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種新冠疫苗後，他出現嚴重不良反應……_風聞

“誰也説不清楚，新冠疫苗進入更大的研究領域，將會發生什麼。”

29歲的伊恩·海頓（Ian Haydon）決定坦白。

“在45名接種新冠疫苗的受試者中，高劑量組有3人出現嚴重不良反應。我就是其中一個。”他在推特發文稱。

海頓接種的疫苗，名為mRNA-1273，是全球首個進入臨牀試驗的新冠疫苗。由美國國家衞生研究院與生物技術公司Moderna合作研發。

海頓稱，此前接受媒體採訪，確實隱瞞了自己接種疫苗、出現不良反應的經歷。如今選擇公開，可能會引起民眾恐慌。但他更擔心的是，有些人不計後果地加速研究進程，在絕望情緒的驅動下，試圖將疫苗快速推向市場。

“我們需要停下來想一想。”

Ian Haydon/NPR

數千人報名，意外中選

海頓在社交媒體的身份備註是：新冠疫苗受試者，科學傳播者，自由職業寫手。

他將自己參試、出現不良反應，以及對新冠疫苗的思考，都落成文字，發佈在網上。

海頓稱，自己會入選疫苗臨牀試驗，有一絲“我陪朋友面試，他落榜、我成功”的運氣。

3月時，他收到朋友短消息：有個新冠病毒研究，需要志願者，感興趣嗎？

隨之附上的是一條鏈接。海頓點擊，進入美國凱撒醫療集團官網。短暫等待後，頁面跳出一個表格：招募新冠疫苗Ⅰ期臨牀試驗受試者。

海頓輸入性別、年齡、疾病史等個人信息後，就把這事擱下了。“聽説有數千人報名，最終只錄取幾十個。應該輪不到我。”

11天后，他的電話響了，是研究入選通知。

隨後，海頓應邀來到西雅圖凱撒醫療集團華盛頓衞生研究所。“研究小組醫生給我講解知情同意書，有20頁。上面寫着，試驗疫苗可能引起嚴重的過敏性休克，無法準確預測免疫系統對疫苗的反應。然後，醫生開始詢問我的健康狀況，對哪些食物、藥物過敏，有無心血管病史。問了20多分鐘。”

再接着是查體。檢查淋巴結，按壓腹部，敲打膝蓋，測聽力，測量身高、體重等。還抽了5管血。

海頓得知，多數參與此項疫苗研究的醫護已經退休，是受到研究小組特別邀請而返崗的。其中不少人曾參與過豬流感和瘧疾等疫苗研究。

和海頓一起參與試驗的，是44名健康志願者，年齡在18歲至55歲之間。大家需要在上臂肌肉處，接受兩次疫苗注射，間隔約為28天。然後是為期一年的隨訪、觀察。

“每次接種或完成隨訪，能拿到100美元，外加免費停車。但沒人是衝着錢來的。”海頓説。

3月29日，海頓簽署知情同意書。/Twitter ichaydon

高燒、暈厥，這輩子沒有如此難受過

美國時間4月8日上午10:16，海頓的左臂位置被注入第一劑250微克試驗性新冠病毒疫苗。

45名志願者被分為3組，分別接種每次25微克、100微克和250微克的試驗劑量。目的是評估不同劑量的安全性，及誘導人體免疫反應的能力。

“我接種了最高劑量。”海頓説。

稍事休息後，海頓帶着一支温度計、一把小尺子和一個日記本，搭乘研究所專車，回家了。

接種後48小時，他感到手臂脹痛、無法平舉，“像被人一頓猛擊”。但症狀很快消失。

此外，他每天記錄體温變化，遵守“呆在家裏，保持健康”的社交隔離令。

4月30日，他按照約定，去指定診所抽血、複查。護士搖晃着試管説：“這可是液體黃金。”

其間，海頓告訴《麻省理工科技評論》：“家人都支持我。可能媽媽會有些擔心。但我對疫苗做過研究，（參與研究）風險很小。”

海頓牢牢記得給他接種的藥劑師。“看到注射器時，她眼淚就下來了。她説，這半透明液體，可能會拯救世界。”

海頓在接受體格檢查。/Twitter ichaydon

意外發生在5月5日深夜——他接種第二劑疫苗的12小時後。

5日下午，他感覺發冷、寒顫。半夜22時左右，一陣陣強烈的不適將他從夢中折騰醒：高燒，體温達到39.5℃，難以抑制的頭痛、噁心，肌肉痠痛。

女友快速撥通研究小組的24小時熱線電話，並按指示，驅車前往研究所。

抵達後，海頓發現，等待自己的醫護穿成宇航員的樣子，屬於“高級戒備”。“他們説，因為我接種了疫苗，很可能是潛在的新冠肺炎患者。”

他告訴護士，接種疫苗的左胳膊太疼了，如果要抽血，就抽右胳膊的。但因為要抽的管數太多，護士不得不兩個胳膊輪流來。

咽拭子採樣的結果很快出來了：新冠病毒核酸陰性。

可能因為用了退燒藥，他的體温開始回落。研究團隊建議其住院觀察。海頓拒絕了。6日凌晨7時，他和女友回到家，倒頭就睡。

中午時分，海頓難以抑制噁心，起身去廁所吐了。此時，他的體温回升至39℃。

走出廁所後，他兩眼一黑，瞬間軟癱。好在女友及時抱住他。

“她把我抱到沙發上，又給研究小組打電話、求助。小組説，我們可以返回研究中心，接受緊急護理，也可以打急救電話，由此產生的所有醫療費用，由研究小組支付。”海頓在沙發上躺着，直到緩過勁，喝了一瓶能量飲料。

他決定先在家觀察。整個下午，他癱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到6日晚21:45，體温降至37.3℃。再接着，各種不適慢慢消退。

“我這輩子都沒這麼難受過。好在都過去了。我現在正準備恢復馬拉松訓練。”海頓説。

海頓在推特曬出自己接種的第二劑疫苗。/Twitter ichaydon

研究結果被多方質疑

海頓最初沒打算公開自己的“黑暗24小時”。

直到美國時間5月18日，Moderna公司官宣：mRNA-1273疫苗取得積極成果，在試驗第43天，45名受試者全部產生抗體。其中，8人產生中和抗體，水平與新冠肺炎康復者相當，甚至更高（在100微克劑量組）。這説明，疫苗能刺激免疫系統，生出消滅新冠病毒的抗體。

關於安全性，在25微克和100微克劑量組中，只有1人出現3級不良事件，為注射部位出現紅腫。最顯著不良事件出現在250微克劑量組，3人在接受第二劑疫苗後，出現3級全身性症狀（嚴重、但不致命）。

這個Ⅰ期數據被媒體褒獎為“近乎完美”。Moderna公司稱，計劃招募600名志願者參加Ⅱ期試驗。預計在2020年7月，進行Ⅲ期臨牀試驗。

“如果一切順利，該疫苗有望在2020年年底上市。”Moderna公司稱。

“這太快了。疫苗研發有其不可省略或跳過的流程，可壓縮空間非常有限。”5月26日，海頓接受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採訪，完整披露自己的不良反應全過程，並稱“希望提醒大家冷靜思考”。

對此，Moderna公司未發表評論。

美國範德堡大學傳染病學專家William Schaffner認為，海頓的不良反應值得關注，但不能阻止火車開動。“Ⅰ期臨牀試驗的目的，就是測試疫苗的安全劑量。”

同樣正在進行新冠疫苗研發的英國牛津大學詹納研究所疫苗學教授Sarah Gilbert認為，必須這麼快。“這是一場和時間的賽跑。一方面，我們的目標是拯救生命。另一方面，隨着新冠肺炎疫情得到控制，病例每天都在減少，可能將沒有足夠的人蔘加疫苗研究。我們正處在一個很荒誕的境地：希望新冠病毒不要消失，至少是再過一段時間再消失。”

對mRNA-1273疫苗持謹慎態度的，還有一眾科學家。

在Moderna公司官宣的第二天，數位業內疫苗專家質疑其數據。這導致Moderna股價大幅下跌10%。

同日，美國著名醫藥科學網站STAT發文稱，Moderna公司的説明嚴重缺乏數據，大部分內容屬文字描述，缺乏科學精神和嚴謹態度。只提到8名受試體內出現抗體，但對其他37位志願者情況，沒有描述。

“未知的，還包括8名產生抗體的受試者年齡。如果這些人年齡相對較輕，那這個結果就不具備説服力。因為高齡人羣才是疫苗的重點保護對象。”STAT在其文中寫道。

關於“疫苗接種者和疾病康復者的抗體水平相當”，STAT認為，該公司未説明抗體滴度，以及通過什麼方法得出這一結論。但是，新冠肺炎分重症、輕症以及無症狀感染者，其體內抗體水平差異大，沒有統一標準。不設定參照指標，那“抗體水平相當”就是一句空話。

STAT要求Moderna公司提供詳實信息，得到回應是：有關臨牀試驗的具體數據，將在美國國家衞生研究院發表的學術論文中詳細披露和解釋。

“誰也説不清楚，新冠疫苗進入更大的研究領域，將會發生什麼。”美國德克薩斯州生物醫學研究所總裁兼首席執行官Larry Schlesinger説，“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需要臨牀試驗，以及像海頓這樣的志願者。”

“我不後悔參與新冠疫苗研究。我對它抱有謹慎的樂觀。”海頓告訴STAT。



資料來源：

1.Why I am volunteering to get the coronavirus vaccine. MIT Technology Review

2.He experienced a severe reaction to Moderna’s Covid-19 vaccine candidate. He’s still a believer. STAT

3.Moderna coronavirus vaccine tester fainted, had high fever during trial. The New York Post

4.I got an experimental COVID-19 vaccine. I’m willing to put it to the ultimate test. Bostonglobe

5.Vaccine experts say Moderna didn’t produce data critical to assessing Covid-19 vaccine. S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