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之洞的《龍溪硯記》談起_風聞
无冕书生张荣鑫-心慧天总酬,人杰地自灵。2020-05-28 19:37

【書香·紀檢人】
從張之洞的《龍溪硯記》談起
【編者按】本文寫作於2016年,有改動。
黨要管黨,首先是管好乾部;從嚴治黨,關鍵是從嚴治吏。管好乾部、從嚴治吏,一項基礎性工作就是把好選人用人關,提高選人用人公信度。這讓我想起張之洞在《龍溪硯記》裏的用人觀點。
《龍溪硯記》是張之洞少年在貴州安龍讀書時寫給普安縣縣令高廷瑛的一篇文章。當時,普安縣縣令高廷瑛(字式如)送給張之洞一方產於普安九龍山的龍溪石硯,囑其為記。文中,張之洞以硯自喻,談選人用人,至今讀來,仍讓人深思。
一是處處有人才的觀點。張之洞在認可龍溪石硯“不啻與玉質金星並重”的優良品質時,感嘆龍溪石硯長久以來不為人知,“乃生遐荒,伏草莽,美而弗彰”,得出“天之生材,固不限於遐裔也”。聯繫當時貴州處於蠻夷之地,相對於京城來説是八荒之外,張之洞父親到偏遠的貴州做官,生下張之洞,張之洞在為貴州的人才被埋沒而嘆息的同時,也為自己會不會被埋沒而產生隱憂。因而發出上天生就人才,本來不在地處偏遠與否的浩嘆。
二是人才必須要伯樂去賞識和發現的觀點。張之洞聯繫起龍溪石硯的“美而弗彰”,提出“美因人而彰,物待時而著”,認為“風字斧形之異,見賞於王陸,遂聲價十倍”,從而悟到天下的奇才異能,如果沒有伯樂去賞識和發現,會被埋沒的,就如眼前的龍溪石硯,“藏於山林,混於瓦礫,雖有硯,不知其為硯也”。他認為:“此硯之出,必待名士,以其知己也。惟名士知硯,硯遇名士,庶青萍、結綠,長價於薛卞之門”。這句是引用李白在《與韓荊州書》的話。青萍、結綠,是古代的名劍。薛卞,是指古代善於鑑定刀劍的薛燭和發現寶玉的卞和,這裏用於比喻善於鑑別人才的人。
三是官員要高度重視選用賢才的觀點。他以高廷瑛送他龍溪硯的行動作引申,委婉地勸告高廷瑛作為縣令,要注意發現人才。他説:“名士者,高君也,於邑得一硯,登諸几席,寶而弗諼(xuan忘記)。並囑為記,不勝其鄭重如此,於邑得一士,更復向如。”意思是説你在縣內得了一方好硯,就把它放到几席上大加欣賞,當作寶貝,不忘鄭重地向人推薦,那麼你在縣邑內得到一個人才,更會如此。如果你這樣做,那麼有才能的人,就會投到你門下來,“龍蟠鳳逸之士,皆欲收名定價於君”。接下來,張之洞用了一個排比句:“由是言之,使進而刺州,則一州之士,皆趨而至矣;進而守郡,則一郡之士,皆樂而從矣;進而鎮封疆、宰天下,則四海之士,必無遺賢矣。”這裏不僅是對普安縣令高廷瑛的勉勵,更寄寓着張之洞自己的少年大志。治國平天下,可以説是濃縮了整個封建時代讀書人的夢想與榮耀。而封建官員選好人用好人,既是官員們加官晉級的條件之一,也是自己一生事業成就的前提和基礎。張之洞本人,後來既因向朝廷推薦人才受到過獎勵,也因推薦人才失誤而受過處分(他推薦的張佩綸因馬尾戰敗被褫職充軍,張之洞在兩廣總督任上因此被降級留用)。但不管怎麼説,張之洞一生都是勤於推薦人才的。
其實張之洞在這裏還隱藏着一個觀點,就是一個官員要有所作為,必須選賢用能。曹操之所以能成就大業,與他的“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無所不可”的用人觀是不可分的。換句話説,一個開明的領導,誰不希望自己手下人才濟濟?恰如晉朝的謝玄所説:“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庭階耳。”
聯繫起中央部署的整治用人上的不正之風、提高選人用人公信度的工作,我想張之洞的用人觀很有啓發意義。
首先,領導幹部要有愛才的情感。國以才立,政以才治,業以才興。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需要培養造就千千萬萬的優秀人才。一個地方的經濟社會各項事業要發展,也離不開各種各樣的人才。毛澤東同志曾説過:“領導的責任,歸結起來,主要地是出主意、用幹部兩件事。”作為領導幹部,選人用人本來就是自己份內的責任。選什麼人,用什麼人,也體現了你一個領導者的眼光和水準。作為一個英明的領導者,要深刻認識到是“我求人才”,不是“人才求我”,就得要有求賢若渴、四海納賢的胸襟和氣概,就得要有禮賢下士、三顧茅廬的精神和勇氣。不要總認為人才是有求於你的,是你給人家平台,“説你行你就行”,坐等人才找上門來;也不要以小團體、小圈圈劃線,看背景看來頭行事;更不能搞親親疏疏,非親不取,懸稱賣官,那樣不但影響黨和國家的事業,也會帶壞一批幹部,惡化一方的政治生態環境。
其次,領導幹部要有聚才的方法。一個有遠見並希望自己能有所作為的官員,是不可能搞“買官賣官”的勾當的。且不説事情敗露後會受到嚴懲,只須捫心自問一下:我賣出去的這個官他是人才嗎?他向我買官的錢哪裏來的?他會不會利用他這個職務去搞貪污腐敗?提拔了他對那些優秀人才來説會造成什麼樣的傷害?貪腐之路從來都是一條絕路,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從沒有哪個政權會對貪腐現象會放任不管。一個官員只要有足夠的遠見,他就不會讓買官賣官的行為影響自已的清名和事業發展的。換個角度説,一個官員在任上要想有所作為,也得依靠一批有才能的人,儘管買官者中也會有有才能的人,但憑送錢的多少用人,能有幾個有真才實能的?又怎麼能做到才盡其用?俗話説: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在古代就有“不但君擇臣,臣也擇君”的説法。真正有才能的人也往往不會選擇一個貪腐者作為自己的伯樂去跟隨的。
第三,領導幹部要有識才的慧眼。選賢任能,歷來所難,要選好用好人才,也是不容易的。金子常埋地下,璞玉混於石中,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也常常會讓領導看走眼。趙高指鹿為馬,秦二世就看不出來。要正確選人用人,需要領導幹部具備識才的慧眼。
一是視野要寬闊。張之洞説:“天之生材,固不限於遐裔也”。古人説:“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十步之內,必有芳草。領導幹部要樹立處處有人才的觀念,注重選拔本地人才。不能一葉障目,不見森林,不能只侷限於選身邊的秘書、工作人員,只侷限於老部下、老同事或熟人朋友的推薦,更不能選那些整天只會阿諛奉承、溜鬚拍馬、向領導送錢送物的人。
二是要全面的看人。要對人才進行全方位的考察,全面瞭解一個人的德能勤績廉等各方面的情況,不以貌取人,也不以言取人,更不能高高在上地看年齡、辨文憑,按圖索驥。
三是要正確看待一個人的缺點和專長。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君子不以一眚(shěng)而掩大德”。不能因為一個人有小缺點就否認了他的全部,也不要去追求所謂的全才。這世上天才、全才都很少,“駿馬能歷險,力田不若牛,堅車可載重,渡河不如舟”,最重要的是用其所長。諸葛亮有才,體現在運籌帷幄上,要是叫他橫刀勒馬,衝鋒陷陣,他可能還比不過一個小卒,更不要説勝過關羽張飛了。
四是要動態的看人。現代社會是一個終身學習的時代,人們除了全日制學校學習外,還可以自學,向實踐學,向師傅學,網絡上學。一個人的知識素養如何,能力水平如何,並不取決於一紙固化的文憑。最重要的還是看一個人是否繼續勤奮學習。比如李瑞環就只上過小學六年級,毛澤東、鄧小平等也不是出自什麼名校或擁有什麼高學歷,高爾基甚至只上過兩年學,但他們的成就有多少高學歷者能比擬?《資治通鑑》卷六十六就有《孫權勸學》的例子:及魯肅過尋陽,與蒙論議,大驚曰:“卿今者才略,非復吳下阿蒙!”蒙曰:“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大兄何見事之晚乎!”
第四,領導幹部要有儲才的意識。天下最悲哀的事,莫過於 “執策而臨之,曰:天下無馬”。 功夫要花在平時,領導幹部對自己的手下,誰有什麼特點都要熟悉。不少領導幹部一提幹事創業,就感嘆缺資金、缺人才。殊不知,天下沒有什麼事是萬事俱備的。人才難得,更重要的是,人才不是天生的,而是實踐造就的。有戰爭,才有將軍;有事業,才有人才。人才都是歷練而成,都是後天造就的。只有神話故事中的“金剛葫蘆娃”才會“生下來就會打怪”。張之洞曾説:“有邊事始有邊才,頗牧衞霍,非本天生,皆有習練。疆圉孔棘之秋,正磨厲人才之具。”所以,領導幹部一定要注重培養鍛鍊人才。就象張之洞剛任湖廣總督時,還不是人才奇缺,但張之洞“文事武備並舉”,一手大辦實業,一手大辦學堂,最後創下聳動中外的輝煌業績,寫下中國近代史上厚重的一筆。
附:《龍溪硯記》
龍溪硯記
普安有龍溪者,產異石,質青而澤,可為硯。使經名士之品題,不啻與玉質金星並重,乃生遐荒,伏草莽,美而弗彰,亦已久矣。然邑之世家通士,莫不蓄而有之。蓋天之生材,固不限於遐裔也。道光戊申歲,高君式如,令是邑,獲其一,尤佳,屬餘為記。夫屬餘為記也,為硯惜耶,為硯感耶,為硯幸耶?
吾必謂為硯惜矣!何者?美因人而彰,物待時而著,風字斧形之異,見賞於王陸,遂聲價十倍。此硯之出也,庸夫俗子,皆知其佳,特未見賞於名士,此吾之所謂為硯惜也。
銀帶者,吾知其為銀帶;金池者,吾知其為金池;鑱玉割雲者,吾知其為鑱玉割雲。而此硯之生也,固不類是,藏於山林,混於瓦礫,雖有硯,不知其為硯也,此吾之所以謂為硯感也。
雖然,此硯之出,必待名士,以其知己也。惟名士知硯,硯遇名士,庶青萍、結綠,長價於薛卞之門矣。此吾之所謂為硯幸也。
夫是硯也,假之以時,即為夏壁禹鼎矣;假之以地,即為魏台嘉郡矣;假之以名士,即為龍壁鳳池矣。然而使盛名不傳者,豈時與地之罪耶?而傳者,又豈時與地之功耶?皆要名士傳之耳。
名士既遇,謂之夏壁禹鼎,即夏壁禹鼎矣;謂之魏台嘉郡,即魏台嘉郡矣;謂之龍壁鳳池,即龍壁鳳池矣,又焉知其僅為龍溪之硯而已哉。
名士者,高君也,於邑得一硯,登諸几席,寶而弗諼。並囑為記,不勝其鄭重如此,於邑得一士,更復向如。所以龍蟠鳳逸之士,皆欲收名定價於君,吾知必能發其經綸之用,伸其乾濟之才,即以今日之得硯,為得士微,其庶幾乎。由是言之,使進而刺州,則一州之士,皆趨而至矣;進而守郡,則一郡之士,皆樂而從矣;進而鎮封疆、宰天下,則四海之士,必無遺賢矣。高君勉乎哉,此天下之所厚望於君也,豈因區區龍溪之硯而已乎。因並而之銘,曰:
龍溪石硯,既墨而津,金聲玉德,磨而不磷。
高君獲之,乃玩乃珍,潑墨濡毫,獻策楓宸。
頑石非靈,靈因其人,得一知己,千古嶙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