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危舊房的農場老人：無奈安置新房也“危病”_風聞

    浙江省金華市石門農墾場有這樣一羣老職工，他們大多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從城裏下鄉的知青，現已年逾古稀，他們散居在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自建、至今風雨飄搖的低矮的泥瓦房中。

    一年前，地方政府終於建好了安置新房來分配，大多數農場職工看到“抗爭”多年無果而不得不認慫搬遷，但是這羣老職工毅然選擇堅守危舊房。如今，他們在危舊房的生活到底怎樣？

堅守的苦澀：風雨侵襲、電錶被拆……

    5月中旬，一場幾十年一遇的雹災毫無徵兆地從天而降，大如鴨蛋的冰雹擊中了浙江省金華市石門農墾場四大隊胡彩花老人的泥瓦房屋頂，瞬間砸出兩個籃球般大小的窟窿，原本昏暗而低矮的瓦房因禍得福被開了兩扇透亮的“天窗”。

（圖為胡彩花老人指着“天窗”）

    胡彩花老人安然無恙，屋頂開了“天窗”的事也沒讓她煩心，而卧室牆壁上那條每下一次大雨就會被撐開一些的裂縫才是她的心病。用老人的話説，這條裂縫的存在，將她喜歡的兩張年畫、裝有家人照片的相框和孫子拿回來的獎狀所組成的一幅美好畫卷整個地“破相”了。

（胡彩花老人指着卧室牆上的一條裂縫）

    胡彩花今年75歲，老伴在四年前病逝。一説起老伴，裂縫帶來的不快立即一掃而光，她滿臉洋溢着微笑和自豪，“我老頭子是55年（1955年）從蕭山來石門農場的，是農場最早一批的建設者。”

    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石門農場一度是浙江省內農墾系統的標兵，擁有上千户職工家庭的大型國營農場，墾殖範圍達20平方公里。新世紀初，農場經營狀況一落千丈，反而成了拖累地方發展的“包袱”。

    作為農場“元老”，胡彩花認為老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們一起開荒，養豬，種田，退休前也在農場下屬企業澱粉廠幹過幾年。

    胡彩花老人一年前接到通知，有資格享受政府專門為農場住房困難職工所建的安置新房，但她拒絕搬入。

    “那房子是個錯誤！”老人情緒變得激動，説：“地方沒有認真執行國家農墾系統危舊房改造政策，只挑對地方有利的棚改政策執行，只想收走農場土地開發房地產，根本不管職工同不同意，滿不滿意。”

    與胡彩花老人同住一個片區的王亞飛和葉關南夫婦也持同樣“拒絕”的態度。

    68歲的葉關南和63歲的王亞飛住在另一排瓦房的頭間，因為住房面積太小，他們靠牆用鐵皮搭了一間簡易房，算是自造了一間“客廳”。就在這間獨特的“客廳”背後，整排的瓦房破敗不堪，外牆掛着“危房”的警示牌。

（葉關南夫婦站在破舊老房前）

    “我們不想用堅守來為難政府的安置工作，我們在農場苦了一輩子，收入很低，自建自住的房子也是農場集體的資產。國家出台政策補償我們受的苦，地方就該把民生工程做好，造福職工。可惜，地方沒有做好，還將錯就錯，把職工趕上樓。”王亞飛倚着殘破的門框，心氣平和地説。

    住在農場茶廠片區76歲的張黎利老人是南下紅軍的後代，他和老伴帶着兩個女兒在一間破舊的平房裏湊合過了38年。現在，同樣在這間平房——他們的唯一住房——兩位老人還要和沒有住房的小女兒一家四口共享。

    想盡辦法讓一家六人住得“寬敞”些，幹過農場基建工作的張黎利老人在房前屋後各加蓋了一間簡易房，前面的作廚房，後面的則作為一間新卧室。

    “分給我們的安置新房是一間建築面積不到70平方米的公寓房，扣掉高樓公攤部分，套內40多個平方米，6個人，人均7個平方，叫我們怎麼搬進去住？”張黎利老人瞪大了眼睛問道。

（左一是張黎利老人，和家人在一起）

    堅守危舊房的農場老人屈指可數，堅守不僅讓他們繼續忍受瓦破雨漏的艱苦，也讓他們嚐到別樣的酸澀，“這一片就剩兩户人家，經常被停水停電，去年冬天，我家電錶還被人偷偷拆掉一次，後來打電話給電網公司才重新裝上。”住在農場茶廠片區的楊汝花老人説道。

“危病”的新房：當家不作為，職工不齊心

    石門農場新建的安置小區名為“知青家園”，佔地80餘畝，建有20棟高層公寓樓。該小區自2012年着手規劃，2016年才正式動工，2018年底竣工，2019年初開始分配，前後歷時約8年。截至2019年底，住房困難的農場職工大多數搬遷入住。

    一部分已住進“知青家園”的農場老職工提起搬遷的事，連連搖頭，説道：“當初，我們不搬也不是，搬也不是。”

（入住新房的一些老職工在小區閒聊）

    “房子還沒動工，我們就向上反映要依法依規建房，市裏不顧我們的意見，硬是給我們蓋面積不大於70平方米的租賃房。這是不符合國家對農場職工住房政策的。”一位老職工説，“這裏頭的事講一天都講不完。新房問題再多，比破瓦房還是要好一點的，所以先搬進來住再説。”

    “要怪就怪，一個是農場當家的沒替職工着想，對上不敢堅持原則，對下不為職工辦事實；另一個是農場職工來自省內外好多個地方，至今還住在農場的有大幾百户，但是大家不團結、不齊心，被動遷工作組一嚇唬，就認慫了。”另一位老職工説。

    “我們現在最關心這麼四個問題，第一，市裏表面上承認給我們蓋的租賃房性質是錯誤的，應該給我們辦產權，但是產權怎麼兑現，底下工作人員既不講明白，也不承諾落實，而且人員更換像走馬燈一樣頻繁；第二，小區現在還有300多套房子未分配，其中幾十套房子面積是130平方米左右的，這是違規的，要分配給誰，請有關部門講講清楚；第三，我們住進來一年了，而建設方至今拿不出小區竣工質量驗收的相關文件。”一位住在“知青家園”20號樓的蔣姓老職工如是説。

    知青家園沒有通過竣工質量驗收的傳言由來已久，有關部門的答覆閃爍其詞，只叫職工“放心”，只説“質量有保證”，之於有沒有竣工質量驗收則隻字不提。而“知青家園”至今未公示理應公示的房屋質量驗收等文件，這也是堅守危舊房的老人“拒絕”搬遷的理由之一。

    職工入住後紛紛發現，不僅屋內牆壁上有明顯裂縫，就連大樓外立面承重牆底部也有整個橫截面斷裂的痕跡，還有地面沉降造成一些大樓牆基根部出現寬度近一釐米的裂縫，儘管這些裂縫被修補了，但修補後再次裂出一條長長的豁口。

（一位老人指着20號住宅樓外牆承重橫截面上的裂縫）

（4號樓牆根基被修補重新裂開的豁口）

    “第四個問題就是，國家批給農場新建職工安置房的用地指標有100多畝，而建造知青家園只用了80畝，還有30畝左右的用地是不是被挪用來建別墅羣了？這個問題包括國家下撥5億多建房補助資金怎麼使用的，按照規定都是要公示説明的，但是至今沒有讓我們看到任何有關情況的公告。”

    距離知青家園三四百米的一處茶園，矗立着由21棟徽派仿古別墅組成的“金華市石門藍鎮頤養中心項目”，從鑲嵌在該項目入口一棟別墅外牆的“工程竣工永久性質量責任標牌”可知，該頤養中心屬於金華市石門藍鎮發展控股有限公司所有，竣工日期為“2019年8月7日”。

    該頤養中心就是農場職工所説的別墅羣。“就算這個別墅羣用地和安置房沒有關係，職工安置房建得像‘鴿子籠’一樣，而在農場茶園耕地上為個別人建了那麼豪華的頤養別墅，這樣做合不合適？”職工們齊聲質問道。

（農場茶園裏的“頤養中心”別墅羣，下圖為局部內景）

誰能為老人們帶來安魂的光明

    農場的老人們，作為一個特殊時代的過來人，平凡而跌宕的一生蘸滿了人間疾苦，只是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在人生最後的光陰裏還能遇見住上新房的好事。然而，好夢成真時，好事卻走樣，他們空有雪亮的眼睛，明鏡般的心地，卻束手無措，無可奈何。

    時代在他們心中刻下灼痛的傷痕，生活教會了他們低頭。低頭不能換來正義，傷痕老了，也不容易消逝。誰能為堅守危舊房的農場老人帶來安魂的光明？

    “如果安置工作組現在能公示新房質量驗收證明，承諾落實公寓產權，那麼我個人也會接受搬遷的。”堅守在農場製藥廠住宅片區舊房的吳應龍老人遲疑片刻，對楊汝花老人苦笑道，“這些早該做到的基本事項，什麼時候能讓我們活着看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