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景式回顧抗美援朝戰爭(308)抗美援朝汽車兵追憶_風聞
泼墨梧桐-息壤元老级写手,连载《穿越新世纪风云》2020-05-25 22:40
中廣網北京10月31日消息(記者何端端穆亮龍)
我是記者穆亮龍。
今年10月25日是中國人民志願軍抗美援朝61週年紀念日。
在60多年前的志願軍隊伍裏,有這樣一個羣體,他們晝伏夜行,居無定所,食無定時。
他們身影出現的地方時常伴隨着敵軍全方位圍追堵截。
空中,使用照明彈、探照燈、燃燒彈;地上,拋撒一種三角形的釘子;路上,炸出許多彈坑,最大的彈坑足有3米深,5米寬。所有這些手段都是為了對付一個普通又特殊的羣體汽車兵。志願軍戰士們還編了個順口溜,説是“空中點燈、地上撒釘、路上炸坑、專打汽車兵”。
但就是在這種極其殘酷的轟炸下,志願軍汽車兵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築起了一條“鋼鐵運輸線”,有效保障了抗美援朝戰爭的勝利。最近,記者就採訪到一位已經77歲高齡的老汽車兵。幾句寒暄之後,老人講起了一段最悲痛的戰場經歷。
唐思齊:我一提到這個事我就要哭,我的腦袋頭髮就往前立,現在就立起來了。那陣就是副班長,馬愛山,死到我懷裏了。正好我拉了18桶汽油,一共就仨人,我坐在車上了,我也不開車。兩邊還有部隊行軍,都在那一條路上,在一個夾谷裏邊。沒多大工夫,一聽這聲音,是重型轟炸機,來了,最起碼也得B25這類的。就聽着嗚嗚,這聲音是很大,就過來了。這炸彈可有聲音,就像暴雨來臨之前唰的那個聲音。它一唰,我腦袋幼稚的想法,我説我拉了18桶汽油,你説這玩意兒這車一着了,給我嘣哪兒了我也不知道了。就在想的一剎,到車底下去了,唰就下來了。我那副班長還沒等趴下呢,中彈了。這一捂肚子,啪嘰,趴那兒了。
我這班長,姓張,張增祥,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身上帶一把匕首,照着那後背把工作服挑開了,把工服往兩邊一掰,一看那屁股蛋子上一大塊肉翻着。我們都發的救急包呀,我們三個人的救急包全給他一個人,瞎纏吧。我説彆着急,不礙事,一點小口,實際那就死了。我小孩,我哪知道呀。給他往車上一裝,完了上去之後我就這麼抱着他,肩扛着這腦袋。旁邊就有一個山坡,上邊有屬於陣地醫生,拿聽診器一聽,人家不説死了。上哪兒處理去呀?這話我懂呀。那拉回去吧。等回到連隊一看,肚子裏面那蛔蟲都爬出來了,打透了,一下打透了。
完了我就説話了,我説馬愛山,你呀,我説從今以後咱倆可再也別互相捂被窩了。怎麼叫捂被窩呢?他回去早了他先鑽到被窩裏去了,我回去了進去了,我們倆還得摟上,熱乎,暖乎,我先回去了他就鑽到我的被窩裏。我説咱們再也不能捂被窩了,我説這回你躺着你就起不來了。每個連都有墳地,他就埋在我們連那墳地裏了。我就上那兒去給鞠躬去。我説這回是最後一躬,以後唐思齊就不再來了,唐思齊走了。我説你也趕巧了,你姓馬,又叫馬愛山,你在這兒愛山吧。我們倆就再見了。
老人口中的“唐思齊”,就是他自己的名字。這段刻骨銘心的戰場記憶,是抗美援朝戰爭留給他一生的珍藏。“戰友”這個詞,他剛剛在戰場上活生生地學懂,即刻又伴隨着犧牲,用鮮血在心中凝成永恆。當年唐思齊在老家山海關參加志願軍時,還不滿16歲。從1950年10月中國人民志願軍入朝參戰,到1953年7月《朝鮮停戰協定》簽訂,志願軍回國,小唐一天也沒離開過運輸線。唐思齊説,志願軍進入朝鮮以後,因為美軍的破壞,可以就地籌措的物資非常有限,志願軍的作戰物資主要依靠國內供應。抗美援朝戰爭開始的時候,朝鮮北部的鐵路已經不能通車了,作戰物資只能靠為數不多的汽車運輸。美軍也明白中朝運輸線是我方戰爭命脈,不惜出動大量飛機轟炸封鎖。為了躲避轟炸,唐思齊和他的戰友們只能白天隱蔽,晚上出動。戰爭教會了小唐另一個詞:殘酷。
唐思齊:我們那車拉的是豬肉,豬肉箱子,有好多車,都隱蔽起來了。那天就快天亮了,得需要休息,就那麼幾間草房。剛躺到那兒,天矇矇亮的時候,這飛機就來了,四架。盤旋,也相當低空了。因為咱們沒有防空武器,人家知道你沒有。都到眼皮子底下了,都看見他了,就這樣。來了就炸。給那屋打着了,連老的帶少的,哇哇就哭上了。這打的這工夫,我站在屋檐下,正趕上這個時候,我的對面來了一個朝鮮老大爺,左手掉了,這邊連着點皮,這邊連着點皮。他説話聽不懂,意思就是房着了,那意思就是你趕緊快跑呀,着火了。我的槍沒拿回來,張班長説,把槍拿回來。他去了,把槍拿出來,把我的鞋、鋪蓋卷、棉大衣,都拿出來了。 記者:但你那時候一點都不害怕?
唐思齊:這時候害怕了。一想怎麼是這樣呀,這就叫戰爭。像這樣的情況,你想你在家的時候,多苦多累,那坦然。這不叫360度大轉彎,這得372大轉彎,一夜之間就這樣了,很難接受,但是我過來了。
時間長了,唐思齊也慢慢摸出一點汽車兵的戰鬥生活規律。比如説住宿,汽車兵和前線戰地兵不一樣,戰地兵有營房集中住宿,汽車兵不能扎堆住,不然目標太大,非捱打不可。
唐思齊:汽車兵是單槍匹馬,走到哪兒你就住在哪兒。你要連隊回來的車多了,連長都往外轟,趕緊走,趕緊走,都走。 休息的時候,車和人還要分開。朝鮮北部大多是山區,汽車可以開到山溝裏,拿樹枝隱蔽起來,汽車兵一般到老百姓家裏借住。朝鮮的村子裏幾乎家家都有青壯年死在戰火中,有一次,唐思齊到一户朝鮮百姓家借住,正趕上人家兒子的忌日。那天親眼看到的一幕再次激起了唐思齊抗美援朝的最大動力,他更深地學懂了“母親”這個詞的含義。
唐思齊:正好走到一個老鄉家裏邊,住那兒挺好,那老太太給我們,朝鮮那打糕,那天弄的打糕給我們吃。拿過來,擱嘴裏還沒嚼,還沒嚥下去呢,一下,屋裏就,全家人都哭了,老太太就抓臉,就撓脖子,她罵的咱也不懂。後來就知道了,那天是人家的忌日,這麼一聽,全村都在嚎哭,大概齊都那鐘點。這麼些老太太,她們都是朝鮮的母親,她們是這樣的,如果説咱們中國人要是不出來,咱們的母親跟她是一樣的。就從這兒起,堅決的,好好的抗美援朝,保家衞國。保護誰?保護母親。我還不會説,保護祖國母親,我不會説,保護中國的母親。就我喊的聲大。由這兒開始,不想家了。沒有想家那念頭,為什麼呢?他們的母親就是咱們的母親,她們都死了咱不去,咱們也都死了。
記者:從此以後難道也就不怕死了嗎?
唐思齊:不怕。由這兒開始,我給我爺爺寫了一封信。不知道在哪兒找了這麼一個破煙捲盒的背面,背面它不是白的嘛。撿了一塊紅藍鉛筆頭,還是紅的那邊。開始寫了,簡單,每三個月我給你們寫封信,過了三個月見不着信,你們就不要問了,那就是死了。我也就是給他定心丸,你放心吧,你大孫子不會臨陣脱逃,如果説我在這個場合下我臨陣脱逃了,我成什麼人了?
戰場上的汽車兵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戰爭教會了唐思齊“勇敢”。滿載彈藥的汽車,在坑坑窪窪的路面上行駛,劇烈顛簸特別容易爆炸起火。前線的汽車大多超載運行,容易出事故。夜裏行車,黑燈瞎火,路況不明,特別容易撞車、掛碰、翻車。冬天在雪地和結了冰的河面上行車,更容易發生事故。再加上疲勞駕駛,容易車輛失控。但這些還都不是最嚴重的,汽車兵們還要時刻小心翼翼地躲避敵機轟炸、道路破壞,用唐思齊的話説,汽車兵只要一出現就要準備捱打。
唐思齊:最搗亂的一開始就有,照明彈,這可厲害。它照完了它得打呀。你像要扔到咱車這後邊,快跑,照亮了,快跑。要扔到前邊,你不能往後退呀,他專門往哪兒扔呢?因為他那馬路不像咱這馬路似的,土,那都是土,他順着這個土打,哪兒有土他往哪兒打,這兒準有汽車,到戰爭停止,他都沒放棄這個。
最痛苦的就是定時炸彈。他那個很重,高空,甚至有最高的起碼得一米五,兩米,一般一米五。零下好幾十度,他一下進去,它能扎到地裏頭去,外邊能露一點,他整個都進去了。你想想這傢伙,這麼硬,就是美國他研究這玩意兒。沒有辦法呀,你當時來不及有那麼多工兵,就是來了工兵他也不見得會拆呀。
在唐思齊看來,戰場上和“勇敢”相伴的是“機智”。唐思齊開動腦筋,對付敵人也有自己的辦法,甚至還能把敵人的炸藥還回去。
唐思齊:後來就分析它,看看它多長時間,有的觀察看它什麼時候炸。後來發現什麼呢,一個小時它也不炸,兩個小時或者三個小時它才炸。
記者:你還總結規律呢。
唐思齊:總結規律。這後來有辦法了,這就是工兵的事了。拆它那個刺子去。
:把它那個引爆裝置給拆了,就不炸了。
唐思齊:不炸了,那還不説,這炸藥咱還有用,想着辦法給它起出來,完了把那炸藥咱們做成炸藥包,再炸他去,還幹這個。
記者: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嘛。
唐思齊:這定時炸彈最後就它失效了,起不到作用了。
朝鮮戰場上,美軍還使用了一種非常殘忍的武器凝固汽油彈。這種炸彈爆炸後,飛濺到人身上的凝固汽油就象豬油膏一樣,粘稠耐燒。如果用手拍打,越拍火越大;如果在地上滾動滅火會弄得全身是火。
唐思齊:凝固汽油彈,那我可不是捱上一回。我也不知道多少度,説兩千多度。他一扔下來呀,一個大火球,完了還爆炸,他這一爆,就像天安門放禮花了,成千上萬的小花瓣,好看。説是好看,但是你可別沾上。它着了以後黏糊的,我這手上沾一小塊,給捏下去了。他那個冒的是黃煙,嗆人。
這樣的凝固汽油彈也沒能把唐思齊怎麼樣。有一次,唐思齊在車廂裏雙手握槍負責防空警戒,他的正副班長在駕駛室裏開車。突然敵機空襲,先投了照明彈,接着就是可怕的凝固汽油彈。車停了下來,唐思齊以為車不能走了,馬上從後車廂裏跳下來,準備隱蔽。結果班長一個緊急啓動,開車闖了過去,唐思齊一個人被甩下了。
唐思齊:他倆給車開跑了,我呢就跳下來了,這回可壞了,我往哪兒跑呀?四面全是火,不光是火,有煙呢,又燻我又烤我,你説我往哪兒走?我這回可絕望了,當時那心情,想起奶奶來了,奶奶唯一的大孫子呀,奶奶,這回咱可再見了,這回我可看不見奶奶了,這回完了。正在我無奈,我毫無辦法的情況下,由南面過來一輛車,他也不是為了救助我來了。
記者:誰的車?咱自己的車。飛到上邊去了,穿過火煙。
説時遲,那時快。唐思齊急中生智,飛身上車,闖出了火海。
唐思齊:過來一輛車,就慢了。有火光,他也得這麼着。我給起個什麼名呀?飛身上車。我在馬路這邊,這左手啪一下,這右手還拿着槍呢。
記者:你是弄到他那個側面。
唐思齊:右邊,它右邊,它往北跑,一個踏板不是嘛。
記者:飛到上邊去了。
唐思齊:唰一下,給我開出去了。好賴那車它還能擋一陣子火,它裏邊,鐵殼子也好,木殼子也好,它跟直接烤你不一樣。一下就過去了。這急中生智用這兒了。
憑着自己的機智和勇敢,唐思齊和戰友們在中朝之間建起了一支前後貫通、縱橫交錯“打不斷、炸不爛的鋼鐵運輸線”。到1953年2月底,志願軍糧食儲備將近25萬噸,可供食用8個半月;彈藥儲備12萬噸,為1953年夏季反擊戰準備了雄厚的物資基礎。
唐思齊:一直到1953年的反擊戰開始,這回可打瘋了,怎麼打瘋了呢?不管怎麼説,咱們那個給養,離鴨綠江太近了,他那個給養他得坐船,他供應不上。炒麪是什麼也吃不着,喝不着。最後咱們吃罐頭,你看特別是我們這單位,三天吃一個豬還是半拉豬我忘了,不行,吃的太慢,還告訴吃的慢。咱們開始吃不上喝不上,他是最後他吃不上喝不上了。完了最後到什麼程度?最後厭戰。
記者:你是説美國方面厭戰?
唐思齊:美國兵厭戰了,自個兒給自己開一搶,他不往別的地開,不腿上就屁股上,人家那個受了傷就回國了。完了這空軍,打着打着他們就沒轍了,就高空。高空幹什麼呢?他們有一個任務,你既然出去了,你就得把子彈、炮彈你都得消耗了,你都拉回去,那不行。最後呀就自個兒打着玩呢,就是把那子彈消耗了,空着回去了,這是厭戰了。
戰火停息之後,駕駛技術嫺熟的唐思齊被抽調,為參加停戰談判的中國代表團和中立國駐板門店視察小組服務,後來又幫助朝鮮人民填平彈坑,1955年5月退伍。1956年10月,唐思齊成為北京電業局汽車隊的一名司機。回想起60年前朝鮮戰場上的往事,唐思齊總是把自己和戰友們比喻成小草。他説,他們都是普通的戰士,但也都是英雄。
唐思齊:每個小草都有它可貴的地方,都有它使我們尊敬的地方。誰也不用理它,冬天也好,自個兒就長起來了。我跟你説了這麼些,不是我一個人這樣,所有去的人都這樣,凡是跨過江的,全是英雄。
作者:何端端穆亮龍來源中廣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