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格勒 - 孤島英雄（7）_風聞

11月19日是斯大林格勒戰役最為重要的日子。這一天，蘇軍在斯大林格勒以北上百公里的戰線上開始發起醖釀已久的強大反攻。羅科索夫斯基的頓河方面軍以及瓦杜丁的西南方面軍當天突破了意大利軍和羅馬尼亞軍的防線。蘇軍坦克羣蜂擁進入了突破口，它們一刻不停地向南方的既定目標卡拉奇快速前進。到日終時，蘇軍坦克先鋒部隊已經突入敵縱深達30公里。

由於局勢變化快，德B集團軍羣對前線戰況發展及蘇軍的戰役目標不可能及時掌握。但是，魏克斯的直覺告訴他這一次蘇軍的反攻不同尋常。

這一天，圍攻柳德尼科夫孤島的德軍部隊沒有受到蘇軍反攻的影響，仍然按照前一天晚上下發的作戰命令繼續猛攻孤島並且取得了較大的進展。

19日德軍的重點攻擊目標是74號樓。德軍意識到，如果從西向東攻擊蘇第650團的這座樓房，地形對他們非常不利。因為串聯排列的樓房可以在前後左右四個方向上相互掩護。每一座樓房的接近地都會遭到該樓左右兩側樓房交叉火力的近距離打擊。

由於蘇第650團的防線被壓縮，最右翼的74號樓現在處於突出位置。德軍把攻擊路線改變為從南向北。首先受到攻擊的是74號樓朝南的那一面。蘇軍在這個方向上窗口少，正面火力密度低，而且在這個方向上有利於德軍裝甲部隊接近。但蘇軍仍然可以從67號樓、83號樓和公園陣地上給予一定的側射火力支援。

天沒有亮的時候，梅塞施密特裝甲騎兵連的6輛坦克就部署在74號樓南側。他們和其他炮兵部隊開始猛轟74號樓，不久就將其夷為平地。第336工兵營和第305工兵營組成的突擊隊衝到牆根下，安放並引爆了鐘形聚能炸藥包。猛烈的爆炸形成了一個半米左右的窟窿。工兵們從炸開的窟窿往樓裏扔手榴彈和發煙彈，再用火焰噴射器往裏噴火。蘇軍遭到沉重打擊，守樓的蘇軍大部分傷亡。只有個別人被燻出了74號樓，撤到相鄰的75號樓，加入第344團繼續戰鬥。上午8時，74號樓被德軍完全攻佔。這次進攻出乎預料地順利，柳德尼科夫師缺少彈藥和人手很可能也是該樓失守的一個重要因素。出乎德軍的預料，75號樓的蘇軍沒有對74號樓實施反突擊。很明顯，蘇第344團已經沒有反擊力量了。

接着，德軍把裝甲車輛調到成為孤島的83號樓前，對83號樓猛轟。83號樓內還是由15日戰鬥剩下的加里寧少尉和其他三名蘇軍把守。經過短暫的戰鬥，83號樓也被攻佔，沒有人知道四名指戰員最後的下落。下午，德軍以很快的動作組織起對84號樓的攻擊。德軍先以迫擊炮和機槍進行短暫的火力準備。蘇軍的抵抗如此之弱，德軍突擊隊僅用了幾分鐘就佔領了這座樓。德軍可以明顯感覺到蘇第650團的抵抗十分虛弱。

當天，德軍乘勝向覬覦已久的67號樓也展開了攻擊。這座樓曾經在11月14日被德軍短暫攻佔，但是被蘇軍的快速反擊打退。今天德軍對67號樓的進攻也很順利，沒有費什麼力氣就將其拿下。蘇軍還是無力發起反突擊。

圖38. 1942年11月19日德軍進攻柳德尼科夫左翼防區各樓示意圖

上午11時30分，德軍沿着河邊的懸崖向水泵溝發起攻擊。

圖39. 位於水泵溝出口的泵站（尖頂）。來源：Stalingrad Battlefield Tour

德軍以重迫擊炮和機槍提供壓制火力，還調來一輛突擊炮停在懸崖邊上轟擊水線邊的泵站。德軍突擊隊從溝沿和懸崖邊往下投手榴彈和化學彈（彈種不詳）。守衞泵站的是九名內務部攔截分隊指戰員，他們背後幾米就是伏爾加河，已經無路可退，唯一選擇就是堅決抵抗。雖然德軍火力猛烈，但蘇軍利用泵站、水泵溝口坑道和懸崖下坑道的有利地形始終封鎖住德軍步兵攻擊線路，挫敗了敵人肅清和控制水泵溝口及附近河灘的企圖。日終時，雙方在此繼續維持着懸崖上下對峙的態勢。蘇第650團團長佩欽紐克的指揮所就在角溝口。現在他已經無法聯絡上自己的部隊了。全團兵力只剩下20人（很可能是指活躍戰兵），不到一個排。 

圖39B. 1942年11月19日德軍攻擊泵站示意圖

一天之內，蘇第138師就丟失了四座樓房（67、74、83和84號樓），孤島左翼全線被壓縮。現在看一看孤島的地圖（圖40），可以發現孤島的形狀像是半個紅薯，上尖下寬。其最窄處寬度不到300米，加上延伸到滾軸溝和手指溝的河灘陣地，寬度也不到500米。位於最西部蘇第344團的防區相對完整。十天以來他們基本沒有丟失太多的陣地，保持了東西軸線大約400米的縱深。蘇第768團的防區從16日以後雖然相對平靜，但是德軍正在針對這個地段策劃下一波攻勢。 孤島的生存已經到了最後關頭。讀者現在可以目測一下自家窗户外面的環境，體驗一下這400米Ｘ300米的面積有多大。

圖40. 11月19日日終柳德尼科夫孤島防禦態勢。

11月19日，柳德尼科夫師犧牲24人，負傷26人。全師僅剩下371人，不足一個營。另外還有357名傷員。傷員的數字比17日的380人要少，可能有大批傷員已經死亡。

柳德尼科夫師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和犧牲，現在唯一能夠挽救局面的措施就是補給增援。當晚有兩次單船補給的嘗試，結果全部失敗。葉廖緬科19日晚向伏爾加河區艦隊司令羅加喬夫少將下達命令：出動裝甲炮艇為柳德尼科夫運輸60噸彈藥和20噸食品。裝甲炮艇是伏爾加河區艦隊最重要的船隻。它噸位大，一個航次能運載7噸貨物。炮艇有火炮和裝甲，自衞能力，抗打擊能力和抗冰凌能力強，是水面戰鬥補給的最後手段。

斯大林格勒方面軍司令員葉廖緬科明明知道柳德尼科夫的孤島危若累卵，急需補給，但是為什麼拖了這麼多天才下達命令出動裝甲炮艇進行戰鬥補給？蘇頓河方面軍和西南方面軍的大反攻定於11月19日發動。斯大林格勒方面軍的反攻日期是11月20日。大反攻當然是葉廖緬科優先要關注的事項，方面軍的一切工作都要以此為中心，包括物資運輸，況且崔可夫的主防區似乎更為重要。所以，柳德尼科夫那邊的補給只好放一放，讓他們為了全局的勝利承擔更大的風險和犧牲。退一步説，即使孤島守不住，只要大反攻勝利就行。現在，斯大林格勒方面軍已經準備就緒，明天就要轉入進攻。葉廖緬科終於可以騰出手來援助柳德尼科夫了。然而，艦隊出動還需要至少一天時間。柳德尼科夫必須再堅持一天。

德軍這邊當然也不輕鬆。19日晚21時50分，魏克斯向保盧斯通報了北部羅馬尼亞軍戰線崩潰的情況。他命令第六集團軍立即停止在斯大林格勒城區的進攻並且開始從市區抽調兵力增援北線。 22時45分，塞德里茨中將向第六集團軍報告：該軍即刻停止對蘇軍陣地發起進攻，但是不包括街壘工廠以東的孤島地區。德第389步兵師接到命令：明天配合第305步兵師繼續攻擊並肅清蘇第138師的孤島陣地。塞德里茨知道孤島已經彈盡糧絕，趁着局面不算太壞，希望能夠再努一把力趕緊把孤島解決掉。他可不願意接受功虧一簣的結果。

11月20日凌晨，大雪紛飛。配屬德第305和389步兵師的第14和第24裝甲師的坦克接到命令全部撤出戰鬥馳援頓河畔卡拉奇，其中包括梅塞施密特的坦克連。從巷戰中解脱出來的裝甲部隊終於恢復了他們最擅長的機動作戰。B集團軍羣希望他們能夠及時堵塞蘇軍的突破口。這個措施簡直就是釜底抽薪，叫德軍的突擊力量立刻消弱了不少。

清晨在濃霧中到來。柳德尼科夫師的生死就要在這一天見分曉。

葉廖緬科上將指揮的斯大林格勒方面軍於當日上午8時（德國時間10時）按計劃在斯大林格勒以南發起了大反攻。蘇軍要以南北兩翼的鉗形突擊進行深遠包圍的戰略意圖越來越明顯。

整個上午，孤島周圍的德軍步兵沒有出動。他們正在利用這段時間調整部署，忙着換防、交接和撤出，無暇顧及柳德尼科夫這邊。第244突擊炮營和第24突擊連上午接到命令撤出第389步兵師戰鬥序列，導致該師無力執行昨天晚上接到的攻擊紅樓的命令。

孤島出現了異乎尋常的平靜。德軍和蘇軍都清楚地聽到了來自南北兩個方向的隆隆炮聲。雙方的士兵們躲在戰壕、地下室和掩蔽部中猜測着炮聲傳遞過來的含義。

下午，德軍以一個排的兵力攻擊角溝一帶的蘇第650團陣地，但是被蘇軍的大炮和步兵火力擊退。下午17時，大約50名德軍從未完工樓向北攻擊也未能得逞。這兩次攻擊都不是全力以赴，顯然是試探性的，目的是尋找柳德尼科夫師左翼的薄弱點。這也説明德軍對孤島仍然不死心，盤算着下一次從哪裏開始進攻。由於20日戰鬥規模不大，柳德尼科夫師全天僅有4人犧牲，4人負傷。虛弱但仍然頑強的孤島有驚無險地熬過了這一天。

在油罐區，德軍發起的兩次連級進攻均被蘇第95步兵師擊退。雙方之間的戰線沒有改變。

天黑之後，伏爾加河區艦隊開始了大規模補給行動。羅加喬夫少將派出了3艘裝甲炮艇執行戰鬥運輸任務，一艘破冰拖船在冰凌漂浮的河面上為它們開道。下午17時35分，艦隊從下游的圖瑪克啓航，沿着伏爾加河主航道逆流而上，單程25 公里。

圖41. 1942年11月20日晚蘇軍補給艦隊航線。本圖主要顯示出發地圖瑪克的位置。地圖來源：谷歌地圖。大哈瑞製圖。注意：伏爾加河的地理特徵及城市格局與1942年不同。 

圖42. 1942年11月20日晚蘇軍補給艦隊航線。

19時30分，在途經紅十月工廠時，艦隊開始受到德軍間瞄火炮打擊（蘇軍控制着這一帶的河邊陣地）。艦隊沒有掉頭，冒着炮火向北繼續航渡。 它們通過紅十月工廠後，駛入了孤島和扎伊採夫斯基島之間的河汊。河汊的寬度約為150到200米。靠近扎伊採夫斯基島一側堆積着冰凌。靠近市區一側的懸崖上有日夜監視河面的德軍觀察哨。他們看到大型船隻通過，馬上明白這是給孤島輸送補給物資的船隊。德軍非常清楚，一旦蘇軍補給成功，自己付出重大代價圍攻柳德尼科夫師的戰果就將功虧一簣。德軍馬上呼叫炮兵阻攔艦隊前進。扎伊採夫斯基島上的蘇軍機槍火力和炮兵還擊進行壓制。雙方的曳光彈在河面上織成了一張珣麗的火網。德第578團試圖靠人工把兩門75毫米反坦克炮推到懸崖邊進行直瞄阻攔射擊，但由於街壘工廠崎嶇的地形未能及時運抵。德軍準備不足，未能造成艦隊水兵傷亡。

圖43. 德軍標配PAK 40 75毫米反坦克炮。戰鬥全重：1425公斤。

裝載了15噸彈藥和5噸口糧的船隊經過3個小時的艱難航行於20時30分左右抵達孤島，停靠在柳德尼科夫的指揮所旁邊。憑藉懸崖的掩護，船隊不會受到德軍直瞄火炮的打擊。由非戰鬥人員和志願輕傷員組成的裝卸隊從懸崖下面的掩蔽部衝到河邊，搶時間卸載補給品。

圖44. 柳德尼科夫指揮所。注意懸崖高度。圖的右側是另外一個掩蔽部的入口。

德軍把照明彈射上天空，照亮了河灘。德軍從孤島兩側的懸崖上以側射火力覆蓋卸載區。德軍發射的迫擊炮彈和直瞄火炮的炮彈漫無目標地四處爆炸。不斷有蘇軍卸載隊員倒下。醫護兵立即上前對他們實施急救。今晚是10天以來第一次大規模補給，其成敗將決定彈盡糧絕的孤島明天能否生存，蘇軍決心不惜一切代價完成補給。

柳德尼科夫告訴艇長們，儘管航道條件非常危險，希望他們明天晚上再來一次同樣的補給。他的話被艇長們打斷：“上校同志，你根本沒有必要要求我們。每次航行來你的“島”都是我們的榮幸。”

大約45分鐘後，全部物資卸載完畢，100名傷員也被抬上了船。船隊於21時20分起航按原路返回。他們在河汊裏遭到已有準備的德軍大炮、迫擊炮和機槍瘋狂的打擊。扎伊採夫斯基島的蘇軍掩護火力全開進行反擊和壓制。河面上炮彈炸出的水柱此起彼伏，機槍子彈激起一串串的水花，低空穿梭着曳光彈明亮的軌跡，炮聲震耳欲聾，機槍子彈打在炮艇裝甲上叮噹作響。艦隊開足馬力在地獄般的戰火中全速前進，艦炮和機槍瞄準德軍炮口火焰還擊。領頭的破冰拖船被德第576擲彈兵團的兩發反坦克炮彈命中，舵機和輪機艙損壞，駕駛員當場犧牲。失控的拖輪向扎伊採夫斯基島淺水區漂流。在拖船發出求救信號後，12號裝甲炮艇冒着炮火前去救援，用纜繩將其拖回基地。

跟在後面的61號裝甲炮艇也捱了兩發炮彈，舵手犧牲。炮艇失去控制後開始在水面上打轉。列兵薩莫伊洛夫發現情況不對，衝進駕駛室把住舵輪。附近的63號裝甲炮艇發現情況後也趕來支援。佩斯科夫上尉跳幫登上61號艇指揮戰鬥，使61號炮艇最終脱離危險，由63號艇護送返航。四艘彈痕累累的船隻於午夜返回了基地，船員2死8傷，代價很高。而柳德尼科夫師參加卸載行動的人員則付出了更高的代價。在卸載行動中，光是師指揮所就傷亡了25人，其中包括助理作訓科長古爾科夫大尉。有許多志願輕傷員在卸載時犧牲。如此慘重的代價換來的是全師一線戰鬥力的加強。如果沒有這些食品和彈藥。 柳德尼科夫的人很難頂住第二天德軍的進攻。

圖45. 英勇的伏爾加河區艦隊水兵（大哈瑞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