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格勒 - 孤島英雄（9）_風聞

油罐區的戰鬥始終沒有停下來過。小打為多，大打為少。不過，哪一方都不能取得進展。蘇德各佔油罐區一半地盤的局面一直持續下去，直到1943年2月2日，也就是戰役的最後一天。同樣的還有政委樓，也是德軍堅守到底。德第305步兵師的防禦戰打得不錯。究其原因在於防禦組織得當，彈藥充足，工事堅固。此外，孤島蘇軍補給不足，沒有近距離打擊火炮也是重要因素。還有一點就是德軍徹底死了心。街壘工廠和拖拉機廠一帶是包圍圈的東北角，是離西南方向的曼施坦因最遠的部隊。塞德里茨看看地圖就明白，無論是突圍還是撤退，第51軍都得扮演阻擊後衞的角色。第305師和第389師肯定要給全集團軍墊底，橫豎是跑不出去的。所以，無路可退的他們乾脆就橫下一條心死守，爭取多拉幾個墊背的。

12月4日，狹窄且水流相對緩慢的河汊封凍了。向孤島輸送物資、彈藥和給養不再使用船隻而是直接走冰面。只是德軍的機槍和狙擊手對冰面的封鎖仍然嚴密，運補作業的危險性依然很大。12月5日晚，120名援兵通過冰橋抵達孤島。此後，天氣變暖造成冰層開裂，運補作業又中短了。

12月7日，河汊的冰層再次凍結實了。柳德尼科夫安排孤島上疲憊不堪的戰士分批在夜間去扎伊採夫斯基島休息。戰士們理髮剃鬚，然後在澡堂裏舒舒服服地泡個熱水澡。他們換上了乾淨的新軍裝，吃頓正兒八經的熱飯，還能在温暖的宿舍裏好好睡一覺。第二天戰士們精神煥發地返回孤島。這簡直是難以想象的奢侈，讓蘇軍士氣特別高漲。反觀德軍，被包圍了兩個星期，配發的食品不斷減少。士兵們在地窩裏和地下室中忍受着飢餓、疲勞、寒冷、骯髒和炮擊，士氣開始下滑。

當前崔可夫最優先的考慮仍然是儘快給柳德尼科夫孤島解圍。爭奪油罐區的戰鬥已經持續了一個月之久。從這裏進攻的線路已經被德軍堵死。崔可夫決心改變戰術，在步兵進攻之前，首先集中強大炮兵羣全面打擊和弱化德軍的防禦體系，然後發起南北夾擊，消除隔開蘇第95步兵師與第138步兵師之間的那個缺口。

崔可夫在伏爾加河東岸部署了集團軍屬第1011炮兵團（12門122毫米榴彈炮，12門76毫米加農炮）。又調來近衞第292迫擊炮營（12門120毫米迫擊炮）。另外，柳德尼科夫的兩個師屬82毫米迫擊炮連（12門）也加入炮羣。炮擊目標是位於缺口的德第578擲彈兵團。

12月12日7時，炮擊開始。蘇軍在一小時內發射了2160發炮彈。 

12月13日，蘇軍兩次炮擊缺口。共發射了9000多發炮彈。

12月14日，保盧斯視察了第305師。師長施坦因麥茨向他報告，該師的戰鬥步兵僅剩下1350人。該師受到蘇軍的壓力越來越大。從12月12日至14日，德第305師共有18人陣亡，57人負傷。

三天來，蘇軍每晚都通過冰橋給柳德尼科夫輸送援兵和彈藥。僅14日晚就輸送了222名援兵。集團軍專門調給柳德尼科夫孤島兩門76毫米火炮，以加強其一線步兵近距離直瞄火炮打擊力度。但是其中一門在運輸過程中壓塌了冰面掉進水中。

圖53. 蘇軍Ｍ1942 Zis-3型76毫米火炮。標準戰鬥全重為1116公斤。最大射程13公里，在500米距離上可以擊穿75毫米裝甲。是蘇軍師屬火炮的標配。一共生產了103000門。這種火炮可靠性高，便於維護，牽引和操縱，常用於反坦克和攻堅作戰。在蘇聯戰爭片裏常常能看到它。近處那門沒有炮口制退器的火炮口徑57毫米。除炮管之外其它結構與76毫米炮一模一樣。（大哈瑞攝）

12月14日，第62集團軍發起攻擊的前一天，崔可夫的炮兵羣裏又增加了三個炮兵團和伏爾加河區艦隊的炮艇。   

12月15日，蘇軍炮兵猛轟缺口一上午。中午12時，柳德尼科夫師分三路向南發起攻擊。同時戈裏什內師向北發起攻擊，形成夾擊之勢。然而，德軍陣地和他們設置的障礙似乎並未被炮擊完全摧毀，他們的抵抗非常堅決有效。經過多次衝擊，蘇第344團僅攻佔61號樓，成為當天唯一斬獲。蘇第650團僅僅佔領幾個掩蔽部並向前推進了30至50米。柳德尼科夫師各路進攻均受阻。從16日到20日，第138師對其左翼之敵的多次攻擊均無明顯進展。

圖54.1942年 12月15日蘇第344團進攻61號樓示意圖

圖55. 1942 年12月15日蘇第650步兵團進攻德第578擲彈兵團示意圖。

同日，戈裏什內師第90團向西突擊佔領了38號樓。該團還攻佔了油罐區西部最後兩個油罐，完全控制了油罐區。此後雙方在油罐區進行了反覆爭奪。到12月18日日終，德軍把戈裏什內師打回到15日的出發線。至12月20日，經過六天激戰，該師寸土未得。

圖56. 1942年12月15日蘇第95步兵師進攻油罐區示意圖

從15日到20日，柳德尼科夫師共犧牲84人，負傷 213人。德第305師死105傷438人。如果加上戈裏什內師的傷亡人數。雙方損失的兵員差不多。但是蘇軍的損失可以很快補充。德軍的補充兵員非常有限，多數為非戰鬥人員，其戰鬥力較差。雖然蘇軍在地盤上沒有什麼進展，但消耗了許多德軍兵力。

斯大林格勒的巷戰再次顯示出高消耗，低進展的特徵。只不過現在攻防角色已經轉換了，現在輪到蘇軍進攻。蘇軍沒有辦法把坦克和突擊炮這類近距離攻堅重裝備運過河，僅僅靠遠程炮兵無法有效地壓制和摧毀堅固的德軍火力點。這是其進攻失利的重要原因。處於被動地位的德軍居然能夠連續六天打退蘇軍的夾擊，這大大增強了他們守住街壘工廠的信心。

德軍哪裏知道，柳德尼科夫正在認真總結15日攻擊失利的經驗。現在，他要利用僵持不下的戰場做一個局，打德軍一個措手不及。

柳德尼科夫意識到，白天發起進攻會遭到德軍準確的機槍火力阻攔，容易被殺傷。因此，進攻必須改為夜間發起。其次，攻擊部隊要打亂連排班的建制，重新編為戰鬥隊。戰鬥隊由分工明確而且配合良好的突擊組，佔領組和預備組合成。突擊組負責快速前進攻佔一座樓房或掩蔽部，佔領組跟進馬上組織新佔樓房的防禦，建立火力點修築工事，隨時應對德軍的反突擊。而預備組負責及時把彈藥（特別是手榴彈）前送，以保障前方突擊組和佔領組有足夠的火力強度。預備組同時擔任側翼警戒和支援任務。針對每一個具體目標及其周邊環境，各組的任務安排和時間順序各不相同，每個組的任務細化，責任明確，強調整體配合。第三，柳德尼科夫要制定一套“狼來了”炮擊方案，迷惑和調動德軍。

每天晚上，柳德尼科夫指揮所定時用手電筒給扎伊採夫斯基島上發信號（敵人看不見），每三小時一次。看到信號後，島上立刻朝天打三發紅色信號彈，然後炮兵開始10分鐘的火力急襲。

起初，德軍以為紅色信號彈是蘇軍的進攻信號。他們馬上進入陣地準備迎擊。他們等來的是劈頭蓋臉的炮轟，而隨後蘇軍步兵沒有任何動靜。幾次虛驚之後德國人才發現紅色信號彈只不過是蘇軍開始騷擾性炮擊的信號，是誘騙他們進入陣地的手段，好給予殺傷。所以，德軍改變了戰術。每當德軍看到島上打三發紅色信號彈，就從前沿陣地和樓內火力點退到樓房的地下室或掩蔽部避炮。等炮擊結束後再返回前沿陣地和樓內的火力點。柳德尼科夫花了幾天時間慢慢地培養出德軍這種習慣。

12月17日，浮冰終於停止流動，伏爾加河主航道結冰了。崔可夫立即派人探查冰上補給路線。工兵部隊以最快的速度建立了可靠的冰上補給通道。 第62集團軍堅守城區的各部隊終於開始獲得大規模補給的條件。各種物資源源不斷地運往市區。

12月21日，柳德尼科夫精心策劃的進攻拉開序幕。零時一到，扎伊採夫斯基島上升起了三發紅色信號彈。德軍士兵照例撤離了前沿陣地和火力點，進入防炮掩蔽部避炮。蘇軍進行了15分鐘的火炮急襲。炮擊停止後德軍士兵返回了前沿陣地，什麼都沒有發生。德國士兵知道離下一次炮擊還有三個小時。他們可以抓緊時間睡覺。柳德尼科夫的各個戰鬥隊在這段時間裏則秘密地進入攻擊出發陣地。

凌晨2時40分，關鍵時刻到了。扎伊採夫斯基島上又升起三發紅色信號彈。德軍馬上撤出前沿陣地，再次進入掩蔽部避炮。蘇軍的炮擊持續了僅僅兩分鐘就突然改為延伸射擊。各戰鬥隊按照事先的計劃悄無聲息地向各自的目標快速運動。一分鐘後，延伸射擊戛然而止。準備回到前沿陣地的德軍突然發現蘇軍已經衝到了跟前。猝不及防的德軍遭到手榴彈和衝鋒槍的猛烈打擊。

蘇第344團的突擊組從61號樓出發。迅速佔領了66和67號樓。突擊組又馬不停蹄地推進到波羅的海沿岸街的65和60號樓。有些動作快的突擊組成員甚至越過了59號樓，打到街壘工廠的大門口（阿爾巴托夫街）。

蘇第344團的另一個突擊組從76號樓出發越過74和75號樓，穿插到73號樓並向72號樓推進。

柳德尼科夫設計的突襲戰術有一個突出的特點 — 跳躍式進攻。他根據偵查情報判定，德軍的防禦兵力重點部署在最前沿的樓房中，其後方樓房中兵力薄弱。柳德尼科夫命令第344團各突擊組在夜暗中隱蔽穿插，避開當面的67、74和75號樓，首先攻擊66和73號樓。將它們佔領後再反過來從背後突擊67、74和75號樓的守軍。這一戰術相當成功。

圖57. 12月21日凌晨蘇軍進攻街壘工廠示意圖

德軍在3時起發起反突擊並於凌晨5時30分從各個角度用密集的側射火力切斷了蘇軍佔領組和突擊組的聯繫。雙方在各樓內外展開一整天激烈的混戰。快到21日日終時，蘇軍仍然控制着66、67、73、74和75號樓。

蘇第650團的一個突擊組在凌晨2時43分的初始攻擊中悄悄地摸進了84號樓。他們成功地把避炮的德軍堵在地下室裏。跟進的佔領組有效地封鎖住83號樓德軍的增援，迫使84號樓孤立無援的德軍逃離。來自84號樓和角溝的蘇軍滲透到77號樓，在地下室與守軍拼手榴彈。預備組給突擊組輸送了充足的手榴彈，使突擊組最終站了上風，佔領了77號樓（圖57）。

蘇第650團的另外一支突擊隊從伏爾加河邊的水泵溝對懸崖上的變電站發起了仰攻。這裏的敵軍在避炮時沒有後撤，所以反應很快。他們以猛烈的火力給蘇軍突擊組大量殺傷。但在蘇軍不顧傷亡的衝擊下最終被消滅。蘇軍佔領了小變電站，繳獲了兩門反坦克炮。小變電站一直是德軍封鎖河汊的前沿，拔掉它就解除了一個對冰上交通的重大威脅。

圖58. 變電站戰後照片

柳德尼科夫師精心策劃的攻擊取得了成功，在其左翼的三個攻擊矛頭都取得了進展。激烈拉鋸式戰鬥進行了整個白天並持續到深夜。蘇第768團向北發起了小規模牽制性攻擊但被擊退，沒有奪取任何地盤。當日柳德尼科夫師犧牲40人，傷171人。蘇第95師傷亡33人。德第305師陣亡失蹤22人，傷129人。德第389師傷亡12人。

12月21日這一天，油罐區及其周邊地段的戰鬥仍然是打得不可開交。蘇第241團在前一天越過寬溝好不容易攻佔了05號房（蘇軍編號），在溝北有了一個寶貴的立足點。他們在21日多次攻擊05號房以北的42號樓及其外圍的兩個碉堡，但是沒有成功。

圖59. 1942年12月21日蘇軍第241步兵團進攻42號樓示意圖

12月21日晚23時30分，德軍組織了對第344團的全面反攻，目標是66、67、73、74和75號樓一帶，75號樓是攻擊重點。德軍突擊隊艱難前進一步步地接近了75號樓並將其團團包圍。第344團團長科諾瓦連科大尉親率預備隊趕來支援，切斷了德軍的後路，形成了反包圍。遭到打擊的德軍被逼退。然而，經過激烈戰鬥，蘇軍沒能守住66、67、73和74號樓。21日凌晨奪取的多座樓房只剩下75號樓一個仍由蘇軍控制。  

圖60. 1942年12月21日深夜及22日凌晨蘇軍與德軍爭奪75號樓示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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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2日凌晨，孤島解圍戰進入了高潮。蘇第241團組織了9個突擊組向河邊懸崖上的42號樓同時發起攻擊。中間三個突擊組負責正面攻擊，左側三個突擊組負責清掃05號房和41號樓之間的地堡和掩蔽部，提供側翼掩護。右側的三個突擊組沿着河灘摸到食指溝，其中兩個突擊組從翻上食指溝南坡從42號樓的背後發起偷襲。經過殘酷的手榴彈大戰，蘇軍終於在22日凌晨4時拿下了42號樓。

圖62. 1942年12月22日凌晨蘇軍進攻42號樓及防禦油罐區示意圖。22日德軍進攻油罐區被蘇軍擊退。

現在，蘇軍已經進至食指溝，北面下一個沖溝就是柳德尼科夫的左翼 — 滾軸溝。沒有參加偷襲42號樓的那個突擊組摸黑從食指溝沿着河灘向北搜索前進。在黑夜中，一名身強力壯的戰士發現一個人影。他從背後猛地勒住那人的脖子把他摔倒在地。地上的人拼命掙扎反抗要咬士兵的手。戰士舉起衝鋒槍託就要往那人的腦袋上砸。就在這時，地上的人用俄語咒罵：“你個死耗子。”戰士鬆開了手，趕緊問：“不會吧？自己人？”大個子兵一邊把地上的人拉起來一邊問：“你從哪來？怎麼跟這兒？”

這個被撲倒的人正是滾軸溝小分隊派出來查線的戰士維託什金。維託什金死裏逃生有點後怕，他打着哆嗦：“哪兒來的？你怎麼這麼厲害？傻大個。…… 我是滾軸小分隊的通信兵…..。”

“滾軸的？”大個子兵一聽高興極了，他馬上帶韋託什金去見楚爾科夫中尉。當維託什金領着楚爾科夫中尉來到滾軸坑道時，發現布達林中尉的突擊隊搶先一步在3時40分已經到達這裏。滾軸在前線頗有名氣。能夠與孤軍奮戰長達38天之久的滾軸分隊會師，第241團的戰士們興奮極了。

滾軸分隊的庫茲明斯基下士馬上打電話向柳德尼科夫報告了與兄弟部隊會師的情況。柳德尼科夫説：“我們預想的情況實現了。這兒再也不是孤島。…..我命令你們立即建立雙向通信聯絡。”第241團的突擊隊拉着電話線從滾軸溝回到自己的防區接到電話交換機上，這樣柳德尼科夫就與崔可夫恢復了直接通話。

歷時40天的柳德尼科夫孤島歷盡艱難，絕地逢生，在付出重大犧牲後終於迎來了與主力部隊會師的一天。幸運的是，滾軸溝的四位英雄不但活到戰役結束，也活到整個戰爭的勝利。

圖63. 滾軸四傑在北坑道口合影。左起第三人處是坑道口。他們的名字是庫茲明斯基下士、科洛索夫斯基下士、維託什金列兵和卡拉濟亞列兵。 

22日上午，蘇軍重新攻佔了74號樓。但是立足未穩就被德軍反擊出去。22日晚，蘇軍憑藉75號樓的火力掩護和工兵爆破再次進攻74號樓。戰至21時30分，蘇軍終於牢牢控制住該樓。

12月22日，蘇第650團攻佔了83號樓。他們及時建立起防禦陣地，連續四次打退敵人從政委樓發起的反撲，站穩了腳跟。當天政委樓的德軍出動排級兵力攻打未完工樓也未能獲得成功。

圖61. 1942年12月22日蘇軍攻擊83號樓示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