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孔？貶孔？——關於國家博物館旁孔子塑像的幾點疑惑_風聞

一、疑惑之緣起

 “孔子像落户天安門”——這是2011年1月12日手機晚報首頁畫面標題，畫面配文如下：

【點睛】新落成的孔子像面含春風，懷浸慈愛，與天安門廣場上的國博交相輝映，展示出中華文化的悠久、燦爛。詳見國內新聞。

見此，“天安門廣場上的國博”之説妥當與否，以及立孔子塑像本身的意義本身都暫且不論，筆者還以為國博門前豎起了注目人民大會堂的孔子塑像，那麼，如果與之相對的人民大會堂前沒有塑像是否影響天安門廣場周邊景觀的對稱美？難免令人生疑……姑且繼續往下看，在3/16頁底部終於看到：

孔子像落户天安門

11日上午，一座總高9.5米的“孔子”雕像在北京天安門廣場東側的國家博物館北門廣場落成。雕像正對東長安街，孔子雕像雙手合於胸前，目視遠方，身體左側佩戴有一把寶劍。另悉，歷時3年半、投資25億元的國博改擴建工程全面竣工，今年3月開館。（北京晚報）

至此方知，原來“孔子像落户天安門”這一新聞所指孔子塑像的具體位置並不是在與人民大會堂相對的國博正門（西門）處，而是在國家博物館旁邊——北門（側門之一）外廣場上（見圖一），大概不至於影響天安門廣場周邊景觀的對稱美。

二、國博北門外廣場孔子塑像與天安門及周邊的關係

雖然前述新聞報導的正文已經清楚地告訴人們國博北門外的孔子塑像不在天安門廣場上，而且或許還由於天安門的神聖性和這一詞語又可用以指稱周邊地區，國博網站“媒體關注”欄目所轉載的一些權威媒體相關報道的標題如：

人民日報：國博門前迎來“孔子”(圖)                                       2011-01-13

中國日報：新“國博”三月開館迎客 北廣場新添孔子塑像        2011-01-13

新華網：孔子雕像在天安門廣場附近落成 高9.5米（圖）      2011-01-13

光明日報：青銅孔子像亮相天安門國家博物館北門（圖）     2011-01-13

北京日報：孔子塑像矗立新國博北廣場                                  2011-01-13

北京青年報：國博北廣場落成巨型孔子青銅塑像                    2011-01-13

以及國博自己的“國博快訊”報道標題：

“孔子”青銅塑像國博北門落成                                                 2011-01-11

等等，表述雖然不盡相同，可也都不至於讓人們誤以為在天安門廣場上豎起了孔子塑像。

但是，仍有大量報道和議論似乎都熱衷於將那尊孔子塑像與天安門（廣場）緊密聯繫在一起，甚至説：

周遊列國卻飽嘗困厄之苦的孔子，站上了北京的天安門廣場。

論天安門廣場的孔子像應不應該倒掉。

天安門廣場孔子像。

孔子塑像註定在天安門廣場是不能長存的。

孔子落户北京天安門廣場。

孔子“走進”天安門廣場。

天安門廣場上孔子像的意義與對台省思。

孔子站在承天門。（承天門乃天安門之明代與清初舊稱，順治八年改稱為天安門）

日本媒體大讚孔子像笑傲天安門廣場。

今天一早專門趕到北京去看國家博物館前的我的祖先孔子像。……孔子成為繼毛澤東，孫中山之後第三位進駐天安門廣場的歷史人物。

孔子走進天安門廣場的偉大意義

……

似乎就只差讓孔子（塑像）登上天安門城樓了。

有鑑於此，感覺有必要討論一下國博旁邊這尊孔子塑像同天安門及周邊景觀的關係。

人們通常用“天安門”一詞簡稱或泛指天安門城樓、天安門（城樓前）廣場乃至天安門（城樓與廣場及周邊）地區，但其中心含義還是指天安門城樓和天安門廣場。為了便於説明，將包括國家博物館北門廣場在內的天安門地區（局部）圖示如圖二。

天安門廣場雖因位於天安門城樓前而得名，但自從在城樓和廣場上舉行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大典，並在這一廣場上第一次升起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五星紅旗之後，天安門地區的中心便從城樓轉移到了廣場。1959年9月大規模擴建完成後的天安門廣場北起天安門，南至正陽門，東起歷史博物館（今國家博物館），西至人民大會堂，南北長880米，東西寬500米，面積達44萬平方米。廣場的幾何中心大致在人民英雄紀念碑處，但意義象徵中心則在國旗。於是，位於這樣的天安門廣場的東側的中國國家博物館也就只能以西門為正門。

顯然，將門牌號為北京市東城區東長安街16號的中國國家博物館（公安部作為其東鄰，門牌號為東長安街14號），説成“天安門廣場上的國博”是不正確的，但因其環圍且正門朝向天安門廣場而可被稱作天安門廣場周邊建築。既然國家博物館肯定不在天安門廣場上，那麼作為國博附屬地域的國博北門外廣場自然也不屬於天安門廣場，而坐落其中的孔子塑像不僅肯定不能説是在天安門廣場上，甚至因其不直接環圍並朝向天安門廣場（特別是廣場上的國旗），也不能説是天安門廣場的直接周邊景觀，不過還是因其附屬於作為天安門廣場周邊建築的國家博物館而可被認為是天安門廣場的間接周邊景觀。於是，“孔子像落户天安門” 這一新聞標題中的“天安門”一詞充其量只能被寬泛的理解為天安門地區。

如果説“孔子像落户天安門”之類的説法還算是模糊的正確，那麼“孔子落户北京天安門廣場”之類的説法則只能説是精確的錯誤了。至於“論天安門廣場的孔子像應不應該倒掉”，“孔子塑像註定在天安門廣場是不能長存的”，“天安門廣場上孔子像的意義與對台省思”……等等，諸如此類議論，恐怕也就難免被認為是一些捕風捉影的無據或欠據之論了。

可是，為什麼會有大量報道或議論出現讓國博北門外廣場上的孔子塑像站到天安門廣場上這樣準確的錯誤呢？是否是由於類似模糊的準確的“孔子像落户天安門”這一曖昧報道標題中，實際含有“天安門廣場上的國博”這一準確的錯誤一樣，在許多人心中的模糊的正確理解中已經藴含了準確的錯誤呢？難道這就是不大認“真”的儒家傳統的深刻影響麼？抑或是由於更廣泛而深厚的文化土壤，才導致這樣不大講“真”的儒家學派的產生並獲得長期獨尊地位？（據中華書局2000年版《王力古漢語字典》：儒家“十三經無‘真’字。”）脱離事實真相的藏否爭議，不論其意圖是尊孔還是貶孔，實際上都不過是認親而不大認真的儒家乃至國人或族人傳統之表現？

三、國博側門外樹立面北作禮狀孔子塑像寓意為何？

孔子，作為中國本土文化的重要一支——儒家學派的創始人，作為中國乃至世界文化史上的巨人乃至聖人，受到包括筆者在內的眾多國人乃至外國人士尊重和敬仰。作為人們的這種敬仰之情的表達方式，在中國乃至外國適當豎立孔子塑像無可非議。

但是，在中國國家博物館北門（側門）外廣場——毗鄰神聖的天安門廣場的這一特定位置豎立一座面北作禮狀的孔子像也當有其特定的意義。可是，其意義究竟為何？首先也正因該塑像所處方位而令人生疑。

雖然不能認為孔子所創立並任首席代表的儒家學派可繼續在中國享有獨尊地位，但也不能認為這一學派就是旁門左道，將孔子塑像立於側門之外，其寓意究竟為何？着實令人費解。

有些文章説孔子像與天安門廣場或天安門城樓上的毛澤東畫像遙相呼應，從位置關係上看，實在牽強。如果實在要説同這尊孔子塑像有點呼應關係的景觀的話，也許應該説是這一9.5米高的塑像的目光可輕鬆越過丈八皇城圍牆且無需斜視即可清晰望見的前方略微偏左的北京市勞動人民文化宮。讓孔子像禮敬過路行人或勞動人民文化宮裏的人民大眾倒也沒什麼不妥。但是，特別講究忠孝、強調克己復禮的孔子如果健在的話，他一定知道今天的勞動人民文化宮曾經是明清兩朝的太廟。所謂太廟，也就是王室家廟。孔子塑像面北作禮狀，難免讓人感覺像是在朝拜明清王室家廟。當然，作為儒家學派創始人並特別推崇人臣北面之禮的孔子，作為人臣，偶爾禮拜王室家廟也並非不可。但是，讓又被稱作大成至聖先師的孔子的塑像長期佇立北面王室家廟，恐怕還是有點彆扭吧。（是否會讓人聯想到嶽王廟中北面跪拜岳飛塑像的秦檜塑像？）

在圖二中還標示出了為解決長安街的交通問題已經於1952年8月被拆除的長安左、右門舊址（參見圖三）。也就是説，如果長安門乃至環圍傳統的“丁”字形天安門廣場的城牆還在的話，國博北門外廣場上的孔子塑像應當位於長安左門以及城牆之外，9.5米高的塑像的大概只能越過長安左門頂部遙望天安門城樓屋脊，恐難望見懸掛在天安門門洞上方的毛澤東畫像，更何況“這座孔子塑像的眼神是微微下垂的”？（手機報中的“目視遠方”之説不符合已落成塑像的實際狀態和塑像作者的相關説法）如果實在要將國博北門外的這尊孔子塑像同（歷史上）某座著名的門聯繫起來的話，似乎該説**“孔子”站在長安門外**。

又，明清時期通過殿試的文進士放榜於長安左門外，名曰金榜題名（參見圖四），故長安左門亦被稱為龍門，於是或也可説**“孔子”站在龍門外**。如此或可方便曾經跳過龍門的進士們禮敬大成至聖先師，但是，弟子向南禮拜北面而立的先師是否符合師所特別推崇的禮？恐怕尚可斟酌。特別是，孔子若有靈隨像，見到自稱後裔者“專程到天安門廣場的國家博物館門前去看到”向北“豎立着‘大成至聖先師孔子像’，並”向南“彎下腰鞠躬”，還“想起孔子像豎在這裏的”“偉大意義”時，作何感受？

至於國博北門外孔子塑像連同基座的9.5米這一高度，許多報道都直接寫在標題上了，有人解讀為象徵孔子被尊為九五之尊。孔子雖未做過帝王，但他在中國歷史上的影響力遠遠超越許多帝王，人們願意像尊奉帝王一樣崇敬孔子倒也並無不可。只是一方面孔子一定不知“米”這一外來度量衡單位是何物，“9.5米”恐怕還不如“9.5尺”來得實在和平易近人。另一方面，若僅將擬意之“9”、“5”這兩個數字寓於單一尺寸（或其他單一量度），換一個量度單位也就未必還有這兩個數字。也就是説，不論“9.5米”還是“9.5尺”，如果“9”、“5”這兩個數字依賴可能隨時代變化的度量衡單位，也就不具有穩定性，恐怕還不如從塑像（基座最好可分可合）本身的多個尺寸或其他元素的構成比例方面尋找數字寓意，這樣或許更加恆久些。

在中國文化傳統中，位置、方向都有着特定的文化含義，崇尚周禮並初集禮論之大成的孔子以及後世儒者都講究這些，特別是《禮記·學記》也講明瞭：“大學之禮，雖詔於天子，無北面，所以尊師也。”那麼，在中國國家博物館側門之一北門的外面，樹立面北作禮狀的孔子塑像之寓意究竟為何？尊孔？貶孔？弘揚傳統？貶損傳統？着實令人費解，誠望方家賜教。

2011年1月29日初稿發於作者博客（易爾）

2011年2月5日二稿

2011年5月18日三稿

因博客被封於夏曆庚子年四月卄六日/西曆2020年5月18日世界博物館日轉作者風聞（易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