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泰定夢筆生花繪山水_風聞

紀江明簡介：紀江明，原名紀光明，因五行缺水，改今名。1969年6月生。畢業於湖州師範學院中文系。曾在《青年文學》《萌芽》《文學港》《野草》發表中短篇小説。

徐泰定夢筆生花繪山水

“師兄，師兄，住持師傅請您過去。”

南宋開禧初年（1205）的一天中午，徐泰定正在居室裏打坐，住持身邊的小師弟急匆匆跑過來，叩響了他的房門。

徐泰定愣怔了一下，午休時間，住持叫他過去，在他的記憶裏，還是第一次。徐泰定是麗水縣城人，小時候進私塾接受啓蒙教育，20歲後在麗水縣學讀書，多次參加省試，都名落孫山，於是入少微山紫虛觀學道，一晃，近二十多年過去了。

“知道叫我過去幹什麼嗎？”徐泰定問。

“西鄉有人過來，跟師傅關起門聊了一個上午。”小師弟説，“師傅請他吃了午飯，他剛走，就讓我來請您了。”

徐泰定整理了一下衣冠，隨小師弟向住持居室走去。

正午時分，除了清脆的鳥鳴，山上一派肅穆靜寂。少微山是道教聖地。東晉時期，著名道教學者、醫藥學家葛洪曾在此結廬鑿井煉丹。唐代，尊老子李耳為“聖祖”，又將道教作為官方宗教、皇族國教，以至於王朝國教，命令各地大量興建道教宮觀。少微山上興建了妙成觀、紫虛觀，著名道教大家杜光庭、葉法善在道觀中修煉。到了宋代，宗儒、崇道、尊儒盛行。少微山成為括蒼勝境，文人墨客紛至沓來，觀光攬勝，賞鑑山水風光。許多雅士文人經年累月寄寓在道觀中，或吟詩填詞，或揮毫作畫。

“師傅，您叫小徒？”徐泰定向住持施了個禮問道。住持年屆九十高齡，頭髮、鬚眉皆白了，但臉色紅潤，精神矍鑠。紫虛觀在他的管理下，名聞遐邇。近百名道士，早晚要誦讀《清靜經》《禳災度厄真經》《十二願》等功課經，白天要“坐圜守靜”參加集體打坐。每日還要打掃庭院、殿堂，面對道教祖師燒香禮拜，接待香客遊人。暇餘時間，有的道士習練太極，有的道士習練琴棋書畫。

“為師有事與你商量，坐吧。”住持和藹地説，臉上寫滿了對徐泰定的賞識。

佛修來世，道修今生。與那些少不更事的小道士不同，徐泰定是棄儒入道，所以他向道的虔心比別人要更加執着。閒暇時，道友們或習太極，或習書畫。而徐泰定至多練習太極吐納之氣，抑或觀摩寄寓道觀內的墨客們作畫，靜靜地傾聽他們對書畫藝術的理解和爭執，更多的時間，他呆在居室裏打坐入靜，參經悟道。

“徒弟不敢，但請師傅吩咐。”徐泰定恭謹地説。

“松陽觀行庵需要一名住持，讓我們紫虛觀派人。”住持説，“為師想派你去。”

“師傅，不是還有師兄們嗎？”徐泰定誠惶誠恐地説，“小徒恐不能勝任。”

“你的修為在師兄們之上，為師相信你的能力。”住持説。

    觀行庵位於堰頭村社坑自然村（舊屬松陽縣，今名畲坑），南宋梁汝嘉墓園所在地。梁汝嘉（1096-1154），麗水人，外公是龍泉人何執中（1044-1118），宋徽宗政和元年（1111）官至宰相。因為外公的關係，梁汝嘉入仕為官，歷任武進知縣、常州通判、臨安知府、户部侍郎、明州、温州、宣州知府，南宋紹興二十二年（1152）以病辭官。紹興二十四年十月去世，追贈少師，爵縉雲郡公。紹興二十五年十月，歸葬堰頭社坑。時任宰相周必大撰寫神道碑。梁氏建墓園時，在旁建屋舍，供守孝和掃墓時住宿歇息，稱觀行庵。

    社坑位於堰頭村北山谷之中，北倚高山，西臨平疇，社坑水自北而南，於堰頭村東匯入橫貫通濟堰渠，北宋政和年間造石函，度社坑水，俗稱“三洞橋”。與少微山紫虛觀相比，觀行庵地處僻陋，人跡罕至，且道觀建築規制要小得多。不過，這正好符合徐泰定問道的心境。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徐泰定在闃寂的山野裏，誦經、打坐，抱元守一，物我兩忘。

    這年初夏的一天，徐泰定正在打坐，正是午後時分，風和日麗，蟬聲未起，門前的水流悄無聲息，四周萬籟俱寂，徐泰定甚至聽得見自己的血液在脈管裏淌流的聲音。

    觀門外突然傳來陣陣笛聲，自遠而近。徐泰定打坐入靜，幾乎不受外界影響。但他還是被笛聲給吸引了。因為他聽得出來，一般的笛聲悠長柔和，而他聽到的，卻是清遠而高亢，似乎能穿透人心。

    徐泰定從蒲團上站起來，揮一揮手，讓身邊的道士們退下。徐泰走到觀門外，吹笛的人來到了身邊。來人一身道士裝束，身高五尺有餘，白眉皓胡，一副仙風道骨，但鶴髮童顏，根本看不出年齡。

    白眉老道將笛子從唇邊放下，向徐泰定施了禮。後者這才看清，白眉老道吹的是雙笛。

    徐泰定心中一凜，以前在少微山紫虛觀，見過許多文人雅士，通曉琴棋書畫、詩詞音律，其中不乏俊彥翹楚。但能同時吹響雙笛者，還是第一次遇見。何況，觀行庵遠離松陰溪和通濟古道，十餘年來，除了梁氏族人在清明時節前來掃墓，行庵觀幾乎無人問津。

    徐泰定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延請白眉老道入觀。兩人在蒲團上坐下來，徐泰定執弟子禮，坐在下首位置。

    白眉老道在觀行庵盤桓了九九八十一天。兩人坐而論道，從養性延命、參玄悟道的《清靜經》《護命經》《玉皇心印妙經》，談到消除厄難、濟度眾生的《禳災度厄真經》、《救苦妙經》、《解冤拔罪妙經》；從修煉道心、勸人向善的《懺悔文》，談到歌頌先賢大德的《太清誥》、《關帝誥》、《邱祖誥》和祈禱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世界和平的《十二願》。

     白眉老道和徐泰定相談甚歡，老道對道義的闡釋，讓徐泰定有着醍醐灌頂的感覺。到第八十一天黃昏，兩人結束了談論。白眉老道向徐泰定辭行，臨行前，白眉老道説自己名叫李洞明，他將煉丹方法口授徐泰定，並贈給他一支畫筆。

     “老道偶然得此物，贈於有緣人。”白眉老道説，“此筆最適合畫水墨山水。”

    徐泰定婉言拒絕説：“貧道從沒動手畫過，可惜了這一支好筆。”

    “無妨，無妨。”白眉老道將筆遞給徐泰定，“但隨意為之。”

    白眉老道翩然而去。徐泰定將畫筆拿到居室，擱到書案上。夜幕降臨，徐泰定在蒲團上打坐。近幾年來，他的身體感覺越來越澄澈，每一個夜晚，幾乎都是在打坐中度過，從來不需要上牀睡覺。

    但今晚徐泰定卻久久不能入靜。一方面，他對白眉老道不期而至傳經佈道、口授丹訣欣喜於心。一方面，他對老道臨別前贈筆之舉心有疑惑，水墨山水畫與參經悟道有什麼關聯呢？徐泰定思緒回到了少微山紫虛觀，回到那些文人墨客作畫的點點滴滴，從研墨到鋪紙，從勾線、點苔、塗面到中鋒、側鋒、順鋒、逆鋒、藏鋒、露鋒、聚鋒與散鋒，再到墨色的濃、淡、幹、濕等。

    曙色熹微，鳥聲啁啾，新的一天來臨了。徐泰定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的時候，他驚訝地張大了嘴巴，自己竟然伏在書案上睡着了，而且，書案上，地上，甚至久未睡人過的牀上，鋪滿了宣紙，宣紙上，是一幅幅的水墨山水畫。而白眉老道贈給他的那支畫筆，正橫隔在書案上，旁邊，是墨跡依稀的硯台。

    徐泰定頭腦裏恍惚了一下，難道昨夜不是紫虛觀的文人在自己回憶中作畫，而是自己在夢中揮毫潑墨？

    徐泰定深吸一口氣，徐徐吐出。靜下心後，研墨，鋪紙。蘸墨前，閉上眼睛，頭腦裏浮現出通濟堰壩上水天一色、山水相映的旖旎風光。待得睜開眼，心驅筆走，筆隨心動，心、筆合一，堰頭山水在筆毫揮灑而出。

徐泰定年逾八十，端坐而逝，人稱道仙。《處州府志》《麗水縣誌》皆有記載。他是繼唐杜光庭、葉法善之後，宋代道教的代表人物。他潛心修道，工於書畫，道學、美術雙修，開麗水縣水墨山水畫先河。他在堰頭社坑留下的仙蹤古風，為古堰畫鄉增添了絢麗的人文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