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的罪與罰_風聞

我們應該熱情地跳向深淵。

                   ——海德格爾

日爾曼人

公元前58年，羅馬將軍凱撒揮師平叛，劍指阿爾卑斯山，山的南側是野蠻的高盧難民，山的北側則有一股不明力量，其野蠻狠戾，猶在高盧之上。

凱撒給這羣人起了個名字——日爾曼人。

三年後，日爾曼人跨越萊茵河，向彼岸大規模移民。凱撒發動武裝到牙齒的羅馬兵團，將43萬日耳曼人逼入萊茵河與馬斯河交匯處的險境，刀砍斧劈，大肆屠殺，河水為之變色。

凱撒雕塑

歷史學家塔西陀在《日耳曼尼亞》一書中，稱日爾曼人野蠻且高貴，是一個純粹的種族，從未與其他種族混合。他們的身形外貌如出一轍，都是大高個子，碧眼金毛。

1800多年後，一個頻繁失業的日耳曼年輕人，偶爾翻到塔西陀的著作，由此激發出不可遏制的民族自豪感，並立下志願，要創建一個由純種日爾曼人組成的大帝國，稱霸世界。這個年輕人的名字叫希特勒。這是後話。

日爾曼人的興起，乃至德國的建立，繞不開一個名詞——普魯士。

1618年，波蘭國王的封臣普魯士公爵，因膝下無子，便將公爵頭銜傳給了自己的女婿，即勃蘭登堡的“選帝侯”（指德意志中有權選舉神聖羅馬皇帝的諸侯）。選帝侯死後，又由勃蘭登堡親王繼承了普魯士公爵的頭銜。

從此以後，“普魯士式的”一詞，就逐漸從一個部族稱號，延伸為一種觀念、一種生活方式，乃至一種世界觀。普魯士風格，説簡單點，就是硬派，尚武，鋼鐵直男那款。

伏爾泰説過一句很有名的話，別人是國家擁有軍隊，普魯士是軍隊擁有國家。其他德意志人對普魯士的看法，就像古希臘人對斯巴達的看法，嚴酷的土地上，到處都是兇猛的戰士。

1701年，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獎勵給普魯士公爵腓特烈·威廉一頂王冠，從此，威廉就成了普魯士國王。

腓特烈一世

威廉是典型的“普魯士style”，對文藝啥的，一點都不感興趣，一心發展軍隊，將80%的預算都用在軍隊建設上。他讓手下遍尋歐洲，徵召身高超過6英尺的猛男入伍。每當威廉心情低落時，就讓這些高海拔猛男接受檢閲，排隊走過自己的卧室，博取帝王一笑。

威廉生了10個孩子，按家族傳統，國王的王位應該傳給長子。長子弗裏茨身體單薄，性格敏感，對藝術和哲學興趣盎然。為了讓自己的繼承人變得堅強，威廉每日清晨，都會點燃一尊火炮，將其喚醒。弗裏茨六歲時，就開始了嚴酷的軍訓，並很快就被允許使用父親真槍實彈的軍械庫。在魔鬼般的訓練中，弗裏茨常被父親威廉鞭打，有時是因為從急馳的馬背上摔下來，有時則是因為在大冬天戴手套，顯示出自己的軟弱。

非人的集訓，讓弗裏茨不堪忍受。

在18歲的時候，他和一個貴族朋友約定，一起逃離普魯士，結果計劃不密，被雙雙抓了回來。威廉將弗裏茨關押在一個要塞之內，並強迫他從窗口觀看，那個貴族朋友被砍頭的情景。

威廉老國王去世後，弗裏茨即位為腓特烈二世，史稱腓特烈大帝。

腓特烈大帝

大家都知道，歷史上有資格榮列“大帝”的國王，都是一些猛人，在文治武功方面表現突出。腓特烈二世沒有辜負老爹地獄般的訓練，一登上王位，便霸氣外露，拓土開疆。

腓特烈二世連續發動西里西亞戰爭、七年戰爭，以其勇猛的風姿，成為當時的超級大國英國的盟友，並被廣受崇拜。當時英國境內的大小建築，都以腓特烈的名字命名。

1772年，腓特烈二世聯合俄羅斯和奧地利，共同瓜分波蘭，獲得西普魯士。十多年後，腓特烈二世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組建了由15個德意志國家組成的諸侯聯盟。為德意志的最終統一，打下根基。

1786年，腓特烈二世駕崩於無憂宮，辭世時只有一條狗守在他身邊。

二十年後，歐洲戰神拿破崙攻入柏林，重創普魯士軍隊，將勃蘭登堡門上的勝利女神雕像搬回巴黎。

在進入柏林前，拿破崙率部下拜祭了位於波茨坦教堂地下室的腓特烈大帝的墳墓，他在墳墓前，肅立良久，命令自己的軍官：請脱帽敬禮，先生們！如果他還活着，我們不可能來到這裏。

鐵和血

1812年6月，拿破崙集結100萬軍隊，其中也包括普魯士提供的士兵，入侵俄國。

俄羅斯凜冬將至，寒氣逼人，拿破崙的部隊，不得已將莫斯科付之一炬，冒着漫天飛雪撤退。在撤退路上，他們不斷受到哥薩克騎兵侵襲，以及瘟疫的侵害，當拿破崙軍隊跨過尼曼河進入波蘭時，當初的百萬大軍只剩下18000人。

拿破崙跌倒，普魯士的機會來了。

普魯士國王腓特烈三世曾卑躬屈膝地為拿破崙遠征俄國提供了兩萬名士兵，現在他開始集結各路普魯士英豪，反抗法國。

為了鼓舞士氣，普魯士建築師辛克爾設計了一種特別的勳章，不管是否有官階，任何一個英勇作戰的士兵都有機會獲得這枚勳章，這就是鐵十字勳章。

從此後，一個德意志戰士，以能夠得到鐵十字勳章為自己的莫大榮譽。希特勒直到臨死前，都一直佩戴着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獲得的一級鐵十字勳章。

納粹鐵十字勳章

經過幾番激烈戰鬥，拿破崙戰敗，遭到流放。柏林以及其他地方的德意志人，都期待着一個統一而強大的德國的誕生。

這個任務落在了一個“容克”的頭上。

所謂容克，就是指以普魯士為代表的德意志東部地區的軍事貴族。按普魯士法律規定，容克的不動產不能出售給非容克，也就是説，他們不能通過土地買賣來改善生活。這就使得大量出身優越，但身無分文的年輕容克，只能依附軍隊和國王。他們的姓氏前，都有一個珍貴的“馮”字，這是金錢買不來的。儘管不同容克的財富差異巨大，但普魯士的“馮氏”依然代表着獨特的貴族身份，許多人寧死也不肯放棄。

1861年，奧托·馮·俾斯麥成為普魯士的首相。

俾斯麥是個玩政治遊戲的老手，曾任普魯士駐俄國和法國的大使，將國際事務玩弄於股掌之間。而今，他身居首相，胃口更大，暗地裏發狠，誓要讓普魯士統一德意志。

1864年，丹麥國王駕崩，石勒蘇益格和赫爾斯泰因兩塊領地的歸屬引發爭議。普魯士和奧地利聯手，佔領了這兩個地方，卻因利益撕破臉，爆發了戰爭。普魯士軍隊輕鬆獲勝，僅用7周時間，便打垮了奧地利及其盟國的軍隊。

為完成德意志的統一，俾斯麥發動了一系列戰爭，其中最後一場是普魯士跟法國的對決。取得最後的勝利後，德意志於1870年正式統一，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成為德意志帝國的皇帝，而俾斯麥則成為德意志帝國總理。

俾斯麥

嶄新的德國誕生了，從被佔領的法國，一車又一車的金錠，源源不斷地運過來，德國的經濟開始走向繁榮。

俾斯麥利用普魯士境內的愛國熱潮，進行議會選舉。俾斯麥用暗示的方法，威脅眾人：若選舉結果不合他意，他就會聽命於自己兇狠的疤面容克武士，讓利劍來維持秩序。

議會辯論結束，即將進行投票時，一扇大門突然打開，俾斯麥身着鎧甲制服，足蹬深褐色真皮馬靴，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他腰間挎着一把巨大的佩劍，在地板上拖動着，發出“咔嗒咔嗒”的響聲，身後跟着一隊容克武士，刺刀晃晃，劍拔弩張。

俾斯麥嚴厲警告德國議會：當今世界的重大問題，並不取決於大多數人的言論和決議，而是取決於鐵和血。

世界大戰

1888年，德國皇帝威廉一世去世，年輕好戰的威廉二世即位。俾斯麥倚老賣老，經常以辭職要挾新皇帝，説世界這麼大，我想去看看，屢試不爽。

誰料，1890年，俾斯麥第N次提出辭職時，威廉二世欣然同意，這位德意志的曹丞相，終於玩砸了。

俾斯麥雖然下台，其窮兵黷武的“鐵血政策”卻變本加厲。在漢堡，33米高的俾斯麥青銅雕像傲然樹立，俯視着芸芸眾生，成為德意志的鐵血象徵。

他在位時，創立了關税壁壘制度，讓德國的本土企業一日千里，到了1913年，普魯士鐵路公司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公司。這種國家政策佔主導的發展模式，使得德國在20世紀初，成為一頭“利維坦巨獸”。

當時的德國工人也是出類拔萃，慣於服從軍事管理，接受低廉工資，996什麼的根本不在話下。德國造船廠的一個木匠，一天工作11小時，工資是90美分。而在美國，一個木匠幹8小時的活，工資是3美元。

乘着“第二次工業革命”的東風，新興的德國很快在各個領域超過英法，成為歐洲最強大的工業強國，在全世界位居第二，僅次於美國。

一戰前夕，一個叫哈登的記者，爆出了一個猛料：威廉二世和他身邊的容克小團體都是同性戀，這個團體的成員，私下裏稱呼49歲的威廉二世為“小親親”。

小親親“威廉二世”

這幫容克貴族，喜歡全副武裝，在街上徘徊，如果有人朝他們多看一眼，他們就會尋釁滋事，要求決鬥。若有人不小心撞到他們，他們更是暴跳如雷，直接砍人。更可惡的是，這幫人往往能逃脱法律制裁，因為他們是貴族軍官，只有容克貴族才有資格審判他們。

小親親威廉二世面對公眾對他身邊“同性戀團體”容克的指責，他的對策是，更加堅定地走軍國主義的道路。

1914年6月28日，薩拉熱窩傳來消息，奧匈帝國斐迪南大公被塞爾維亞青年刺殺身亡。威廉二世於7月4日知會奧匈帝國總參謀部，奧匈帝國無論採取什麼行動，德國軍隊都予以權力支持。

其實，面對世界大戰，威廉二世有點慫，想阻止戰爭爆發，但德國民眾的愛國熱情已被點燃，幾十萬人聚集在皇宮前，唱着愛國歌曲，喊着民族口號，就連本該聖潔清靜的宮廷牧師德林都動了“凡心”，他在人羣面前大聲宣告，我們德國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上帝誰都不懼。

馮·毛奇將軍對德皇攤開雙手，無奈地説道，老闆，戰爭是人心所向，打吧，不打羣眾不答應。

戰爭伊始，德國佔據上風，當英國的坦克於1916年開上戰場，德國這邊，已經開始使用：毒氣、火焰噴射器、超重型大炮和齊柏林飛艇。

隨着戰爭的深入，德皇威廉二世的風頭，被兩個德國軍官搶了，他們是陸軍元帥興登堡和將軍魯登道夫。興登堡成了德國民族英雄的典範，他的畫像和威廉二世畫像的售價比例是10:1。魯登道夫也火得一塌糊塗，德國部隊每一個食堂，都掛有他的畫像。

興登堡（左）和魯登道夫（右）

一戰異常激烈，如凡爾登戰役因人員傷亡巨大，被稱作“凡爾登絞肉機”。

最先撐不住的是俄國，準備退出戰爭，誰料，德國提出的議和條件過於苛刻，其中一條是將波蘭納為附庸國，俄國咽不下這口氣，決定砸鍋賣鐵，把戰爭進行到底。就這樣，德國錯過了第一個贏得戰爭的機會。

在西線，德國潛艇攻擊大西洋的美國商船，引起美國輿論憤怒。德國外交大臣齊默曼不但不予以安撫道歉，反而私下聯絡墨西哥，建立反美同盟。英國情報部門截獲了這條消息，興沖沖地通知了華盛頓，美國無奈之下，加入了戰爭。

1917年10月，列寧領導的布爾什維克奪取俄國政權，希望能退出戰爭，用和平來鞏固新生政權。誰料，德國統帥魯登道夫一意孤行，公開宣佈要粉碎布爾什維克政權，讓羅曼諾夫王朝沙皇復辟，繼而讓俄國成為德國的附庸國。

魯登道夫一聲令下，將原本應該調往西線的50多個師的兵力，繼續衝向東方，而就在此時，成千上萬的美國大兵已經抵達西線。

陷入被動的德國，兵敗如山倒。

1918年8月，大多數德國人天真地以為，他們能夠獲得最後的勝利，甚至到了9月，德國政府為籌集款項，還在向民眾兜售高利率的戰爭債券。

1918年9月29日，魯登道夫突然告訴皇帝，必須組建一個新的政府，因為德國即將戰敗，軍事上的大敗局無法長久地隱瞞下去。10月3日，興登堡向帝國議會確認了這點，議員們當場目瞪口呆。

11月9日，德國皇帝威廉二世跑路，首相巴登親王草草地把鑰匙交給社會民主黨領導人艾伯特手裏。當天傍晚，在帝國議會大廈的陽台上，共和國宣佈成立。

巴登親王

在柏林，一個英勇的德國下士不知底裏，還在幻想着獲勝後的榮光，他在巴伐利亞預備軍第十六軍團服役四年，受過兩次重傷，兩度因英勇殺敵獲得鐵十字勳章。

1918年11月的一個昏暗秋日，這名下士躺在軍醫院的病牀上，在最近一次戰鬥中，英軍的毒氣，讓他的雙眼暫時失明。

一個牧師來到醫院，向傷兵們報信，德國皇帝威廉二世逃到了中立國荷蘭，柏林成立了共和國，德軍在法國貢比涅宣佈投降。

德國輸了，牧師哭了，下士也哭了。

下士跌跌撞撞地回到營房，躺在牀上，把腦袋埋進枕頭裏。他無法接受德國被英、法、美打敗的事實，堅信德國之所以戰敗，是因為被自己國家的“懶鬼”從背後捅了一刀。這些懶鬼就是猶太人。

該下士在日記中寫道，我的命運對我來説，已經日漸清晰，我決定從政。

這個下士就是希特勒。

希特勒的“奮鬥”

話説，德國戰敗後，皇帝跑路，人民走向共和，成立了魏瑪共和國。這個悲催的共和國剛成立，就得替跑路的皇帝擦屁股，在英美脅迫下，簽了《凡爾塞和約》。

凡爾賽合約是歷史上著名的“城下之盟”，德國除了要向協約國支付鉅額賠款，還必須放棄歐洲以外的所有殖民地，將多塊肥美的領土交給鄰國，以及把武力降到最低，永遠不能威脅其他國家。

小親親威廉二世雖然跑路了，容克們還在。

大容克漢斯·馮·澤克特統領軍權，在魏瑪共和國的防衞軍中，普魯士容克的佔比極高，許多年輕軍官得不到提升，蠢蠢欲動，想要搞搞震。

恰好，戰後的饑荒和失業，使得德國共產黨鋌而走險，決定效仿列寧的十月革命，搞一個斯巴達克起義。容克軍團知曉後，立即展開血腥鎮壓，並試圖渾水摸魚，發起卡普政變（卡普是當時的一名記者，被認為是前將軍魯登道夫的發言人），接管共和國。

領導政變的各路悍匪之中，有一支部隊叫“埃爾哈特旅”，其標誌性的形象，就是在鋼盔上佩戴“卐字符”。

萬字符頭盔

他們的宣傳歌曲裏，有這樣幾句歌詞：萬字符佩戴在我們的鋼盔上，黑白紅三色旗是我們的旗幟，我們是埃爾哈特旅，粉碎一切敵人，去死吧，去死吧，你這個人渣。

後來，埃爾哈特旅被納粹接收，納粹將歌詞中的埃爾哈特旅，改為了希特勒衝鋒隊。

在遍地匪徒的衝擊下，魏瑪共和國眼看就要涼涼，壓垮它的最後一根稻草，是貨幣的崩潰。

1921年開始，德國陷入惡性通貨膨脹，將無數德國人的畢生積蓄一掃而空。其根源是德意志帝國為打一戰，發行了債券，開出了高利率的空頭支票，結果卻一敗塗地，金錢成了糞土。

德國馬克印得越多，購買力就越低，購買力越低，就越要猛印鈔票，彷彿飲鴆止渴，惡性循環。到了1923年11月，1美元理論上可兑換4.2萬億德國馬克，政府更是破天荒地印出了100萬億面值的德國馬克。

100萬億面值的德國馬克

幾百萬省吃儉用的德國中產，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畢生積蓄化為烏有，沖天怨氣瀰漫在德國全境，只需一個小小的火星，就能引燃熊熊烈火。

這個小小的火星就是希特勒的三寸不爛之舌。

在維也納的日子，希特勒身處社會底層，三餐不繼，四體不勤，兜裏一個銅板都無，卻讀破萬卷書。他徜徉古今，廢寢忘食，終於發現了歷史的秘密：古往今來，所有偉大的政治運動都是靠語言掀起的。

從此，希特勒苦練演講術，直至達到爐火純青的程度。許多作家和記者，都在現場聽過他的演講，驚訝於他的語言魔力，認為希特勒是那個時代最強悍的演説家，當世能與之匹敵者，只有英國的丘吉爾。

希特勒憑藉出色的口活，兩年內竄升為納粹黨黨魁，該黨起初不過是1920年在慕尼黑避難的十幾個死硬右翼團體之一，無甚稀奇。直至希特勒當家後，才化腐朽為神奇，他每次演講，都能招攬來大批死心塌地的腦殘粉，納粹的勢力，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

青年希特勒

風頭正勁的納粹，引起了上尉羅姆的注意，此人在一戰中掛過彩，臉上有刀疤，人稱“機關槍王子”，頗負眾望。

羅姆與希特勒一番煮酒論英雄後，很快加入納粹，成為衝鋒隊領導人。羅姆手眼通天，與容克軍官多有往來，將哥們兒希特勒推薦給軍裝大佬魯登道夫，助其打入德國上流社會，認識了一幫翻雲覆雨的大人物。

1923年11月9日，希特勒和魯登道夫爺倆兒，在慕尼黑搞了個“啤酒館暴動”，意欲問鼎，不料落敗。暴動失敗後，希特勒名聲更響，就連判決他的法官，都心有慼慼，只判他一年徒刑，服刑地點是蘭茨貝格的堡壘。此處舒適方便，彷彿五星酒店，希特勒高卧在此鳥語花香天堂勝地，口述了一本將無數人打入地獄的“魔鬼宣言”——《我的奮鬥》。

出獄後，希特勒將此書付梓，一時洛陽紙貴，暢銷德國，成為當時除《聖經》外銷量最高的書。

《我的奮鬥》

《我的奮鬥》簡單直白地勾勒出了希特勒的野心藍圖。

書中白紙黑字提到，德國當前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撕毀《凡爾塞和約》，重新武裝起來，讓鐵蹄踐踏四野，讓戰機劃破長空，讓艦艇巡航五洋，讓德國成為世界之王。

武力大幅提升後，德國將與死敵法國決戰，法國必須被摧毀。剷平法國後，德國將劍指東方，第一批要征服的，就是那些擁有大量德國人口的國家，包括奧地利、捷克斯洛伐克。最後的最後，德國的鐵蹄，將摧毀東邊最大的勁敵——蘇聯。

《我的奮鬥》中還提到，一旦希特勒執掌大權，就會和猶太人“算總賬”。

納粹

1929年，美國陷入大蕭條，中斷了給德國的貸款，德國失業人數飆升到600萬，整個國家面臨崩潰，希特勒反倒大受其益。

希特勒與容克貴族聯盟，控制了胡根貝格的媒體公司，開始傾全黨之力，打造自己的個人IP。

就像當初修煉演講術那樣，希特勒每天對着鏡子擠眉弄眼，以確保在每一張膠捲中，自己都能以怒目金剛的造型出現。

1933年的納粹海報上，披着軍大衣的希特勒與西裝革履的興登堡並肩而立，海報上寫着一句話：陸軍元帥和下士，為和平與平等，與我們並肩戰鬥。

納粹宣傳海報

在另一幅宣傳海報上，希特勒更是與三個德國歷史上最硬派的偉大人物腓特烈大帝、俾斯麥、興登堡並列，海報下方寫着一行字：國王打江山，親王定江山，元帥保江山，士兵救江山。

納粹海報

經過幾巡瘋狂的投票，興登堡被選為總統，希特勒成為總理。

希特勒成為德國二號人物後，他的鐵哥們羅姆有點按耐不住了。羅姆作為衝鋒隊頭目，手下有數百萬納粹流氓，他突發奇想，以蛇吞象，要把德國軍隊納入衝鋒隊的管轄。

德國軍官這邊，對沖鋒隊暴徒嗤之以鼻，堅決不肯就範。希特勒左右為難，兩邊做工作，結果都不肯讓步，最後，興登堡出面，命令希特勒儘快解決糾紛，否則，就考慮換馬（總統興登堡有解僱總理的權力）。

希特勒把心一橫，於1934年6月30日，處死包括羅姆在內的200名衝鋒隊幹部，史稱“長刀之夜”。踏着納粹兄弟們的森森白骨，希特勒贏得了軍界信任，年邁的興登堡去世那天，軍界大佬布隆貝格炮製出新的誓言：全體軍人無條件效忠於德意志帝國元首希特勒。

有必要説明一下，希特勒贏得絕大多數德國人支持，並非只靠三寸不爛之舌，此人在富國強兵上，確有幾把刷子。1933年1月，希特勒擔任帝國總理時，德國有六百萬失業者，短短三年，就實現了充分就業。軍事上同樣如此，希特勒走馬上任時，德國只有十萬殘破陸軍，沒有空軍，到了1938年，德國已成為歐洲最強大的軍事帝國。

在德國隻手遮天後，希特勒按《我的奮鬥》裏的步驟，開始了罪惡的征服之路。

先是撕毀《凡爾塞和約》，實行普遍兵役制，然後進軍萊茵區，此時，若英法出兵干涉，希特勒便動彈不得，誰料，英法二國，都是慫包，屁話不敢説一句。

1936年，希特勒為籌辦柏林奧運會，暫停對猶太人的迫害，國際社會不吝褒揚，紛紛贊希特勒仁義，可口可樂還對此屆奧運會進行了廣告贊助，廣告語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一種飲料。

可口可樂與納粹合作的奧運海報

大戲做完，戰爭開始。

1938年，德國兼併奧地利，國際社會萬馬齊喑，什麼都沒發生，同年9月，德國兼併蘇台德地區，甚至得到英法贊同。1939年9月，德國閃擊波蘭，英法被迫宣戰。1940年，德國一鼓作氣，戰勝丹麥、挪威、荷蘭、比利時，僅用六個禮拜，就把法國幹趴下。1941年，希特勒拿下南斯拉夫和希臘，控制了歐洲大陸。

為什麼會這樣？

德國史學家哈夫納認為，原因很簡單：對手太弱雞。

在1941年以前，希特勒的所有成功都是來自於不能或不願作出真正抵抗的對手。比如千瘡百孔的魏瑪共和國，以及奉行綏靖政策的英法領導人。

就拿大家熟悉的英國“綏靖一哥”張伯倫來説，此人童年坎坷，六歲喪母，性格極度內向，甚至靦腆到不敢參加學校的辯論會。當上大英帝國首相後，張伯倫依然不愛交際，只對植物學和鳥類感興趣，甚至成為皇家園藝會里的鳥類專家。

我們可以推論，張伯倫這個弱雞，很可能是知鳥而不知人，尤其是搞不懂希特勒這個“鳥人”，這才被一而再再而三牽着鼻子走，奉行綏靖，釀成大禍。

掃平了一干弱雞後，希特勒終於撞上了真正的對手：丘吉爾和斯大林。

希特勒末日

丘吉爾彷彿天生是希特勒的剋星。

希特勒是戰爭狂，世人都曉得，卻鮮有人知道，丘吉爾也酷愛打仗。

丘吉爾出身豪門，其先祖約翰·丘吉爾，是戰神級別的人物，曾在1704年的布萊尼姆戰役中大敗法國，被譽為英格蘭最偉大的將軍。其祖父馬爾伯勒，曾任愛爾蘭總督，父親則是下議院領袖，兼財政大臣。

小丘吉爾厭惡學校課程，每天數着點，度日如年，一回到家，就擺弄玩具士兵，玩打仗遊戲。長大後，丘吉爾順理成章地考入最頂級的軍校——桑赫斯特軍官學校。

在軍校裏，丘吉爾鑽研了大量軍事經典，如哈姆利的《戰爭運作》，梅因的《步兵戰術》。除了閲讀理論，丘吉爾還經常“打野戰”，與同伴們挖戰壕、築掩體、壘沙袋，並學會了使用火藥、炸碉堡、做浮舟、繪製軍事地圖。

數載軍校磨練，讓丘吉爾躊躇滿志，但一戰前相對和平的大環境，又令他感到遺憾。賦閒時，丘吉爾喜歡攀到軍校哨塔頂尖，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嘆自己生不逢時，英雄無用武之地。

青年丘吉爾

丘吉爾在自傳中，寫到他那時的心境：

若早生100年，我就能參加長達二十多年的反抗拿破崙的戰爭！光是想想，就能讓我激動萬分，可如今，一切都成為過去，自克里米亞戰爭後，英國軍隊再沒和相匹敵的白人軍隊交戰過。媽勒個巴子，偉大的戰爭年代就這樣一去不復返！好在，世界上還有一些野蠻民族，比如祖魯人，阿富汗人，蘇丹人，如果幸運，印度可能發生兵變，我將有機會再度征服印度，但是，跟可憐的印度人打仗，又有啥樂趣呢？跟打幾隻野兔子沒啥區別。

從丘吉爾的內心獨白中，我們可以看出，丘吉爾這廝，骨子裏是熱愛戰爭的，但他喜歡“被動”，不打“無義之戰”，最好是有個瘋子發動戰爭，他率兵抵抗，這樣一來，既能過足“戰爭癮”，又能佔領道德高地。

希特勒的出現滿足了丘吉爾的飢渴，他用厚顏無恥的侵略滿足了丘吉爾“被動”抗爭的需要。

還有一點，丘吉爾是當時那個時代，唯一能跟希特勒匹敵的演説大師。事實上，丘吉爾患有語言障礙症，是通過不斷練習，才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丘吉爾最震撼世界的一次演講，就是二戰期間，臨危受命，在下議會動員同胞“戰鬥到底”。這個看起來有點邋遢的大白胖子，滔滔不絕，唾沫四濺，義正言辭，全場雷動，但是，在丘吉爾心底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那頭渴望戰爭的巨獸終於如願以償地被餵飽。

我們將戰鬥到底，我們將在法國作戰，我們將在海洋作戰，我們將在天空作戰，我們將在敵人的登陸點作戰，我們將在田野和街頭作戰，我們將在山區作戰，我們決不投降……

在海洋作戰，在天空作戰，在陸地作戰，全方位海陸空地滿足了丘吉爾的“戰爭慾望”，那個在童年時，就熱衷用玩具士兵模擬戰爭的男人，第一次獲得真正的釋放。

當然，這並不是説丘吉爾是希特勒那樣的戰爭販子，丘吉爾是理性的，對戰爭的狂熱，對同胞的熱愛，對侵略的反抗，這三者得到了完美勾兑，而內心的野獸和社會的公義，在丘吉爾那裏，也顯得兩兩相宜。

丘吉爾

一個如同希特勒本人鏡像的丘吉爾，就夠他喝一壺了，何況還有個斯大林，以及難以逾越的俄羅斯冬季。

1941年6月22日，希特勒發動對蘇戰爭時，堅信他在《我的奮鬥》中的直覺，這個東方的巨大帝國將一觸即潰，以至於他連一套過冬的行頭，都不為德國陸軍準備。他相信，這場戰爭將在冬天來臨之前結束。

莫斯科不相信眼淚，氣勢如虹的拿破崙栽在這裏，不可一世的希特勒也栽在這裏。

希特勒將入侵蘇聯的代號定為“巴巴羅薩行動”，以紀念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腓特烈一世。德國空軍在第一天，襲擊了蘇聯的66個機場，摧毀了1200架蘇聯飛機。不到三週，蘇聯軍隊傷亡超過75萬，此外，還損失了1萬輛坦克和4000架飛機。不到三個月，德軍佔領了基輔，包圍列寧格勒，打到了莫斯科門口。

到了10月，希特勒動用70多個師，100多萬人、1700輛坦克、14000門火炮和近千架飛機，對莫斯科發動總攻，直打到距離克里姆林宮不到20英里的地方，卻再也無法推進。

12月5日，天寒地凍，蘇聯紅軍開始反攻。

蘇聯元帥朱可夫在回憶錄中提到，蘇德戰爭爆發當天，斯大林就如同上了發條，頒佈了20多道指令，未來的幾個月，無論形勢多慘淡，處境多危險，斯大林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氣餒，想要知道鋼鐵是怎樣練成的，看看這個人就可以了。

青年斯大林

希特勒彷彿還嫌死得不夠快，陷入與蘇聯的長期消耗戰後，又忙裏偷閒，於12月11日，對美國宣戰。

希特勒有兩大目標：第一個是成為世界霸主；第二個是滅絕猶太人。當第一個目標越來越無望，他開始集中力量實現第二個。

1942年，希特勒下達“最後解決”的命令，一車又一車的猶太人，被運往各大集中營，被處以極刑，受害者數量達幾百萬人次。

對此，希特勒還沾沾自喜，認為自己是為世界造福，他在死前的一次演講中，大言不慚地説，人們將永久感謝我，因為我滅絕了德國和中歐的猶太人。

1945年4月30日，希特勒與情婦愛娃飲彈自盡，結束了自己罪惡的一生。

深淵

二戰之後，丘吉爾發表鐵幕演説，美蘇爭霸，美國實施重建歐洲的馬歇爾計劃，德國被肢解為西德和東德，一道柏林牆隔開了不同的意識形態。

西德走上了西方化道路，東德則師從蘇聯模式。

1954年，西德贏得世界盃冠軍。在這屆比賽中，西德的決戰對手，是當時的足壇霸主匈牙利。決賽開始，匈牙利以2：0領先，頑強的德國人，僅用10分鐘，就連進兩球，將比分扳平。最終以3:2的分數逆轉，贏得勝利。賽後有專業人士評論，西德的勝利，是意志的勝利。

西德贏得世界盃冠軍

希特勒用殺戮和戰爭沒有讓德國成為“世界冠軍”，西德人用足球卻做到了。若一切國際紛爭，都能用體育競賽擺平，這個世界將不再有生靈塗炭。

當然，這只是美好的幻想。

1955年，西德重新建立軍隊，加入“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成為美國的爪牙。

隨着新一代德國人登上歷史舞台，引發了代際矛盾，在新一代人眼中，他們的父輩齷齪不堪，先是效忠納粹，隨後又點頭哈腰，成了美國的走狗。

1979年，美國準備在西德部署一批短程導彈，遭到了民眾強烈抵制，西德年輕人對“綁定西方”的政策越來越反感，同時也思念着東邊的親人。而東德人除了想念西邊的同胞，還思慕着西方更現代化的生活方式。

1989年，東德領導人昂納克宣佈，柏林牆還會存在50年或100年。

到了5月，昂納克被打臉，匈牙利當局允許民眾前往奧地利，進而進入西德。幾十萬東德人春江水暖鴨先知，紛紛制定去匈牙利度假的計劃，9月11日，匈牙利打開國門，月底，3萬東德人潮水般湧進西德。東德政府在無奈之下，封鎖了與捷克斯洛伐克的國境線。

1989年10月17日，昂納克下台，很快，邊境重新放開，兩天之內，2萬人離開東德。時代潮流不可擋，東德宣佈打開柏林牆，無數人帶着榔頭，從四面八方趕來。

一年後，兩德統一。

柏林牆畫作：兄弟之吻

由於東德生產力低下，幾十年沒有投資，合併後的德國，不得不負重前行，西德人在很多方面，幫東德兄弟買單，當然，而今已無東西德之分，他們都是德國人。

2000年左右，德國經濟停滯，被稱作“歐洲病夫”。連累到歐盟新貨幣一路下滑，究其原因，是因為德國人給東部的補貼，大約佔了德國國民生產總值的5%。

但不得不説，德國人吃苦耐勞的意志，確實世所罕見。僅僅五年後，德國就走出了泥潭，用質量過硬的德國製造，重新聚集起大量財富。在借錢成風的世界，美國用債台高築維持繁榮，德國人卻在竭盡全力地工作。

2008經濟危機席捲世界，德國的衰退只持續了一年，便再度高漲，成為名副其實的歐盟扛把子。

無論經濟如何復興，納粹對全世界犯下的罪惡，都是一個烙印，刻在許多德國人內心深處。

早在1970年，西德總理勃蘭特訪問波蘭，來到華沙猶太隔離區起義紀念碑前，敬獻花圈後，突然自發下跪，為納粹德國期間，被殺害的死難者默哀。

勃蘭特下跪

2015年9月，敍利亞難民湧向西方時，德國領導人默克爾，單方面宣佈，東南歐是難民中轉站，難民可以經東南歐去德國，德國人民會微笑着與他們一起自拍。

德國邊境一開，難民如潮湧，很快引發各種各樣的問題。2016年元旦前夜，科隆發生大規模性侵事件，德國警方聲稱，作案者為來自阿拉伯地區的年輕難民。

默克爾的決定，被許多人諷刺為“聖母”，但其動機根源，很可能是德國人揮之不去的“贖罪”心理。

值得警惕的是，在如今的德國，對希特勒納粹罪行尚未徹底反省，而新的民粹政黨已沉渣泛起。

2016年，德國激進右翼選擇黨在經濟發達符騰堡州，一舉獲得15.1%的支持率，彷彿希特勒當年贏得選舉的翻版。現在的德國易北河東岸，已成為民粹的沃土，選擇黨在這裏贏得了24%的選票。

新冠疫情期間，德國因抗疫不力，損失不菲，經濟下滑，激起民粹戾氣。德國《圖片報》是全歐洲發行量最大的報紙，該報炮轟中國“隱瞞疫情”，應該賠償德國1490億歐元。隨後，許多德國媒體紛紛跟進，甚至“組隊”要求追究中國責任。

德國人現實中的莫名驚詫和漫天要價，往往能從其哲學思想中找到根蒂。有這樣一句雋語，德國人善於散佈令人類毛骨悚然的觀念，聽者有的為其新穎而狂喜，有的因其糟糕而錯愕。

許多德國思想家都執迷於一個意象：深淵。

德國作家弗里德里希·西堡在其雜文《對毀滅的渴望》中寫道：把世界和全人類引向深淵，這一向就是德國人的差事。

趟了納粹渾水的哲學家海德格爾宣稱，我們應該熱情地跳向深淵，在墜落中瞭解生活的真諦，直至在某個危巖上摔得粉身碎骨。提倡用鐵錘來思考的瘋子兼天才尼采則説，熱愛深淵者，必須有一雙翅膀。

今天，一戰和二戰都已過去，但往事並不如煙，被納粹虐殺的千千萬生靈和死魂不應被忘卻。因為死火會復燃，歷史可能重演。

希魔暴行未遠，德國的新納粹，俄羅斯的光頭黨，美國的三K組織，就映入當代人的眼簾。忍不住讓我想起黑格爾的一句讖語：

人類唯一能從歷史中吸取的教訓就是，人類從來都不會從歷史中吸取教訓。

END

本文作者：哲空空，血鑽故事主理人。重點研究方向：東亞，北美。

部分參考文獻：

《德意志之魂》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極簡德國史》 湖南文藝出版社

《希特勒的興亡》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解讀希特勒》 譯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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