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權陷阱-帝國墳墓_風聞

現在國際政治中的許多概念、命題都是美國提出來的，像“修昔底德陷阱”，“金德爾伯格陷阱”，軟實力，巧實力等等，這其中有許多概念和命題並不是真命題，但是由美國人提出來就成為國際政治理論界的流行話題，美國的國際政治理論界通過這種概念和命題主導了國際政治的話語權，因此美國也就主導國際政治理論。美國用一些似是而非的概念，命題主導國際政治理論，而把一些對美國霸權不利的真命題掩蓋了，“霸權陷阱”就是這樣的科學命題。説一個命題是科學的需要滿足邏輯的自洽和實踐檢驗，像“修昔底德陷阱”這個命題並不是邏輯自洽的，世界歷史上權力的轉移並不都是通過戰爭實現的。“修昔底德陷阱”是一個或然的現象。但是“霸權陷阱”則是邏輯自洽的，世界上所有的“霸權”都最後走向消亡，強大如羅馬帝國也走向解體和消亡。保羅.肯尼迪在他的名著《大國的興衰》中就闡述了這個規律，所有的帝國最後都走向衰亡，他的結論是衰亡於過度擴張。

應該説所有的霸權都必將走向衰亡是一個經得起歷史考驗的命題，世界歷史上還沒有一個霸權可以持續，而且霸權維持的時間通常不超過300年。近代以來，霸權維持的時間越來越短了。

我們簡單分析一下世界近代以來的霸權興衰的歷史，總結霸權興衰的規律。我們選擇西班牙，英國，法國，德國，日本，美國和蘇聯作為大國興衰的樣本。

西班牙崛起於大航海，通過殖民南美掠奪的黃金白銀支持了西班牙的霸權。西班牙是第一個世界性的霸權帝國，靠着殖民地帶來的黃金白銀和種植園，貿易壟斷帶來的財富崛起。

西班牙衰落於一個是與法國爭奪歐洲霸權，鎮壓荷蘭的獨立戰爭耗費了帝國鉅額財富，同時英國崛起在海上擊敗了西班牙的“無敵艦隊”獲得海洋霸權，至此西班牙步入衰落。西班牙霸權的衰落於它同時在歐洲大陸和海洋上爭奪霸權，對霸權的爭奪極大地消耗了帝國的財力，最後帝國衰落。西班牙的失敗第一是在兩個方向上爭奪霸權，一個是歐洲大陸，另一個方向是海洋，西班牙的經濟和財政不能支持兩個方向爭奪霸權。但是西班牙又無法放棄任何一個方向的霸權，因為西班牙是歐洲大陸國家，它的財富來源又是殖民地。它不能放棄殖民地，維持殖民地和壟斷貿易都必須要海軍，但是西班牙在海上面臨着荷蘭和英國的權力競爭，英國最終擊敗西班牙的“無敵艦隊”獲得海上霸權，從而奠定英國300年的霸權基業。

英國的崛起源於兩點，第一點是分工帶來的高生產效率和組織效率；第二點是專注于海洋霸權和殖民地。英國是後繼於西班牙崛起的世界大國，但是英國很明智地脱離歐洲大陸的爭霸，專注于海洋霸權。英國的海洋霸權是維持其殖民地統治的關鍵，控制了海洋就有效地阻止歐洲強國覬覦英國的殖民地。英國的霸權基於3個支點，分工然後是工業化，殖民地，海洋霸權。

英國對於歐洲大陸的政策是“離岸制衡”，防止歐洲形成一個強權，讓歐洲處於分裂狀態，直到今天它已經衰落仍然不肯放棄分治歐洲的企圖。

大英帝國打擊西班牙的霸權集中在海洋，通過海盜“私掠”打擊西班牙的海洋運輸線，搶劫西班牙從美洲向本土輸送的財富。最終通過在海洋擊敗西班牙終止了西班牙的霸權，建立了大英帝國的霸權。

然後英國霸權終結於第二次世界大戰，但是英國霸權的分界嶺卻是布爾戰爭，19世紀之末的布爾戰爭是英國從上升到衰落的轉折點。英國的軍事擴張在遭到堅決抵抗後拖垮了英國的財政，從而使英國霸權從擴張轉向衰落。最終英國霸權的終結於殖民體系的崩潰。英國雖然贏得了兩次世界大戰，但是最終解體的殖民體系最終把英國霸權埋進墳墓。在大英帝國霸權的墳墓上升起了美利堅帝國的霸權。

法國、德國和日本嚴格意義上講都不曾崛起為霸權國家，只是區域型的強國，或者區域霸權國家。法國崛起於大革命之後的拿破崙時代，由於軍事組織結構的創新性改革，造成了法國的國民軍體制和軍事天才拿破崙，造成法國在軍事上的優勢，造成法國在歐洲的統治性地位。但是法國僅僅是獲得軍事優勢不足以建立世界霸權，甚至於歐洲霸權都難以維持。法國靠征戰獲得的歐洲霸權，很快面臨更大的挑戰，俄國。拿破崙進攻俄國，最終全軍覆沒於俄羅斯的寒冬，這也就終結了法國短暫的歐洲霸權。

德國的崛起有兩個支點，軍事創新和國家干預的資本主義。作為一個歐洲後起的國家，德國不得不面臨着不利的地緣政治位置，它的東面是強大的沙俄帝國，西面是法國，一個傳統的陸權強國。雖然法國的強大軍事力量因為拿破崙在軍事上的失敗遭到損失，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德國崛起的哪一個時刻，法國陸軍仍然被認為是歐洲也是世界上最強大的陸軍，這是拿破崙留給法國的遺產。德國任何一個方向的擴張都面臨巨大的軍事阻力，而海洋方向更是英國的禁臠。德國在俾斯麥時代用巧妙的縱橫捭闔取得了完成德國統一，擊敗奧匈帝國，最後通過普法戰爭擊敗法國獲得歐洲強國的地位，完成國家的近代化建設。此後德國的發展陷入了瓶頸。德國資本主義發展所需要的原料和市場都受到地緣政治的限制，既無法在歐洲擴張，也無法在海上擴張。德國海軍的出海口被侷限在北海，被英國海軍堵在家門口。而且作為後起的強國，德國的海上擴張立即遭到英國的反制，這樣德國在地理上的不利條件因為英國的反應被放大了。最後德國走拿破崙的老路，在歐洲大陸上擴張，第一次世界大戰同時與法國，英國和俄國開戰，最後失敗。然後德國在獲得恢復之後又發動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先是擊敗波蘭，隨後兵鋒西指橫掃西歐國家，荷蘭，挪威，丹麥比利時紛紛投降，一個月擊敗英法聯軍，迫使法國投降。拿破崙橫掃歐洲的一幕再次出現。但是勝利不能拯救德國，最後德國還是兵敗莫斯科，兵敗斯大林格勒，兵敗庫爾斯克，兵敗北非，兵敗柏林，最終被徹底擊敗。

日本崛起於“明治維新”，通過“西化”建立西方式的日本軍事帝國體制，通過軍事擴張和“殖產興業”實現日本帝國全球霸權。日本帝國的崛起特點就是軍事冒險，這是由日本資源條件決定的。日本先是在“甲午戰爭”中擊敗大清帝國，獲得2億兩白銀的賠償和3000萬兩白銀的遼東半島贖金，這筆巨資不但償還了日本對英國的借款，而且使日本有財力繼續推動軍國主義強軍路線，在1904年再次擊敗沙俄，成功崛起為世界強國。然後日本在軍事擴張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在1931年“滿洲事變”佔領了中國東北，在1937年再次發動“七七事變”發動對華全面戰爭，就此陷入中國的戰爭泥潭。為了解決中國問題，日本把矛頭對準東南亞，這些英國，法國，荷蘭和美國的殖民地，跨過了當初與美國達成的協議，遭到美國全面的經濟制裁，斷絕了日本石油，廢鋼和機器的進口渠道。日本在面臨經濟的絕境和在中國的軍事失敗的前景鋌而走險發動了“珍珠港事變”，發動了對美太平洋戰爭。結果不用再説了，日本自從“明制維新”以來獲得的擴張成功大部分歸零，日本崛起失敗。

蘇聯的崛起可以追溯到彼得大帝時代，這是俄羅斯近代化的開端。俄羅斯崛起支點一個是戰爭擴張，另一個是向歐洲學習。彼得大帝為了擺脱俄羅斯貴族對他近代化努力的羈絆，不惜把首都從莫斯科遷移到彼得堡，放到了瑞典的嘴邊上。

俄羅斯在彼得開啓近代化之後就不斷地發動對外擴張戰爭，擊敗了強國瑞典奪得了波羅的海的出海口，對伊朗的戰爭奪取了包括傑爾賓特和巴庫在內的裏海西岸地區和包括阿斯托爾德在內的裏海南岸地區；向西吞併了烏克蘭，瓜分了波蘭；向南又擊敗土耳其奧斯曼帝國把俄國的版圖擴張到黑海和克里米亞地區。沙俄帝國的軍事高峯在1812年在擊敗拿破崙的戰爭中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俄羅斯成為歐洲主宰性的力量。但是俄羅斯在達到他軍事勝利的輝煌之後不久就在1853年的克里米亞戰爭中被英法聯軍擊敗，沙俄在戰爭中充分暴露出它的農奴制的無能和腐敗，失敗導致國內的革命，沙俄向西方的擴張停止下來，轉向東方擴張。

沙俄帝國向東方的擴張在1904年的日俄戰爭中再次遭到挫敗，隨後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遭到慘敗並引發了10月革命。10月革命後的俄國成立了蘇維埃加盟共和國，但是這也是俄羅斯在近代化以後最虛弱的時刻。

蘇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再次登上他歷史上的權力頂峯，蘇聯的力量擴張到易北河，囊括了中東歐版圖，德國的一半歸蘇聯佔領。蘇聯建立了以蘇聯首的“華沙條約組織”，成為可以與西方分庭抗禮的強大力量。蘇聯成為了超級大國，擁有可以毀滅世界的核力量。在中國革命勝利之後，社會主義的勢力幾乎囊括歐亞大陸，從易北河延申到越南的17度線，到朝鮮的38度線。這是蘇聯的頂峯時刻。

但是隨着蘇聯登上權力頂峯，它的權力隨之下滑，1959年中蘇分裂為標誌，蘇聯的勢力大幅度後退，在東方再次回到西伯利亞，而且曾經因為中國革命勝利而獲得安全保障的西伯利亞突然編成戰爭前線，這種地緣政治的“滄海桑田”的變化立即惡化了蘇聯的國際政治態勢和安全態勢，讓蘇聯立即從權力的頂峯下滑。後來蘇聯採取向中國施加安全和經濟壓力，經濟制裁的方法壓中國妥協，但是，中國採取轉向西方的戰略讓蘇聯的戰略態勢徹底惡化，這種形勢的逆轉最終導致了蘇聯的失敗和解體。

蘇聯失敗有內部原因和外部原因，外部原因就是追求霸權。蘇聯的權力在二戰結束後達到歷史頂峯，但是也埋下了失敗的種子。蘇聯控制了中東歐國家，但是採取粗暴的高壓統治，這遭到中東歐國家的民族主義抵抗，西方利用了這種意識形態，支持中東歐國家的民主主義者反抗蘇聯的統治，這嚴重消耗了蘇聯的政治實力，這包括1950年代的波蘭事件和匈牙利事件，1960年代的入侵捷克事件。蘇聯對中國的政治權力壓力導致中蘇分裂更是改變了蘇聯的戰略態勢。

現在世界上尚存的又兩個超級大國，一個是美國，另一個是中國。美國已經確認中國是它的首要對手，對中國發動貿易戰和科技戰，輿論戰，後面金融戰，全面脱鈎面臨很大的不確定性。那麼在中美競爭中誰將勝利？誰將落敗？這是一個有待回答的問題。

從我發現的政治基本原理看，一個政治體系要想穩定持續一定是權力與責任，權利與義務平衡的結構。按照霍布斯的理論，人們放棄自由讓渡權力給國家是為了保障自己的權利，這包括安全和財產權利等。這就產生了政治的基本原理，掌握權力的行為體，他的權力是被讓渡的，是被統治者為了安全和財產等權利而讓渡的權力。因此權力行為體需要為此承擔責任，這就是權力與責任相關聯。而被統治者要求權利而承擔義務，這種關係是被法律規定的，這就是“社會契約”。在一個國家這種契約是通過法律確定，通過各種政治活動得到實現，包括民主，選舉，議會，法院，媒體。在國家之間缺乏這種契約的執行能力，只能通過國家之間的博弈實現這種平衡。

那麼霸權就是權力的行為體追求超過自己責任的權力，讓國際社會的弱者和小國承擔超出他意願的義務，比如給霸權國家更多的政治權力和經濟利益。這種對於更多權力的追求破壞了政治的平衡性，因此會導致現行政治結構的破壞甚至解體。因為存在權力的競爭，更多的制度性權力會引來更多的權力競爭者，這就像高的商品利潤會引來更多的生產者一樣。從體制內的弱者來説，超出他願意承受的義務也必然會導致反抗，這種義務必然引起國內政治力量的不滿，特別是民族主義的反抗，這種反抗反應到國際政治中會推翻順從霸權的國家統治者。

這樣對霸權的追求會導致兩個結果，一個是引來更多的權力追求者，導致權力競爭。另一個是導致被統治者的反抗，霸權追求的零和必然發展為雙輸博弈。這種霸權導致的雙輸博弈我在前面已經論證過了。這是霸權的自然邏輯，世界上沒有一個霸權擺脱這個邏輯。

我們看美國的霸權，在二戰之後，美國達到他歷史上的第一個頂峯，這個時候的美國擁有着壓倒性的軍事和經濟優勢，美國承擔了更多的責任，特別是安全和經濟責任，建立了“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為歐洲提供安全保障。推動了”馬歇爾計劃“恢復了歐洲的經濟。這是美國在優勢意識下的行為，這個權力與責任是平衡的，而且美國承擔的責任更多一些，這得到了歐洲的歡迎。

美國在1990年代贏得了"冷戰"，這是美國達到第二個權力高峯。但是這次美國不再有二戰勝利後的平衡政治了。歐洲不再需要美國的安全保證了，美國把自己的前線向東推進到俄羅斯的家門口。歐洲經濟也不需要美國輸血了，美國反過來開始打壓歐洲一體化，打壓歐元，薅歐洲的羊毛。這種存在於二戰勝利之後和”冷戰“中的政治平衡性喪失了。美國要求的更多，特別是經濟利益，但是歐洲願意承擔的更少因為歐洲不再需要美國了。這種平衡性破壞就導致美國霸權的政治結構破壞了。

這個時候，美國權力的競爭者中國出現了，世界不再只有一個權力可以提供公共品，新的可以提供公共品的權力出現了，而且這個新的權力的政治平衡性，他不要求政治權力，只要經濟合作，以雙贏博弈取代美國的零和博弈。

這造成美國的危機，權力的危機。美國在經濟空心化的時候，需要靠外部資源輸入來維持自己的政治體制和經濟運轉，維持自己的軍事力量，維持美國的權力。這個時候中國來與他競爭資源，由於中國的競爭力更強，資源更多地流向中國。這就打破了美國霸權賴以生存的經濟循環，美元，高科技，美軍。由於中國的崛起，被霸權控制的國家不甘心自己的利益損失，希望藉助中美大國博弈實現自己更多的利益。老牌強國俄羅斯和中等國家必然歐洲國家英法德等甚至土耳其同樣看到大國競爭下的中等國家的發展機遇期，爭取自己的地緣政治利益，甚至勢力擴張。這就給美國霸權造成嚴重危機，這種危機是霸權邏輯的自然結果，而這個霸權的邏輯的發展必然是霸權走向失敗。美國同樣無法擺脱霸權失敗的邏輯。

中國應對美國霸權的方法，第一堅持雙贏戰略，對美國的霸權採取雙輸博弈。雙贏戰略可以最大限度地爭取世界上大多數國家的合作。而美國現在川普政權的零和政策正在埋葬美利堅的霸權。中國應該堅持多邊關係，特別是經濟合作和糾紛處理上。美國為了”美國第一“的政策，堅持雙邊關係，讓WTO陷入癱瘓。這是美國利用自己的優勢地位壓迫其他國家，這必然遭到其他國家的反對。中國如果支持多邊關係，可以聯合歐洲，俄羅斯甚至日本韓國建立繞開美國的多邊貿易組織，讓美國邊緣化。

我的觀點，只要中國採取正確的政策，堅持多邊雙贏，在中美的博弈中就能最大限度地爭取世界大多數國家的支持，最終贏得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