，與魏特林不斷宣揚共產主義，讓一些人以為美好的生活馬上就可以實現有很大的關係。在對魏特林缺乏現實基礎的批判取得一定的成績之後，為鞏固這一基礎，馬克思等人經過反覆論證分析，寫下了《共產黨宣言》。

隨着1848年2月《共產黨宣言》發表，第一批認識到僅憑個人的熱情和善良的意志不足以改造人類社會、共產主義絕不是短時間裏就能建立起來的革命者誕生了。包括馬克思自己在內，一羣為創造新世界的夢想而努力的戰士誕生了。這羣人在歐洲開展活動，尋找那些建立公有制所必需的因素。自然也少不了讓《新萊茵報》等作為喉舌發聲，而他們的聲音讓當權者感受到了侮辱，為此，《新萊茵報》被查封，馬克思被審訊。而在審訊時，馬克思毫不客氣地、明確地告訴最高檢察官和以他為代表的整個舊制度：“目前報刊的首要任務就是破壞現存政治制度的一切基礎。”

這樣的人，其存在本身就會讓統治階層如坐針氈。更何況，他還具有鷹一般敏鋭犀利的眼睛。“自由思想者”運動領袖查理·布萊德洛的公開演講反對剝削和壓迫，反對宗教和教會，以至於贏得了很多人的稱道。然而，馬克思並不稱許，只是笑着説，他認為布萊德洛早晚要投靠資產階級的——後來不幸被他言中。卡爾·福格特製造一批謠言來誣衊馬克思時，馬克思撰寫了《福格特先生》一書，揭露了福格特被拿破崙三世為首的第二帝國收買的事實。此書於1860年出版，到1870年時，馬克思的揭露得到了實證：卡爾·福格特1859年被拿破崙·波拿巴僱用的證據在土伊勒裏宮中發現。僅憑各種材料的分析與判斷，馬克思便能準確判定一個人言行背後的支持因素，這種出色的能力，怎能不讓他的敵人戰慄?

沒有進入無產階級隊伍中的人如此，進入無產階級隊伍中的也有被資產階級收買而進行內部瓦解活動的人士，如米哈伊爾·巴枯寧等。德國工人運動和國際工人運動著名活動家弗里德里希·列斯納曾經這樣評價那些所謂的行動家：

然而他們十之八九都只是些空談的英雄，從來沒有在運動中做過什麼認真的工作。其中叫得最激烈最厲害的空談家在口頭上叫着要咬破一切剝削者的喉嚨，後來自己卻變成了最兇惡的剝削者，其中有的人甚至駕着華麗的馬車在倫敦街上兜風。

儘管列斯納本人因為經常與馬克思接觸，不再相信那些共產主義很快就會實現的盲目樂觀，採取了務實的態度，在為人類的解放事業不斷努力，但這段話中仍明顯包含了他的偏見。

事實上，由於歐洲當時工人階級自身認識上的各種盲點，當時的工人運動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其中，盲目樂觀最為突出。1871年，法國巴黎發生了一起舉世矚目的事件：巴黎公社運動。當普魯士與法國的戰爭進入對法國極為不利的狀況時，巴黎市民基於一個不那麼明確的願望，提出了要建立一個“社會主義民主共和國”來管理法國的口號，並於3月28日成立了巴黎公社。經過兩個月的努力，巴黎公社運動最後如馬克思所擔憂的那樣，遭到了殘酷的鎮壓。據估計，約有2萬人未經審訊就被槍殺，若加上在戰鬥中的死者，巴黎公社運動中參與鬥爭的一方死亡的人數約為三萬人，被逮捕、被監禁的約為五萬人，流放、驅逐到法屬太平洋島嶼的還有大約七千人。

參與巴黎公社起義的人們

讓工人階級略感振奮的是，巴黎公社運動失敗後，馬克思挺身而出，為其失敗進行解讀和辯護。《法蘭西內戰》一書便在這時候寫就，並迅速進入了人們的視野。該書詳細分析巴黎公社運動失敗的原因，藉助運動暴露出來的國際工人運動的弊端，馬克思讓人們更為清楚地看到了一個事實：國際工人運動的未來雖然光明，道路卻將是極為曲折和艱難的，需要人們付出足夠的耐心，認真去分辨每一個有助於共產主義社會建立的因素，並一步一步通過踐行來增強這些因素。

-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