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浪的青年和青年的後浪_風聞
吕华阳-公众号“夜语春秋”作者2020-05-15 20:53
“爾時大王,即喚眾盲各各問言:‘汝見象也?’眾盲各言:‘我已得見。’王言:‘象為何類?’其觸牙者即言象形如蘆菔根,其觸耳者言象如箕,其觸頭者言象如石,其觸鼻者言象如杵,其觸腳者言象如木臼,其觸脊者言象如牀,其觸腹者言象如甕,其觸尾者言象如繩。”
——《大般涅槃經》三二
當年我家附近有一人,成日以“忠言逆耳”自居,從來不會説吉利話,別人結婚,他教丈夫小心妻子偷人,妻子提防丈夫劈腿;別人慶壽,他教別人不必憂心死亡,因為人總是會死的;別人誕子,他教別人先去查驗一番是不是自己的孩子,畢竟你總不能指望隔壁鄰人的姓氏不是王以及醫護人員的操守。
他説的是真話麼?大略是真的。只是説話的時機卻總不是很恰當,於是便順理成章地討了所有人的嫌,久而久之,不單宴客沒有人請他,便是平日裏見着,也沒人與他打招呼了,他十分惱怒,便四處宣揚人們不願意聽實話,諱疾忌醫,愈發令人討嫌起來。後來外聘的新任車間主任上任,本着關懷下屬的心思,便邀他參加自家喬遷宴,唯一的要求只是教他不要出聲。待得到他應允後,便囑咐一位親戚在他入席後仔細看住他,不要教他説話。
“不説便不説,我還不願意提醒呢。”在席面上,他心裏這般想着,一邊感慨到底還是飯館的廚子手藝好些,這豬肘子就是香。
散席之後,主家送客人相繼離開,他一直到最後才走,在出門之後認真地對着主家説道:“席面上我甚麼也沒説,此時散席了我便要説了,此等‘赫魯曉夫樓’不比平房安穩,若是有平房,還是趕快搬走罷。”
後續的故事,我沒有聽説,但據一些不甚確實的傳言説,後來他工作中出了些嚴重的紕漏,而眾人口中為人和善樂於助人的車間主任卻罕見地沒有發聲,於是他便被順理成章地開除了。
按他的説法,忠言總是逆耳的,良藥也總是苦口的,只是他卻總是不願承認,逆耳的未必是忠言,也可能是麻麥皮,苦口的未必是良藥,也可能是阿芙蓉。
這世間的河流,大抵都是有前浪與後浪的區別的,大多數的前浪衝刷河道,也大抵都是期盼着後浪能輕鬆些匯入大海,不若他們一般,需得被暗礁碎石擠壓得遍體鱗傷的,然而總有些前浪,不單不願意教後浪奔湧得歡快些,反而恨不得後浪只能做那細流,於那夾縫之中愈纖細愈好,他們的呼號與奔走,不過是為了築起一道大壩,以防後浪將他們拍打在沙灘上。
於是,當後浪歡快了,他們便説後浪輕浮;當後浪沉悶了,他們便説後浪壓抑;當後浪聚集了,他們便説後浪烏合;當後浪獨行了,他們便説後浪矯揉造作……他們為了讓自己的話更具備説服力,往往將自己偽裝成後浪的同行者,教你覺得他是在為你發聲,覺得擋了你道路,在你頭上作威作福的,便是那些後浪的浪尖,而不是如他一般的前浪。
後浪的浪底苦麼?大抵肯定是苦的——沒道理前浪從浪尖苦到了浪底,後浪卻有機會不苦。所以,後浪一定是苦的,不但是苦的,更要比他們還苦才可以。因此,他們便格外懷念自己曾為後浪的年代,兩相比對下,愈發覺得如今的後浪不堪入目,只得發出“一代不如一代”地哀嚎,教形狀愈發地惡劣了。
只是,當年的“蘆柴棒”和“曲辮子”們大略是沒甚麼機會知曉和了解外灘上少爺小姐們的吃穿用度的,但如今的後浪的浪底卻總還是有機會了解浪尖的生活的,三百元的智能機雖然不如三萬元的好用,可終究還是智能機,日腳雖然艱苦,可總還是有一個不甚可知卻總還是大概可以向上的未來,從古至今,後浪終究還是會變成前浪,可若是不願成為前浪,那便終究只能被愈來愈多的後浪們拍在沙灘上,半點痕跡也留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