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社會的隱喻:開放科學(open science)_風聞
新传研读社-新传研读社官方账号-用有趣推倒学术的墙,让传播学得以传播。2020-05-27 22:17
寫在前面
2017年,digital society blog邀請了全球頂級的社交媒體研究者,以“數字社會中的隱喻”為題,撰寫了十篇隨筆。本期推送為你分享了其中對於“開放科學”(open science)一詞的解讀,也是我們對這一系列的最後一期推介。
在這篇文章中,Benedikt Fecher和Tony Ross-Hellauer解構了開放科學這一隱喻。我們看待“開放”的視角不同,開放科學既可以被理解為同義贅述,也可以被理解為反義對立。
舊酒換新裝:
開放科學的同義贅述
“開放”一詞一直深深植根於科學對自身的理解之中。後輩們不斷站在牛頓所謂巨人的肩膀上求索鑽研,使我們對科學有了更深的瞭解。現代科學先驅之一的羅伯特·默頓(Robert K. Merton),將“社羣主義”(communalism)視為現代科學的五大規範之一。根據默頓的説法,研究成果的共同擁有是科學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另一規範“利他主義”則意味着科學家應該為社會利益而非私利而行動。另一位偉大的科學哲學家卡爾·波普爾(Karl Popper)認為,批判理性主義(critical rationalism)是科學懷疑論的哲學基礎。他認為沒有所謂的“最終真理”,一切都須保持開放,以便被推倒重來。默頓和波普爾都認為科學是一項透明的集體事業,科學理應是開放的。而開放科學這個新術語為人們對科學的期望提供了容易被理解或早已發生的框架。故在這方面,開放科學可能被認為是某種舊酒換新裝的同義贅述。
引申來講,“開放”也是數字領域敍事的關鍵組成部分。正如在開源軟件(open source software)中一樣,“開源”的詞語前綴代表了固有的線性、封閉的生產模式壽終正寢,同時,一個可訪問、去中心、鬆散耦合的系統正在誕生。在學術上,之所以能夠實現對機構和教學實體的拋棄,則源於知識本質就是一個虛擬的存在,在線的知識存儲和分發的成本很低。“開放科學”一詞順利地將傳統科學的自我形象領入數字時代,傳統科學也隨之煥然一新。
科學再設計:
開放科學的勢在必行
學術研究始終是一個“正在進行時”的工作,其中的假設會受到頻繁的重新論證。數字時代的來臨使這種重新論證變得更加急切、快速。數字網絡工具可以從根本上改變學術研究的信息傳播模式,很大可能消除先前阻礙學術信息流動的障礙,連接以前被邊緣化的羣體和新的技術代理人,並在其之間形成全新的互動與社羣。這些可能性意味着以往“黑箱式”的學術研究(即只有少數內部人士可接觸的成果)現在得以開放,這促使學術研究的透明性、責任性、包容性、協作性和可複製性湧動起來。不過,不可否認的是,新技術帶來的可能性難以完全克服根深蒂固的慣習和既得利益集團的阻力,一些潛在的發現、分享知識的新途徑仍不夠發達。
從這個意義上講開放科學,相比於作為實體,可能應該被理解為一種迫切需求、一個奮鬥口號、一種實踐號角,或作為一個政治標語來促使可能發生。政策制定者和科學資助者已經率先熱情地使用了這個術語。例如歐洲委員會於去年宣佈建立一個“歐洲開放科學雲”(European Open Science Cloud),德國研究協會也敦促研究人員在他們的研究中允許成果開放,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宣佈了一項全面開放獲取研究成果的計劃等等。這樣的實踐還在繼續。對於科研機構來説,“開放科學”是一個完美的傘式術語,可以用來總結囊括所有希望通過技術手段將公共資助的研究成果開放獲取的倡議願望。開放科學在語義上的靈活是一種優勢所在,不同的團體可以因共同的原則(如透明度、誠實、真理、社會性、協作和責任等)而聚在一起。
革命的反噬:
開放科學的商業模式
與此同時,開放科學在表達上如此模糊,導致它很容易地被挪用。因此,我們或多或少都能看到,閉環模式的數字實踐和產品都將“開放清洗”(open-washing)作為一種營銷策略。根據《布達佩斯宣言》,開放獲取意味着“免費和不受限制的在線可得”,然而版權立法的複雜性提醒我們,表面看起來的唾手可得的東西,卻可能在實際的訪問和使用方面存在諸多限制,以至無法真正達到共同協作或循環使用。例如,許多出版商要求作者限制其作品的商業再利用,或者不允許出現派生作品。

從這個意義上説,開放科學在商業中有着開放的解釋。這個術語早已被商業出版商接受、利用,他們中的大多數都遵循着開放科學文章交換的黃金法則,即積極響應開放科學的號召免費上傳科學文章,但背後則由研究人員或機構為文章處理費而買單。DEAL談判(The DEAL negotiations)是體現學術界束手無策的完美例子。德國機構曾嘗試為文章達成“一攬子協議”,但迄今未獲成功。隨着寡頭出版商越來越多樣的經營組合,開放服務將會涵蓋更廣泛的研究週期,不論是評審、傳播還是評估。説的殘忍一些,對於商業出版商來説,開放科學是一種獲得公共資金的策略,是一種在數字時代推銷科學產品的商業模式。
選擇性開放:
開放科學的反義對立
那麼開放科學對研究人員的工作意味着什麼呢?開放在這裏是一種常被宣揚的理想,但不一定能夠付諸實踐。這一點在研究開放科學的一個特殊案例中表現得尤其明顯————數據的開放存取(open access to data)。一項關於研究中開放數據的調查研究顯示,只有13%的被調查研究人員曾經公開分享過研究數據,研究人員不公開數據的主要原因是防止其他研究人員在其之前發表成果。
從這個角度來看,開放科學這個術語中的“開放”也可以視為一種特別的隱喻:一種對立。“開放”和“科學”可以理解為思維上的修辭對立。在研究者的日常實踐中,開放是一種選擇性策略:科學家的慣習是並不是分享,除非分享有利可圖。例如:很少有研究人員會介意他們發表在高影響力期刊上的文章是否可以開放獲取,因為這會增加被引用量。同時幾乎沒有研究人員願意公開分享數據,因為他們害怕在發表文章時會失去競爭優勢。開放科學之所以有趣還因為如前所述,它可以理解為一本古老科學思想的現代表達。然而,研究者數據與出版商文章的例子都表明,一個“舊”產品(如文章)有時會比一個“新”的更具數字技術特徵的產品(如數據)更受青睞。這表明,只要對個體的激勵不能更好地與社會利益保持協同一致,大多數研究者只會將開放科學視為眾多策略中的一種而已。
總而言之,我們必須承認開放科學與其説是一個能夠到達的目的地,倒不如將其理解為一個在地平線上消失的點。根據視角的不同,它可以被理解為同義贅述或反義對立。術語的模糊性使它淪為商業出版商容易攻擊的目標,並作為一種商業模式;而政策制定者則把它作為競選口號。但基本共識是:開放科學可以有着開放的解釋。
清華大學新聞學院劉瑞華同學對本文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