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抨擊假新聞，近七成美國人説媒體有偏見，究竟是怎麼回事？_風聞

眾所周知，美國總統特朗普最喜歡拿媒體當出氣筒，越是被輿論抨擊，或是民意選情告急，特朗普可以一天之內連發上百條推特，責罵“假新聞”。

特朗普經常抨擊媒體制造假新聞，無論CNN、紐約時報，忽略那些讓他看起來很“偉光正”的新聞，而對民主黨人卻恰恰相反，甚至抨擊代表美國政府立場的美國之音，以正面中國的抗疫新聞，反襯特朗普政府的不足。

當然，大家都知道特朗普是大嘴巴。但美國媒體真的對保守派有偏見嗎? 他們怎樣選擇報道哪些新聞？

研究媒體的“把關偏見”——也就是記者如何選擇報道、編輯分配、出版或廣播的新聞事件偏見——本身就很棘手。可以肯定地説，媒體不可能報道所有的事情。記者們只能選擇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報道樣本，而這些信息恰好偏向於某一方。

但研究這個問題很重要，因為新聞媒體在為公眾討論制定議程、影響公眾關心什麼和關注什麼問題，擁有很大的影響力。

越來越多美國人認為媒體有偏見

不可否認，公正的政治媒體報道對於健康的民主至關重要。和所有民主國家一樣，大多數美國人都希望媒體儘可能不帶偏見ーー78% 的美國人認為，新聞機構永遠不能接受偏袒一個政黨。然而，自1989年以來，認為媒體有偏見的美國人數量幾乎翻了一番，隨着美國民主黨、共和黨的兩黨競爭日益極化，美國公眾對媒體自由主義的偏見尤其普遍。根據2017年蓋洛普民意調查，64% 的美國人認為媒體支持民主黨，相比之下，22% 的人認為媒體支持共和黨。

為此，學者漢斯 · 哈塞爾（Hans Hassell）等進行一項研究，旨在驗證特朗普及其支持者的觀點是否正確，並檢驗政治記者在意識形態上是否偏向自由派或民主黨。他們的結論是：沒有發現任何證據表明美國政治新聞記者選擇報道的內容存在左 /右偏見。

這項測試從三個步驟進行：

首先，向為美國許多報紙撰稿的13000多名政治記者發出了一份調查問卷。約有13% 的人對調查作出了回應。這一回復率與過去對記者進行的其他調查類似，甚至可能更高一些。因此，對記者的立場有了一個具有代表性的看法。

在調查中直接詢問記者自己的意識形態傾向。然後，讓他們對假設的新聞報道做出決定，這些新聞報道要麼是關於自由派，要麼是關於保守派競選公職，社會科學家稱之為聯合實驗設計。

其次，分析政治新聞記者在推特Twitter 上關注的人羣類型的信息。研究者因而能夠描繪出記者通過最受歡迎的社交媒介，與他人互動的整個人際網絡。

最後，對受訪記者的選題篩選進行了一個真實的爆料實驗，考察對方怎樣判斷選擇，是否報道一個新聞故事。這可以反映出記者對某件事的觀點或看法。在測試招聘或申請住房是否存在偏見時，經常採用這種研究方法，發送虛構的簡歷或住房申請等方式。

研究者創建了一個電子郵件賬户，然後發送了一封電子郵件，發件人是一位自稱是該州立法機構候選人的人，要求記者就候選人的競選活動採訪某人，而且隨機分配記者接收來自自由派或保守派候選人的電子郵件。試驗發現，記者對非常保守的候選人和非常進步的候選人的反應是一樣的。

美國新聞工作者非常自由派

通過一系列的調查數據中，研究者發現美國政治新聞工作者絕大多數是自由派。 在參與回訪的記者中，78% 的人説他們認同或傾向於某一黨派 / 意識形態，其中80% 的人表示自己是自由派 / 民主黨，換言之，只有另外兩成自稱有黨派意識的記者，屬於保守派/共和黨。

然而，調查數據也有兩個相當大的問題。首先，大約四分之一的記者聲稱自己是獨立的。鑑於大多數獨立投票公民實際上傾向於一方或另一方，那麼許多“獨立”記者在意識形態上傾向於哪一方呢？或者他們真的是獨立的？其次，大約三分之一的受訪者選擇不填寫意識形態方面的問題。

為了甄別這些受訪記者羣體的意識形態，研究者收集了記者們的推特信息，都在關注誰，通過統計學方法來評估那些遵循自由派或保守派的比例。這種方法在識別個人的政治傾向方面非常有效。

相比推特的普通用户，被列入樣本中的記者的自由派立場更為明顯，更像前總統奧巴馬這樣立場的自由派政治家。那麼，這是否會影響記者選擇報道哪些候選人呢？

調查結論是，無論在問卷調查實驗，還是與記者進行的模擬爆料實驗中，記者選擇報道“保守派”候選人與報道“自由派”候選人，並無大差別。簡而言之，儘管記者們自己絕大多數都是自由派，但當一個潛在的新聞線索呈現給他們時，他們選擇撰寫的候選人類型還是表現很大程度的公正性。

記者們很注意平衡報道

儘管記者本身對自由主義有明顯的偏見，但這並沒有反映在他們所選擇的報道中。 通過對政治記者進行大規模調查、記者的 Twitter 網絡數據、選舉結果、大規模通信實驗和一項調查實驗，研究人員發現，媒體在選擇報道什麼新聞時，並沒有對保守派(或自由派)表現出偏見，這與長期偏見假説相矛盾。

這種現象特別有趣，因為新聞工作者在報道時既有經濟上的壓力，也有個人意識形態上的壓力，可能會表現出偏見。他們拒絕這樣做的事實表明，還有其他因素在平衡這種情況ーー可能是意識形態平衡(每個新聞學院都教導新聞報道要聽正反立場的聲音)的精神，或者謹慎的編輯在控制偏見。這項研究沒有分析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情況，但是它強調了這是一個潛在的未來研究領域。 研究人員指出:

“儘管很難確切知道是什麼機制導致這樣的調查結果，但我們的調查結果與記者的自我監督，或對報紙高管的監督(這可能不像記者本身那麼自由)相一致。”

是的，但是報紙怎麼報道這個故事呢？儘管自由派媒體可能會報道所有的候選人，但有些人可能會懷疑，他們是否只是寫一些關於保守派的“熱門文章”。

為此，研究者確定了對美國將近700家地方和全國性報紙的意識形態繼續探究。要求記者告知所任職的報紙的意識形態，當中也包括七個著名的媒體，如《紐約時報》和福克斯新聞。

記者瞭解自己報紙的意識形態，但他們的觀點可能會受到媒體核心的政治立場，或被極端的論斷所影響。於是，研究者讓受訪的記者評價其他媒體渠道，按照奧爾德里奇-麥凱維衡量（Aldrich-McKelvey）的流程來解釋這些看法，這樣就可以調節他們對自己所在媒體平台評價。

與全國性報紙和其他重要媒體相比，研究表明，大多數地方性報紙是温和的，非常接近主流思潮。

為了瞭解報紙的意識形態是否影響了報道的基調，研究者下載了特朗普總統上任前100天的所有報道。為了測量聲調，我們使用了語言查詢和字數統計。這個軟件在0到100的範圍內估計書面語言的情感基調。如果一個故事的基調是中性的，軟件會給它打50分。

這份研究還表明，對於報紙報道的候選人沒有偏見。此外，對最兩極分化的新聞話題之一——特朗普的報道基調也只有微小的變化。大多數報紙的報道是温和的，很少有可以辨別的偏見。

政客們習慣用“偏見”掩蓋負面報道

與特朗普總統的説法相反，美國媒體報道的內容及其報道方式中，幾乎沒有發現明顯的新聞偏見。雖然選舉政治的本質，就是鼓勵政客們通過宣稱偏見，來削弱負面報道的殺傷力，但研究表明，美國報紙新聞報道中的意識形態偏見基本上不存在。

總而言之，這項研究的結論是:

“不管缺乏意識形態偏見的確切原因是什麼，我們的研究結果提供了具體的證據，反駁了政治權威人士、學者甚至特朗普總統本人的流行説法。儘管我們一再聲稱媒體只選擇報道那些對他的競選、總統任期和追隨者有害的話題，但我們沒有發現任何證據，證明美國記者在意識形態上有偏見，選擇報道哪些政治新聞。”

當然，斷言美國的政治報道中，不像特朗普那樣大嘴巴那樣“有偏見”，還要分兩個層面看。

**一是美國的嚴肅媒體都是堅持新聞專業主義，嚴格區分評論與報道，**尤其是傳統的平面媒體如我們熟悉的《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等，雖然社交媒體的興起，湧現越來越多的民間“意見領袖”，在網絡點評江山影響力越來越大，但美國地方報紙依然堅持“專業主義”的報道風格，跟英國的夾敍夾議“小報”作風不一樣。

二是報道沒有偏見，並不等於説是説出了全部的真相。畢竟當記者編輯在一篇報道中給正反雙方都提供了發言的機會，可以説是提供了公允的新聞出口。但許多文章和研究也揭示了，美國新聞工作者傾向於強化自由主義觀點的觀點和主題。當然，這不適用於很多電台或播客，因為很多都是一人成台，並不受機構媒體的行業道德約束。

如何看待新聞業的“客觀性”

得克薩斯大學新聞學教授馬文・奧拉斯基在《改革新聞學》一書，分析了新聞業中“客觀性”的概念。他認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仰體系，它影響着每個人講述故事的方式。

作者説，美國新聞業經歷了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許多早期的美國記者認為上帝是客觀真實的，存在於我們的思想之外。” 他指出，精神層面的信仰，通常會影響記者看待世界的方式，他補充説，“儘管早期美國新聞界沒有人使用‘客觀報道’這個詞，但一些編輯顯然明白，真實性要求考慮到精神層面。”

然後是第二階段: “從19世紀中葉開始，美國記者對客觀性的理解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他們開始把“事實”僅僅看作是科學上可以衡量的東西。隨着照片開始提供可見事物的記錄，許多記者將可見事物與真實事物等同起來，並開始認為這個世界在很大程度上並不神秘。他們沒有使用‘客觀性’這個詞，但他們用自己的眼睛作為權威的標準: 他們是人體攝像機。”

第三階段，受到馬克思主義和弗洛伊德主義興起的影響: “他們認為，只有通過多重主體性的平衡才能達到客觀性。結果可能既不真實也不準確，但是誰知道準確性，更不用説真相，到底是什麼呢？在同一時間，自由主義理念在美國生根發芽，俘獲了主要的新教教派。這不是巧合，因為平衡主體性模式經常表明，對與錯並不存在——只是觀點。”

第四階段也可以稱為“策略儀式”(偽客觀性，為批評提供辯護)。關鍵就是如何選擇引文的來源，和對引文內容的選擇。在一個特定問題上，可能有六個合適的受訪者，記者可以很容易地選擇能趨同自己立場的人來表演口技。

正如 NBC 記者諾瑪 · 夸爾斯所承認的那樣，“如果我感覺到事情正在沸騰，我真的不能説出來。我必須讓別人説出來。”曾在NBC任職40年之久的耶魯大學教授羅伯特 · 巴澤爾説過，客觀性是一個謬論 … … 有不同的意見，但你不必給予同等的重視。”

當然，新聞行業是一項不完美的藝術，當意識自身到對社會的巨大影響，時刻都要維持必要的自我反省。無論哪一個國家的新聞業，要想恢復應有的專業聲譽，獲得公眾的信任，就必須在報道問題時保持一定程度的公正性、準確性和至少少量的“客觀性”。（艾森）

參考資料：

Claims of ideological bias among the media may be overblown

https://theconversation.com/claims-of-ideological-bias-among-the-media-may-be-overblown-135617

There is no liberal media bias in which news stories political journalists choose to cover

https://advances.sciencemag.org/content/6/14/eaay9344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20/04/10/journalists-may-be-liberal-this-doesnt-affect-which-candidates-they-choose-cover/

https://www.zmescience.com/science/are-journalists-biased-to-the-left-not-really-a-new-study-concludes/

艾森/新知與常識

https://mp.weixin.qq.com/s/VBi_7-5N8GyI0yLkLQhMZ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