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位華語電影動作指導 | 電影幕後系列_風聞
一起拍电影-一起拍电影官方账号-2020-05-16 11:58
金庸筆下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奇女子叫王語嫣，雖手無縛雞之力，卻熟讀各派武功秘籍，對各類武學招式和動作熟記於心，在旁隨口點撥，就能讓人武藝大增。
而在電影行業，也有這樣一羣幕後英雄，只不過比之王語嫣，他們大多是實實在在練過家子的“大老爺們”，因為有他們的存在，我們才能在大銀幕上看到那麼多精彩絕倫的動作戲。這羣人被稱之為“動作指導”。
事實上，“動作指導”有其特殊性，可以説是早期香港電影造就的特殊工種。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功夫電影興盛之時，這些人大多以“龍虎武師”的身份入行，做過替身、跑過龍套；慢慢地，一些相對具有天分和資歷的的人從武師熬成了“動作指導”（多用於動作片、警匪片），也有的被稱為“武術指導”（多用於功夫片、古裝片），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結合劇情給演員設計武打動作。
後來，一些電影也會給大牌的動作指導冠以“動作導演”之名，他們的任務除了設計動作之外，還包括所有動作戲的場面調度、鏡頭語言的設計、以及動作戲部分的後期剪輯。但大多數時候，動作指導和動作導演之間的職能權限並無特別明確的界定（本文以動作指導概稱），隨着內地電影市場的發展，他們也漸漸擴散到整個華語圈。
總的來説，這是一羣真正在電影行業裏摸爬滾打、甚至以命相搏的人，也創造過諸多經典的銀幕片段。即便你不常看這類影片，大概率也會聽説過諸如“佛山無影腿”、“如來神掌”、“鐵頭功”等功夫大名。
只不過，如今隨着傳統功夫片、武俠片的逐漸式微、動作片內涵的拓展，再加上很多動作指導也多年歲已大，動作指導們的整體處境也在面臨着更大的外部挑戰。
在此，拍sir整理了100位華語電影背後的動作指導。梳理他們的作品序列，分析他們的背後，更可以看到關於中國傳統功夫電影一路走來的興衰歷程。
1、表中動作指導按姓氏首字母排列；
2、動作指導名單綜合票房1億以上國產電影、豆瓣華語電影TOP100所得，且至少參與其中一部以上電影；
3、如劉家良、林正英、凌志華等已逝世的動作指導不列入其中；如洪金寶、成龍、唐季禮、甄子丹、徐浩峯等有多重身份的電影人列入其中；
4、資料來源貓眼專業版、電影字幕等公開渠道，如有疏漏，歡迎指正
比起電影行業幕後的其他工種，動作指導有着更為鮮明的兩個特性，即技藝源自京劇戲曲表演，同時有着很強的師徒傳承性。
如同天下武功各有派系，動作指導也有一定的分門別類。但若要追溯源頭，除卻像已逝世的劉家良那樣出自功夫世家——他的父親劉湛是黃飛鴻徒弟林世榮即洪拳的嫡傳弟子，大多數活躍在影視圈的動作指導們早期都曾學過戲，唱唸坐打、戲曲雜耍樣樣精通，有着深厚的戲曲表演功底。
如今被圈內人尊稱為“八爺”的著名武術指導袁和平（代表作《卧虎藏龍》），他的父親袁小田就是一位京劇演員，袁和平自小受其教導，再加上他也曾拜師另一位京劇名伶于占元門下，練就了一身基本功。
自1970年首次擔任動作指導，到1978年首次執導、同時兼任動作指導的電影《蛇形刁手》以及之後的《醉拳》大獲成功，袁和平動作指導的功力也隨之被認可，並且以其為首，袁氏一門兄弟如袁祥仁（代表作《奇門遁甲》）、袁信義（代表作《長江七號》）等組成了“袁家班”。
甄子丹（代表作《殺破狼·貪狼》）早期也是袁家班的一名成員，從九十年代末開始，他組建了自己的團隊，直至2003年的《千機變》，“甄家班”初具規模，成員包括谷垣健治（代表作《捉妖記2》）、嚴華（代表作《流浪地球》）、喻亢（代表作《追龍》）、莊元章（代表作《瘋狂的外星人》）等。
于占元還有另外一幫很是出名的徒弟——“七小福”，主要成員為元龍（洪金寶，代表作《葉問》）、元樓（成龍，代表作《功夫瑜伽》）、元奎（代表作《新少林寺》）、元德（代表作《西遊伏妖篇》）等七人。
其中又以洪金寶、成龍在動作指導方面的成績最為突出，且兩人也是少有的全才型選手。在“七小福”各自進入電影圈謀生之後，洪金寶、成龍相繼組建了洪家班、成家班。
如陳東泰（代表作《新喜劇之王》）、郭勇（代表作《西遊記女兒國》）、黃銘健（代表作《追龍2》）、韓平（代表作《掃毒2》）、藍海瀚（代表作《龍門飛甲》）、魏玉海（代表作《危城》）、錢嘉樂（代表作《使徒行者》系列）等人都曾是洪家班成員。
其中，錢嘉樂已經成長為香港新一代動作指導的中堅力量，其也組建了自己的“錢家班”，為《寒戰》《使徒信者》多部港片設計了驚險刺激的動作戲。
如黃偉亮（代表作《戰狼2》）、韓冠華（代表作《動物世界》）、何鈞（代表作《邪不壓正》）、李忠志（代表作《戰狼》）、唐季禮（代表作《功夫瑜伽》）、伍剛（代表作《唐人街探案》系列）、吳永倫（代表作《攀登者》）、易天雄（代表作《毒戰》）等則是不同時期的成家班成員。
如果説以上的動作指導都是可以追溯為師承于占元一派，那麼風格迥異的程小東（代表作《英雄》），則是師承唐迪一派。除了受父親的耳濡目染之外，程小東也曾在唐迪創辦的東方戲劇學院學過戲，天賦聰穎，很早就確立了自我風格。如潘健君（代表作《擺渡人》）、徐忠信（代表作《倩女幽魂》）等人也都曾拜唐迪為師。
而作為香港動作指導領域的山頭之一，程小東也曾提攜過不少“後輩”，如元彬（代表作《智取威虎山》）、林迪安（代表作《拆彈專家》）、馬玉成（代表作《風雲2》）、李才（代表作《武林外傳》）等都曾跟隨過程小東左右，而後各自出師。
曾擔任《湄公河行動》動作指導的董瑋，則是另一京劇名演員粉菊花門下，其也早已憑藉豐富的從業經驗聲名在外。
總的來看，從表中也不難發現，這些自小受梨園技藝浸染，成長自香港各大班底的動作指導，幾乎包攬了大多數高票房、或高口碑的華語電影，且也正是他們將這一技藝傳入內地，間接性地培養了大部分內地動作指導人才。
如憑藉《繡春刀》系列受到關注的桑林，就曾跟隨元奎學習了十年；擔任《我和我的祖國》動作指導之一的劉明哲，曾是董瑋的助手；前面提到的甄家班成員莊元章畢業於山東體育大學；曾跟隨程小東的李才，也是如今內地影視劇頗受歡迎的動作指導。
除此之外，其實來自韓國的動作指導也有不少。和馮小剛合作多次的樸柱天（代表作《集結號》），擔任《尋龍訣》《黃金大劫案》等多部影片動作指導的梁吉泳、沈在元，《一出好戲》的動作指導盧南錫，《從你的全世界》路過的尹大元，都來自於韓國。
不過，整體而言，鑑於動作指導這一工種誕生的特殊時代性，來自香港的動作指導依然是大多數，且以袁家班、洪家班、成家班、甄家班、錢家班是為中流砥柱。
動作指導的存在，不僅僅是為功夫片、動作片等需要大量動作戲的影片服務，即使是一般的劇情片，其實也需要動作指導，如曾參與《飛馳人生》《重返20歲》等片的羅義民所言，“有的戲份動作指導參與會給觀眾呈現出真實又好看的畫面。”
當然，身為動作指導，為影片設計出一套極具爆發力同時又具有觀賞性的動作是基本功。早期一些還不太成熟的動作指導，難免會流於套路化設計，一板一眼的招式容易讓觀眾產生審美疲勞，而在逐年累月積累的過程中，慢慢的，大家也都逐漸形成了不同的風格。
比如袁和平設計的武打動作往往快、準、狠，以“寫實”出名，注重招式的拆解；程小東則屬於浪漫派，其設計的動作更瀟灑寫意；而成龍的動作則更具喜劇性效果，往往會藉助道具和場景，走冒險特技之路。
以至於有知乎網友以“東邪程小東，擅長用威亞飛天遁地；西毒洪金寶，專長是刁鑽明快；南帝成龍，專攻驚險諧趣；北丐劉家良，專注寫實硬朗；中神通袁和平，特點是剛柔並濟”來總結國內幾大著名動作指導的特點。
不過，如同天下武學高深莫測，動作指導其風格也非能用簡單的一兩句話來概括。畢竟，風格再突出，作為一部電影幕後的工作之一，動作指導還是得聽從導演的建議，以劇本和演員作為出發點來設計動作，在這點上，即便是再大牌的動作導演，也得在一定程度上“服軟”。
這也是為何，我們總會聽説某部電影在拍攝過程中會幾度更換動作指導的原因，可能並非是動作指導之間水平的差距，只是得看是否符合彼時彼刻導演基於電影的需求。
當年陳凱歌拍攝《無極》之時，最開始請的動作指導是林迪安，後由於其“跟不上導演天馬行空的想像力”由董瑋接替；而董瑋此前在為張藝謀《英雄》設計動作時，也因為類似原因被換下，由程小東接手。
一個更廣為人知的例子是周星馳拍攝《功夫》之時，最開始的動作指導是洪金寶，而後由袁和平接替。其實他們之間水平各有千秋，只是周星馳所需不同而已。事實證明，《功夫》上映之後，有人對夜襲三大高手的橋段（由洪金寶設計）嘖嘖稱奇，有人念念不忘於如來神掌、蛤蟆功的驚豔（由袁和平設計）。
當然，動作指導和影片導演的溝通其實也是一個相互妥協的過程。他們的一個重要職責，就是得提醒導演，如董瑋在金馬電影節的大師班上所説，“導演可以天馬行空，我作為副導演要面對實際操作的可能性，有時得提醒導演，這樣的拍法可能導致下場戲沒錢，或是盡力做到80%都無法滿足這個想法，硬拍會導致後面的戲不好看，兩頭不到岸。”
同時，他們的另一個職責，是要確保演員和現場工作人員的安全。也正因此，他們往往需要結合現場環境、演員的自身條件來設計合理且美觀的動作，不能一味追求刺激而放棄安全這一準則。
而作為動作指導，其工作中最大的挑戰其實是創新動作。尤其是在面對同樣是功夫高手的演員之時，常常需要設計出更好、更新穎、更特別的動作，才能滿足他們的需要。用袁和平曾經為《卧虎藏龍》絞盡腦汁的話説，“一個人，兩隻胳膊兩隻手兩條腿，還能打得怎樣？整天想新招。”
也正因此，當我們感嘆於大銀幕上那一場場讓我們腎上腺素飆升的武打戲之時，除了演員們精湛的表演之外，其實是動作指導們背後的費心周全，同時也是他們和導演、製片、攝影、美術等各部門人員的默契配合，才有了那些精彩的瞬間。
傳統功夫片沒落、受到CG衝擊、青黃不接
可以説，從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邵氏武俠片興起，到李小龍將香港功夫片發揚光大，此後成龍以功夫喜劇成為新一代動作片代表，直至《卧虎藏龍》後又興起新一輪古裝武俠片風潮，整整三四十年間，以功夫、動作為主要表演形式的這一類影片，成了大銀幕上獨特的存在。
而作為這些影片背後不可或缺的動作指導，一度在行業內擁有較高的地位和待遇。程小東曾提起，他在八十年代第一次做導演拍攝電影《生死決》時，“導演費才2萬多一點，做武術指導的工資大概8萬左右，武術指導的的價值大於我導演的價值。”
即便是作為年齡最小成員加入洪家班當武師的錢嘉樂，在採訪時也説起，當年洪金寶給他開了每月一萬五千元港幣的底薪，“一月哪怕只開一天戲，或受傷沒法開工，一萬五也照拿不誤。”這在當時是相當不錯的工作條件。
且他們不僅僅在國內能夠得到優待，能力也得到了國外同行的推崇和認可。如袁和平受邀擔任了《黑客帝國》系列、《殺死比爾》等影片的動作指導，元奎也曾以動作指導的身份參與了《X戰警》《非常人販》等片，有着“亞洲特技之王”之稱的羅禮賢（代表作《烈日灼心》），則參與了《變形金剛4》《碟中諜3》等影片的拍攝。
不難發現，在功夫片、動作片鼎盛時期，這批來自香港的動作指導們影響的不只是整個華語圈，也將這一工作理念間接分享給了國外同仁。但此後，隨着香港電影市場的逐漸萎縮，內地電影市場進一步擴張，其他各類型影片相繼佔領市場，傳統的功夫片慢慢走上式微之路。
受此影響，動作指導們的處境也變得更加不明朗。再加上，隨着科技的不斷發展，如今CG在影視行業的應有越來越廣泛，很多時候，劇組為了節省拍攝時間，一些鏡頭就完全交給了後期處理。
不過，對於某些影片依賴特效的做法，如羅禮賢就不太認同：“煙在人身上飄、火在人身上燒，這些電腦都做不出來，即便做出來了也貴得不得了，錢浪費了，還不真實。我們把握精準度之後，兩小時就拍完了，真人實拍，實景。”
總的來説，是特效還是實拍，取決於一個劇組的整體預算和導演的想法。但不得不説，這些技術的發展，對於動作指導來説確實存在着某種程度的衝擊。
除了外部環境的刺激和改變，其實動作指導內部也在發生着變化。老一輩的動作指導們大多出生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算來年紀已經不小，出生於四十年代的袁和平今年已經75歲了。而在動作指導領域，從武師到動作指導，培養一個新人出來需要好幾年的時間，也需要足夠的機會給他們鍛鍊。
再加上，相對而言，從事這一職業，更需要能夠吃苦、甚至不怕死的信念。如上其中的大多數人都是從武師做起，對於他們來説，拍戲受傷、精神壓力大都是家常便飯。去年曾經擔任《紅海行動》《激戰》等影片動作指導的凌志華突然離世，讓眾人錯愕之餘，更是讓大家對於健康問題敲響了警鐘。
種種因素疊加之下，如今真正有志於從事這一行的年輕人可能相比以往要少了一些。為了培養動作新人，創辦“動作演員訓練班”的錢嘉樂曾直言，即便是新人，“都是三十多歲了。”這和他們當年入行的情境不可同日而語。
當然了，環境在變，局中人必須也得改變已適應環境。雖説從目前的市場來看，少有傳統的功夫片問世，但結合了其他類型片如喜劇元素、懸疑元素的動作片還是能夠得到不錯的市場反饋，也有像《葉問》這樣的人物傳記片受到追捧。
因而，動作指導們也有了新的用武之地。如伍剛在《唐人街探案》中設計的鬧市追逐、大鬧警局的片段，不僅貼合影片劇情，也讓觀眾能看到幾分當年成龍打戲的影子，技藝傳承以這樣的方式在大銀幕上再現，也不失為佳話。
總而言之，從觀眾角度來看，“動作戲”這種能夠帶來愉悦觀影體驗的依然會得人心，只是得看如何發揮。此外，也有不少動作指導或是當演員，或是轉型為導演。且不論實戰成績如何，對於他們來説，這也是多了一種就業的選擇。
而放眼華語電影市場，依然有很多電影人熱愛着傳統的功夫片、動作片。周星馳其實就是一位頗有功夫底子的導演，林超賢也親自為《紅海行動》《緊急救援》設計了動作，內地也有如徐浩峯這樣致力於推廣新派武俠電影的導演。
在幕後，也仍然有一批熱愛電影的武行、動作指導們，他們其中有很多人或許到現在也還沒有機會參與到大製作影片中，或許在個人保險、劇組福利等各方面沒有得到足夠的保障，但還是默默堅守在行業裏，幾年甚至十幾年，只希望能夠得償所願。
想來，正是有這羣人的存在，才組成了充滿血性的華語電影光影圖鑑。我們也希望在不久之後，能夠在大銀幕上看到更多能夠讓人驚歎的打戲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