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離婚，哪怕為了孩子呢”——真的好嗎？_風聞

“別離婚，哪怕為了孩子呢？”

上世紀末，許多居委會阿姨、單位七大姑八大姨，都愛用這話勸人。

聽着很有道理，如果再結合孩子在旁邊哭“我不要爸爸媽媽分開”，真就讓人覺得，還是在一起將就將就算了。哪怕感情已經成了冬天的濕衣服、讓人噁心的泔水，還是繼續下去。

“畢竟孩子是無辜的。”

但我自己接觸過些離婚家庭子女後，有些別樣看法。

我先説句自己：我父母算是小吵小鬧細細碎碎，但還算恩愛扶持的。所以我小時候經濟條件不算多好，但日子過得挺開心。

連帶的問題是，我去上海上大學開始經濟獨立時，困難的倒不是經濟上——寫東西賣力些，再節衣縮食，怎麼都行——而在我的生活自理能力比較糟糕。

與此同時，我不太能探測他人的善意與惡意，經常在“別人對我好是理所當然的嘛”和“別人也不會無緣無故對我好吧”之間搖擺。

當時剛上社會，分不清好賴話，是挺吃了點苦頭的。

我認識的離婚家庭子女，相對而言，不一樣些。

以前看過些論文，典型的離婚家庭子女，小孩子會搞不懂婚姻，“爸媽為啥要分開”；稍大一點的孩子，會覺得“爸媽分開是我的錯”；青春期的孩子，則會覺得改變來得太突然了。

帶來的後果是，孩子可能會對親密關係不滿，會有自我愧疚與隱藏自卑，或者與父母關係疏遠。

——《老友記》裏的Chandler，就是這樣的吧。

但這不意味着，這孩子就多不一樣。

我認識的離婚家庭子女，相比起幸福家庭的子女，會渴望得到積極反饋，但與此同時，也更多同理心，更清醒，更少覺得“喜歡我是理所當然的”。有自我保護意識。

在親密關係裏，他們大多並不會盲目信賴地投入愛；但一旦得到了足夠好的對待，便會投桃報李，回以更好的對待，而且適應能力也更強。

有些方面偏天真（渴望得到愛），有些方面極早熟（很理智）。

不輕易付出愛，但一旦得到愛，就會愛得很真誠。

我覺得，大概是因為，父母離婚後，他們早早地見識到了人世間感情的殘酷，所以會自我保護；但他們也渴望得到愛，所以會更執着。

感動他們的門檻會高一些，但一旦在一起了，就是百折不回。

——以及，相對於家庭，他們會更在意愛人。這也算他們獨立的一部分。

除了家庭幸福的孩子、離婚家庭的孩子，還有一類孩子。

看似很幸福，然而吧……

如上所述，有許多家庭，感情破裂了，沒離婚，離，沒離成，可能還被七大姑八大姨勸回來了。結果名存實亡，父母各玩各的。

我就認得這麼一位：

我有位遠親——每次過年過節聚會時，看着夫妻還挺和順的——離婚了，據説是吵了許多年，據説是夫妻各過各的了。終於兒子高中畢業了，堅持不讓他二人離婚的長輩也過世了，好，離。

我想來，實在也不可思議。想象中要離婚的人，都吵得天翻地覆。他們怎麼就一邊吵，一邊還能在親戚面前——許多親戚還是知道內情真相的——裝得沒事人一樣呢？

問題是，他們的孩子，據説是既不跟爸親，也不跟媽親。上學時跟人打架，也一直對親密關係牴觸。

我所知的另一個案例，比較嚇人些。

我某位長輩的朋友，妻子出軌，但出於各種關係，倆人拖着沒離婚，只是半分居狀態了：經常藉着工作之由不住一起。

表面上還得裝夫妻，朋友們其實心知肚明，但得假裝不知道。很辛苦，但場面上嘛。

他倆有個女兒，就這麼看着父母這麼彼此憎恨卻又不離地擱着，也長大了。

——題外話，這位姑娘我私下接觸，是個不太懂客氣的主兒。她到你城市了，你客氣請她吃飯，她覺得理所當然，既不回禮，也無表示：就這類人。

這位父親年過五十了，覺得這其實名存實亡的婚姻宕着也沒意思。和另一位離異的阿姨遇到了，覺得相處挺好，聊得來。於是尋思，把家裏的這段糟糕關係離了吧，另組家庭。

這位女兒就闖了去見父親，話説得很直了：

“你離不離婚我不管，你不許和這個女人結婚。”

理由呢？

“你現在的財產都是我的。你和這個女人結婚，將來再跟她生了孩子，財產就有她的了。”

在這個女兒看來，反正結婚離婚也就那麼回事，婚姻名存實亡了就這麼着吧，反正也這麼過了，只是不能影響她的利益就是了。

這位父親後來跟我們説起這事時，喝了幾杯酒，淚光瑩瑩。

説自己苦啊，老婆對他不好，他忍了，自問對女兒也挺好，可是養出來這麼個脾氣。

“我還活着呢，她就當我死了，想着我的產業了。”

大概，那些苟延殘喘、名存實亡的婚姻，反而容易讓孩子看見人間最糟糕的狀況？

這存續卻死去的婚姻，會讓孩子不自覺地更功利，更不相信感情，也更難與人相處？

我覺得，是不是這樣？

幸福家庭的孩子，容易看到幸福的感情模式。所謂蜜罐裏泡大，大體不存壞心。當然容易輕信，但整體也還好。

離婚家庭的孩子，容易早早看清感情的黑暗可能性，會更謹慎，更冷靜地自我保護，但也很渴望得到愛。在對愛的渴望方面相對天真與執着，但也會更多自我保護，更謹慎——因為離婚雖然拆分了家庭，但至少也是斷絕了一段糟糕的關係。

上面這兩類各有側重，但大體還是希望獲得一份好感情的。

反而是那些身處糟糕婚姻裏的孩子，長期耳濡目染的都是糟糕的關係，看慣了的都是爾虞我詐卻又得假裝延續的感情，久而久之，反而就不容易相信感情了。

幸福的家庭當然是最好的。

但如果感情確實不合，大概，提早分清，還好過苟延殘喘彼此做戲吧？

哪怕舉着“為了孩子好，勸和不勸離”的旗幟，但仔細想想：

畢竟當斷則斷，讓孩子直接脱離一段糟糕的關係，要遠好過“為了孩子不離婚”，反而逼着孩子每天耳聞目睹世上感情最黑暗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