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中國數字貨幣能否掀翻美元寶座？_風聞

**作者：**Aditi Kumar 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貝爾佛中心執行理事；Eric Rosenbach 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貝爾佛中心聯合主任，美國前助理國防部長

**標題：**Could China’s Digital Currency Unseat the Dollar?

來源：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china/2020-05-20/could-chinas-digital-currency-unseat-dollar

讓我們先來假設一下現在是2022年，美國從摩薩德（Mossad，以色列情報機關）獲得情報得知伊朗正在獲得製造核武器和導彈所必需的零部件，美國已經為此對伊朗施加了經濟制裁，但是伊朗卻將其大部分國際貿易轉換為以“元”為基準的貨幣體系——一種可以讓德黑蘭避免使用美元進行交易，並可以繞開美國各類監管機構的中國數字貨幣。由此，伊朗對中國、印度和歐洲的石油銷量增加，為伊朗政府提供了美國當局無法監管的重要收入來源。這樣一來，當伊朗決定要迅速推進核武器及其新型中程導彈載具的研發時，美國將無法再把施加制裁作為應對此類威脅的主要手段之一。

這個假設對於長期以來處於貨幣統治地位的美元來説可能有些牽強，但是在今年四月底，中國已經取得了一個重大的里程碑：通過其中央銀行逾五年的調查，中國已經成為在現實生活中測試使用數字貨幣的第一個主要經濟體。中國在其四大城市進行的試點項目清晰地標誌着中國在成為數字世界經濟核心的道路上已經領先美國數年。

而美國的政策制定者們並沒有為這樣的結果做好準備，數字貨幣的出現會降低美國製裁的效能，並且在面對來自伊朗、朝鮮、俄羅斯和其他國家的威脅時，也會限制美國可以做出的選項，還會妨礙美國當局追查非法資金的流動。而與此同時，中國會結合利用數字貨幣和電子支付平台（如支付寶、微信）來擴大影響力並鞏固其與非洲、中東和東南亞國家的經濟合作。

數十年來，美元一直安於其優勢地位的現狀，而現在美國必須立刻行動起來應對即將到來的國家數字貨幣時代，從而保護自身的經濟優勢。在某種程度上，這將需要美國重新考慮挑釁性的單邊制裁行為以及其他脅迫性的經濟政策，因為恰恰是這些政策促使其他國家尋求替代美國引領和美元主導的全球金融體系。同時這也需要發起“數字美元倡議”，把美國政府同私營企業緊密聯繫起來共同發展國家數字貨幣。否則，在監測中國數字貨幣影響力和研發美國自有數字貨幣體系上的失敗，在這個信息時代將前所未有地撼動美國的國際影響力。

這不是你父輩的比特幣

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習近平的經濟發展戰略核心——“中國製造2025”——宗旨是將中國發展成尖端科技的領軍者。在2014年，當中國央行意識到國家支持的數字貨幣具備保護國家財政主權、提高國際經濟影響的潛力時，其發展所需的幾項基本要素——人工智能、區塊鏈技術以及電子支付平台——早已經處於發展進程中了。

數字貨幣是以電子形式存在的貨幣，完全區別於有形的紙幣或硬幣。如今的商業銀行存款早已實現了數字形式，但是這種形式是私營機構的責任——這意味着當存款者在任何時候需要兑現，私人擁有的銀行必須將這部分存款兑換成現金。而中國央行發行的數字貨幣和現金一樣屬於國家責任。雖然這種差別在終端使用者看來並沒有十分巨大，但這種轉變是根本性的，因為中央銀行在數字貨幣的發行上會更權威且更易監管。

去年，當Facebook發佈Libra時，中國也在加速發展數字貨幣的道路上取得了重大成就。 Libra是一種不追求對美元匯率穩定，而追求實際購買力相對穩定的加密數字貨幣，由美元、英鎊、歐元和日元這四種法幣計價的一籃子低波動性資產作為抵押物。“當我們在討論這些事務的時候，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也並沒有閒着，”Facebook執行總裁馬克·扎克伯格去年十月向國會證實説，“在未來的幾個月裏中國會很快採取和我們類似的做法。”然而諷刺的是，恰恰是扎克伯格推動Facebook成為全球化貨幣體系引領者的行為催生了中國推行自己的數字貨幣。“如果Libra可以被所有人認可接受並且成為被廣泛使用的支付工具，那麼假以時日，它完全有可能發展成為全球化的超主權貨幣，”中國央行一位高層在聽聞Libra以後説道，“我們需要提前籌備以保護我們的貨幣主權。”

中國數字貨幣“元”與首次把數字貨幣搬上歷史舞台的比特幣有很大差異。比特幣利用點對點技術實現無中央管理。在分散式計算機系統裏的所有交易，幾百萬用户持續擁有獨立賬户並且利用共識機制使交易合法有效。加密技術同時確保了用户身份和交易記錄的隱私、安全及不可變更。但是這個貨幣模型的缺點——價格波動巨大且容易遭受網絡攻擊——使得比特幣同其他加密貨幣一樣都變成了投機資產。

相比之下，中國數字貨幣“元”的體系更集中化。它由中國央行直接控制並且整合了中國現有的銀行體系。它很可能會實行雙層結構，首先由中國央行髮型數字貨幣到國有銀行體系和諸如支付寶、微信等支付平台，接着再通過手機銀行或支付應用分發給個人或企業。這個貨幣系統的核心是受中國央行監管的總賬，並由記錄所有成員交易及其實時數字餘額的網絡集中管理。有了這個結構，中國數字貨幣元很有希望克服三個阻礙加密數字貨幣發展的主要障礙：價格穩定、各類支付平台的廣泛接受以及政府監管部門要求的合法性。

對於中國來説，數字貨幣的部分啓發來源於它在國內零售支付體系上的運用。根據國際清算銀行的調查顯示，的確，正在探索自己數字貨幣的其他國家尤其是新興市場國家更感興趣的都在支付效率和金融包容性這兩點上。然而，即便中國現有已知80%智能手機用户已經在使用手機支付平台，真正的益處會伴隨着中國經濟及其海外戰略影響力的擴大而逐步到來。

數字化一帶一路

在美國金融中占主導地位的是全世界銀行間金融電信協會（Society for Worldwide Interbank Financial Telecommunication, 縮寫SWIFT），其不僅促成銀行間就訂單支付進行信息交流，同時也為美國各代理銀行提供國際轉賬支付的網絡媒介。每天約5萬億美元的跨國支付當中絕大部分都是通過SWIFT的信息指引，並且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通過美國各代理銀行的路徑。這些機構間的信息共享使得美國當局可以有效識別非法行為，比如洗錢和恐怖主義融資等等。例如，美國財政部恐怖分子資金追蹤計劃（the U.S. Treasury’s Terrorist Finance Tracking Program, 縮寫TFTP），一項“911事件”後用來監控基地組織及其他恐怖組織的計劃，就依靠SWIFT提交的信息來調查可疑的國際恐怖分子和他們的網絡。

但是可能更重要的是，這個系統讓美國在其他國家面前擁有了巨大的影響力，因為當一個國家經濟被美國製裁併且從這個網絡中被完全剔除時，那就相當於被判了死刑。在過去的幾十年裏，華盛頓越來越依賴於將制裁作為其對外政策的核心工具，制裁的利用頻率不斷增加。在特朗普執政前這一趨勢就已上升，而其執政後的兩年裏制裁案例更是迅速激增，同時涉足的領域也在不斷擴大，由此導致制裁數量從2009年到2019年增加了三倍。

而被施加制裁的國家紛紛開始變得更加憤恨。但是並不是只有美國的對手們意識到了尋求美元本位制和跨國轉賬替代品的需求，甚至很多美國的盟友也在尋求可以打破現狀的方法。去年，英國中央銀行行長馬克·卡尼提出需要一種國際數字貨幣來“抑制美元在全球過於專制的影響力”。俄羅斯已開發了一種可以替代SWIFT的金融信息傳遞系統（System for Transfer of Financial Messages，縮寫SPFS），中國也有屬於自己的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ross-Border Interbank Payments System，縮寫CIPS），還有五個歐洲國家已經加入包括伊朗在內的INTEX（全稱Instrument in Support of Trade Exchanges，直譯為支持貿易交流的工具），旨在促進無SWIFT、無美元支配的交易。

數字貨幣的出現可以促進實現非美元交易並且避開美國的金融監管，因為數字貨幣提供了一種可以有效規避現有系統的跨境機制。加拿大央行和新加坡央行也已經在探尋使用智能合約來跳過電子貨幣系統中的信息部分，香港和泰國的貨幣管理局也已經在嘗試不通過中間媒介並使用各自的貨幣來實現雙邊支付。這些行為都證實了完全有可能實現不通過SWIFT和美國代理銀行這兩個美國金融主導地位的重要支柱來進行跨境交易。歐洲中央銀行還建立了一個包括加拿大、日本、瑞典、瑞士和英國等國央行在內的工作小組，用來探索國家數字貨幣計劃的跨境互操作性。

中國數字貨幣會在推進這項成就裏扮演尤為重要的角色，中國明確在促進國際商務合作，削弱美國的影響力的同時發展自身的影響力。在一些地區，北京會簡單地分享“技術包”或者專業技術給其他國家政府來促進發展他們的數字貨幣，從而規避美國的監管。

舉個例子，伊朗可以運用中國的技術來發行伊朗數字貨幣里亞爾，完全兼容中國的系統。還有那些已經納入中國經濟發展軌跡的非洲國家、海灣地區和東南亞國家，北京可以直接推行使用中國數字貨幣“元”。就像現在投資“一帶一路”基礎設施建設一樣，中國還可以投資銷售終端、ATM機、手機應用和其他金融設施來建立一條“數字化一帶一路”。

比如個人之間的收付款以及與中國相關的大額進出口交易都可以通過支付寶以數字貨幣“元”來進行交易。通過規定進口商以中國數字貨幣“元”來接受支付，或者要求現實世界中的“一路一帶”合約方以數字貨幣償還貸款，中國可以提高國家貨幣的需求量，同時還可以把更多用户帶入到這樣一個可以密切監管的網絡中來。

推行有效的國家支持的數字貨幣，中國可以受益良多。“數字化一帶一路”中那些前沿的中國金融公司和科技公司都將通過促進跨境交易而獲得巨大的經濟收入。中國央行會對數字貨幣“元”的所有交易具有全景敞視，並且可以説，系統中所有交易都會無形中促進它的技術升級、加強它的信息優勢。

與此同時，美國經濟影響力會因為愈加無效的制裁而被削弱。進一步講，當歐洲國家可以輕易地給予伊朗援手（正如他們在2019年想做的那樣）或者同伊朗通過數字貨幣進行貿易而不需要依賴於美國的市場基礎設施（正如他們正在嘗試通過INTEX所要實現的），那麼華盛頓在單邊退出諸如伊核協議這種多邊協議時就會有所顧慮。不僅美國將無法制裁這種行為，包括執政當局追蹤這種交易的能力也會被限制。美國的情報機構也無法再通過金融交易數據來發現伊朗是否購買了核武器原料。

數字美元

在過去的幾十年裏，美國的經濟力量為美國的全球霸權提供了基礎。直到眼前，華盛頓當局甚至都可以為美國無可匹敵的金融體系而感到安慰。但現在，在中國甚至像Facebook這樣的私有企業都可以挑戰美國銀行和支付體系的時代裏，執政者必須決定如何保住這種地位。

“數字美元倡議”可以將美元的強力和穩定同數字技術的方便有效結合起來。當然，啓動這個倡議會相當困難。金融機構和科技公司可能會將其視作對他們現有數字交易方式的威脅，美國的執政者和監管者也需要快速地填補他們在數字交易技術上的知識空缺，並且大量的監管和政策上的改變也會隨之而來，比如更加數字化的經濟中保護用户隱私、確保數據和系統的安全。

到現在為止，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對此雖然態度謹慎但是也在慢慢做出嘗試。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理事會成員Lael Brainard在去年秋天的一場演講上簡要敍述了發行和監管數字美元的巨大障礙，包括要確立聯邦政府發行數字貨幣的法律權威、發展管理數字貨幣的操作能力（包括保護用户隱私、防止偽造、降低網絡風險等），以及理解貨幣政策和財政穩定的內在含義。

這些都是建立數字貨幣一定會遇到的困難挑戰。然而隨着時間推移，對此毫無作為的後果就是支付行為會逐漸轉移到其他已經建立並實施了數字貨幣的國家。在向美國居民和企業支付新冠病毒援助資金時所暴露出的效率低下和技術故障已經清晰地揭露了美國支付體系的低效。

美國的執政者也必須反思近期幾近反射性地使用單邊和二級制裁（不僅禁止與被制裁方直接交易，同時也禁止與同被制裁方有交易的第三方發生交易）來給國家安全帶來的威脅。

正如美國前財政部長傑克·盧所指出的，“我們必須意識到過度使用制裁的風險會破壞我們在全球經濟中的領導地位，並且制裁本身的效力也會隨着制裁的增加而逐漸削弱。”當確實需要施加制裁時，華盛頓需要確保可以連同其他政府，尤其是那些重要的盟友共同發起。過度施加單邊制裁反而會推動其他國家尋求替代品，那麼中國的數字貨幣“元”就會成為無論是美國盟友還是那些流氓國家所共同尋求的解決方案。

最終，不可避免地，貨幣系統會朝着數字化方向不斷發展並且從美國的體系中獨立出來。執政者需要致力於制定多國數據共享協議、共享數字體系指南以及跨境交易數據的隱私監管。美國的執政者應該要肩負起領導者的角色來阻止一個碎片化的全球交易體系，而不是由其他國家來定義這個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