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想董事長楊元慶所説的“數字鴻溝”,究竟指的是什麼?_風聞
新传研读社-新传研读社官方账号-用有趣推倒学术的墙,让传播学得以传播。2020-05-24 22:42
前兩天,澎湃新聞報道了兩會上的一則提案。聯想集團董事長楊元慶認為個人電腦應該作為國家戰略的必需品。因此,他建議國家出台促消費扶持和保護政策,鼓勵個人電腦“消費升級”,以縮減社會中的“數字鴻溝”。
這則建議一經報道,便在微博上引發了不少批評的聲音。網友覺得楊先生可能是把兩會提案當成直播電商的機會了,“想賣電腦想瘋了”,無非是在為自己的企業爭取更大的市場。不過,這些批評可能沒辦法直接擊中靶心,因為數字鴻溝中的重要一環,的確是硬件方面的差距。這裏面可能缺少另一種更有趣的視角。
這份提案的邏輯很簡單,無非是將“個人電腦消費升級”和“數字鴻溝”兩件事情嫁接在一起,把前者當成後者的“解藥”。如果我們再往前走一步,這份提案嫁接的,其實是一種商業行為與一個學術概念。不過,它們之間真的可以劃一個等號嗎?換句話講,假設真如楊先生所期待的,全中國每個人都購買一台個人電腦,數字鴻溝問題就可以大部分解決嗎?
事情似乎並不是這樣的。如果我們回到“數字鴻溝”這個詞的歷史現場,它始於上世紀90年代,背景是美國信息高速公路計劃。這裏,高速公路的比喻象徵了四通八達的“網絡”社會。人們擁有了電腦和網絡接口,就可以從此上路,與世界連為一體。不過,在1996年的數字鴻溝報告之中,實際上卻包含了兩個部分,**除去我們剛剛談到的接入鴻溝(access divide),還有另一種更加隱性的使用鴻溝(usage divide)。**這是什麼意思呢?我們可以回到這份提案中繼續分析。
在對於這份兩會提案的報道中,出現了一則有趣的圖片。圖中有兩位老人,憑藉衣着(草帽)和背景(稻田),不難推測他們的農民身份。其中一位老人手持筆記本電腦,望向遠方的稻田。這顯然在強調技術與農業之間的關聯。如果我們足夠仔細,電腦屏幕卻是黑的,沒有任何的內容。
這面黑色“屏幕”,或許才是數字鴻溝更本質的關切。
我們可以想象這樣一位擁有了個人電腦的農民,與一位城市中的青年白領相比,他們之間的數字鴻溝可能出現在哪裏?答案可能至少存在於三個方面:
第一是心理鴻溝(mental divide)。農民與城市白領是否都做好準備,同樣擁抱新技術的到來?這不僅因為教育水平、居住環境可能會讓某一部分人更容易成為創新擴散中的滯後者(laggards),更重要的是,每當一項新技術進入社會時,資本出於對利益的追逐,總會將它與年輕人的未來“綁架”在一起,有時恰恰是甚至是以犧牲上一代人為代價的。
例如,在互聯網的社會普及過程中,大眾媒體的廣告總在試圖建構出孩子與科技的一種天然連接,例如將孩子描述為“網絡一代”(net generation)、“賽博兒童”(cyberkids)、“數字原住民”(digital native),放佛他們天生就瞭解互聯網了;相反,他們的長輩則被描述為“數字移民”(digital immigrant),放佛他們註定會在技術時代中不斷掙扎、充滿焦慮(Facer, 2012)。
第二是使用鴻溝(usage divide)。簡單做個比喻:我擁有一輛可以駛入高速公路的汽車,並不意味着我會駛向何方。根據今年4月CNNIC的統計數據,我國網民規模為9. 04 億,普及率達64.5%。對於一個人口大國,這樣的發展速度已經十分驚人。不過,9億網民駛入信息高速公路,就一定意味着,他們的車速和目的地都一樣嗎?如果從使用的層面,我們可以分出客觀的優劣,那麼,硬件設備的普及是否有可能意味着,不同羣體之間的鴻溝不但沒有彌合,反而越拉越大呢?
第三是參與鴻溝(participation divide)。簡單來講,在我們這樣一個用户生產內容(user-generated content)的時代中,即便都擁有了個人電腦,不同羣體生產信息、參與公共事務、獲得的影響力等方面,隵仍舊會存有本質上的差別?Hargittai和Jennrich(2016)認為,參與鴻溝至少可以從五個方面來考察:
1. 分享資料的平台
2. 分享形式
3. 表達的內容主題
4. 公共性與流通層次
5. 社區類型和主要觀眾
舉兩個例子來講:從社會經濟地位來講,用户的平台選擇可能與自身的教育程度有關,早期的抖音和快手可以作為例證;從性別來講,研究發現,男性比女性更有可能參與編輯維基百科詞條,這可能會加深維基百科中的性別刻板印象。在維基百科的名人詞條中,男性名人往往不會提及性別,但女性名人往往會使用women或female等詞。
在我們的簡單梳理中,已經可以發現數字鴻溝這一概念中,擁有了不同的、複雜的面向。沒人否認,數字鴻溝一個明顯帶有“紅利”的學術概念。也不難發現,**幾乎所有帶有“紅利”的學術概念,都會被資本所攫取。**Web 2.0也許是最好的例子,由此生髮出的用户參與,在作為一種網絡文化的同時,也為資本提供了眾多的勞動力(廉價抑或免費)。要知道,這種學術商品化的趨勢“愈演愈烈,幾乎發生於所有的科學和藝術創造之中。
回到這份兩會提案之中。通過否認個人電腦擁有率與數字鴻溝之間的關係,證明這份提案的錯誤,恐怕是不明智的。問題也許在於,作為聯想董事長的楊元慶先生,在聚焦中國的數字鴻溝問題時,只看到了擁有率這個層面。我們當然不能説,這是水平問題。所謂數字鴻溝的多面性,也不過是接近常識的梳理。或許應該提問的是,在擁有率之外,作為互聯網界的兩會代表,是否需要關注到更為多元的鴻溝(心理、使用、參與)?
雖然它們可能……不怎麼會帶動消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