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人碑 :叛徒的成長史,作風建設絕不是小事!_風聞
熊猫儿-2020-06-05 21:22

上海黃浦區淮海中路526弄的和合坊,始建於1928年,是爿連體石庫門房子。紅磚牆、黑漆門,三層樓、六門户,整齊劃一.左右各有六排.成兩個“非”字形。前弄為淮海中路,後弄為長樂路。
當年這裏是法租界,淮海中路叫霞飛路,長樂路叫蒲石路。
和合坊弄堂的整體格局為主弄寬、支弄窄.與上海大部分灰牆石庫門弄堂相比,顯得別有“腔調”。
1929年11月11日,晚11時左右,和合坊後弄蒲石路上,開來一輛牌號為“6730”,隸屬於蘇州出租車公司上海經營處的出租車,會同4弄43號範爭波公館的自備轎車,準備開往十六鋪碼頭。
乘客中有兩人身份特殊,一個是國民黨上海市黨部執行委員範爭波,另一個是原我黨中央軍委秘書白鑫。前者是中統在上海的主要負責人,同時擔任淞滬警備司令部偵緝隊長兼軍法處長。

就在他們有説有笑,走出和合坊後弄,還有兩步,就要登車而去的時候,突然一陣槍響,範爭波身中三槍。白鑫警惕性非常高,隨即拔出手槍,抬手便射,邊打邊跑,向北逃竄,可最終還是沒跑了,被擊斃於霞飛路71號門前。
次日清晨,一名上海《時報》記者得到消息,趕到案發現場,看到白鑫的屍首:
【“側身蜷卧,背傍門榜,而其右手執有手槍,其食指猶伸入於扳機之上,作射人勢。身衣灰嗶嘰之襯絨袍子,藏青絲品西裝褲,黑色皮鞋,其創在後腦,子彈出處白腦赤血殷然而流,厥狀甚慘。”】
對於這起暗殺案,上海各界華洋報紙議論紛紛,一般都認為目標應該是上海的中統頭子範爭波。有家極端親國民黨的小報叫《經驗報》,發了篇社評,就叫《暗殺案中之真相,某黨之下馬威》,想當然的認定:
【“這是個搗亂中央軍的後方,做脱範爭波的計劃!”】
其實他們真錯了,暗殺目標很明確,只有一個,這就是白鑫。範爭波固然可惡,但他和他的弟弟範爭洛等人,純屬被殃及的“池魚”。

白鑫何以如此重要?這還要從他的成長史説起。
我們現在有個詞叫**“三門幹部”,就是“出家門,進學校門,出學校門,進機關門”**,幾乎無縫對接。
黃埔四期步兵科畢業時,只有23歲的湖南常德小夥子白鑫,就是個標準的“三門幹部”。出黃埔軍校大門,就被分配到我黨的中央軍事部(軍委前身),深受信任和重用。
為啥他能一畢業就進中央軍委呢?
因為讀書的時候,白鑫就是學生幹部了,而且是重點培養的學生幹部,擔任國民黨黃埔軍校第四屆特別區黨部的候補執行委員。
這意味着什麼呢?
白鑫前面的正式委員有兩位:蔣先雲和範藎,在他後面還有監察委員熊雄,這三位都是烈士。

範藎烈士的經歷曲折,南昌起義後被蔡廷鍇拐跑了,作為國民黨將領犧牲在抗日戰場。但黃埔老同事和一同參加過南昌起義的聶榮臻元帥,曾對他有相當正面的評價,認為“範藎既是一名出名的團長,也是一個很忠誠的共產黨員。”
蔣先雲更不用説了,黃埔一期的翹楚,“黃埔三傑”裏的老大,國共雙追授的烈士;範藎是保定八期生,陳誠的同學,在黃埔當老師,後來跟葉挺北伐河南,屢建奇功;熊雄是軍校政治部副主任,周恩來走後,主任邵力子沒能力,也不管事,所以他才是黃埔軍校實際上的政治部主任,而這個國民黨的支部,其實就是我黨的支部。
這説明白鑫作為學生幹部,起碼是恩來同志看好的青年才俊,所以才能直接進中央軍委機關。
不過白鑫的短板也非常明顯,這是個典型的“三門幹部”,一切都太順,所以一身小資產階級的毛病。
1927年的八一南昌起義和12月的廣州起義,白鑫都參加了,也由此暴露出一些問題。

特別是廣州起義失敗後,起義軍轉移到東江時,白鑫任紅四師第十團團長,跟他搭班子的黨代表就是一期老大哥徐象謙,也就是日後我黨著名的軍事家徐向前元帥。
後者對這位“三門幹部”很有看法,認為白鑫平時咋咋呼呼,革命大道理比誰都懂,但一見真章,打起仗來就往後跑,身上還帶着很多銀元**,生活和工作作風都很不嚴肅。**
帶那麼多銀元往後跑幹什麼?隨時準備溜之大吉啊!
老徐是山西老西兒,考上黃埔之前,在山西五台河邊村川至中學附屬小學做過三年小學老師;黃埔畢業後下部隊,被安排到河南安陽的國民二軍第六混成旅,這是個舊軍閥部隊,前身是陝軍,在馮玉祥系統屬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尷尬存在,而且毫無軍紀可言,徐向前吐槽説:
【“軍隊沒有固定的軍餉,靠各顯‘神通’”,撈外塊。貪污、吃空名子、搶老百姓的東西、糟踏婦女的現象,司空見慣。與黃埔學生軍的革命精神,不可同日而語。”】

黃埔軍校時代的徐向前
所以根本不需要徐向前來做什麼,可他還是堅持搞不討喜的軍事訓練,努力跟基層官兵湊近乎,還經常到駐地附近的安陽中學和六河溝煤礦,跟師生和工人打成一片。
與白鑫相比,徐向前的社會閲歷豐富得嚇人,他入黨不是激情使然,更不是老師安排的,所以看人看事,也更趨周全,因此一路看到白鑫的各種做派,覺得此人日後必出大問題,必須及時吹哨,否則定為大患!
為此向特委諫言,説白鑫是個動搖分子,請撤銷他的職務,開除他的黨籍。
可東江特委書記,海陸豐的當家人彭湃同志,卻認為白鑫還年輕,人才難得,可以扶上馬再送一程。
1928年6月,白鑫到上海,任軍委秘書。
説是秘書,其重要性不亞於秘書長,因為凡是軍委的一切會議,都由他負責具體組織實施。

彭湃烈士
日後被白鑫出賣而犧牲的楊殷、彭湃、顏昌頤和邢士貞四位烈士:
楊殷是軍事部長,彭湃是軍委委員,顏昌頤既是軍委委員,又是江蘇軍委秘書,邢士貞是軍委兵士科科長。
跟白鑫經常見面,業務上對接,這傢伙在軍委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但在當時,沒人想到,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小白,會是一顆隨時可能爆炸的“雷”!
白鑫叛變,中統的那網碰巧了,特別是“農運大王”彭湃和中央軍事部部長楊殷,看似收穫不小。其實如果範爭波有點耐心,放長線釣大魚的話,當時我黨在上海的中央都可能被連鍋端,起碼軍委書記周恩來是跑不了的。
而且原本這次軍委的工作會,除了彭湃、楊殷、顏昌頤和邢士貞外,周恩來也是要參會的,只是臨時有事才沒有來,否則後果真就不堪設想了!

楊殷烈士
説到叛變,這裏面既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
白鑫的一個表弟,因在海陸豐叛變投敵.逃跑路上被抓回來,按律當斬,時任根據地負責人彭湃下令處決,這件事就成了白鑫叛變投敵的一個契機。
換言之,它最恨的人是彭湃烈士,楊殷、顏昌頤和邢士貞三位烈士,還有同時被捕的張繼春都是陪綁者。
如果1929年8月24日下午四點的那次會議,周恩來也到場的話,這個狗叛徒同樣不會放過,哪怕後者是悉心培養,一路往上提攜的恩師。
周恩來在上海的幾年,就是對人性的不斷拷問,得空我再講幾個黃埔出身的叛徒。
説完偶然性,再説必然性。

徐向前吐槽過廣州起義後白鑫的表現,無獨有偶,南昌起義後撤退途中,也有人發現這傢伙有問題,這個人就是我微博提到的王志之,給原72團團長,犧牲在三河壩戰役中的74團團長孫樹成烈士當書記官,而白鑫是72團的黨代表。
當時正在渡河,為了運送武器彈藥,葉挺和惲代英作為軍政首腦下令任何人不許騎馬,一律徒涉,馬用來駝運物資。於是起義軍中的領導們,日後成為共和國元帥、將軍的英雄,犧牲在革命征途上的先烈,紛紛下水。
當時是夏天,倒也無妨。
偏偏團黨代表,用今天的話説就是政委的白鑫,讓戰士揹着他過河。你是比葉挺官大,比惲代英黨內職務高,還是比朱德年齡大,比孫樹成進黃埔早?
於是王志之就站出來,當面批評白鑫搞特殊化,説你看其他同志,不説葉、惲首長,咱們團的孫團長怎麼做的?你怎麼做的?
你是黨代表,是黨的代表,直接代表了黨的形象,要給大家做表率,不能給黨抹黑!

白鑫這貨也夠陰的,當時沒説啥,扭臉走了,王志之也以為這事兒就算完了。大家都是年輕人,都是革命軍人,都是黨員,我批評你也是愛護你,話講在當面,光明磊落,有啥不能説的呢?
可走到宜黃,特務連連長突然把王志之捆起來,孫樹成團長出來講情也不行。白鑫給王志之扣上貪污公開,攜槍潛逃的罪名,**這是要置於死地而後快的節奏。**黑材料打到中央政治保衞局局長,負責肅奸、保衞的李立三跟前,後者不做調查研究,偏聽偏信,命令很快就下達,要立即執行。孫樹成沒辦法,連王志之的身後事,如何埋葬都準備好了,可突然不殺了!
是白鑫改主意了,覺得打擊報復太無恥太下作了嗎?
顯然不是,直到嗡嗡嗡搞外調的時候,王志之才知道,幸好24師的黨代表陽翰笙同志仗義執言,據理力爭,拍了桌子,才給攔住。
如果王志之被冤殺掉,孫樹成烈士的遺孤孫淑珍,也就不可能在幾十年後看到王志之發表在《人民日報》上的紀念文章,這輩子就找不到父親的音訊了(這是另外一個故事,容後再講)。

孫樹成烈士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白鑫的叛變是一個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領導幹部不以身作則,不加強自身作風建設,淪為叛徒就是一步之遙!
前段我的一位忘年交,講軍隊政治工作傳統,他是軍事幹部,自然從這個角度觀察政工,提出軍事幹部也要做政治工作,首先就是身先士卒,要求別人做的,自己先做到。
當時他們團在西藏,一次雅魯藏布江的水利工程潰壩,嚴重威脅到羣眾安全,二話不説,政委先跳進冰河,接着是作為團長的他,所有幹部二話不説,下餃子!
火車跑得快,全憑車頭帶,一看幹部們奮不顧身,跳進冰河,戰士們跟着就下去,大家齊心合力,堵住口子,保護了人民羣眾的安全。
在我軍戰史上,大冬天跳冰河,並不罕見。
《大決戰之平津戰役》大家看過吧?

蔣先雲烈士
為了堵截新保安的傅作義精鋭三十五軍,華北軍區第二兵團司令員楊得志、政委羅瑞卿、參謀長耿飈,帶頭跳進冰冷刺骨的河水裏下餃子。
這是大領導,基層主官更是如此。我寫過晉察冀野戰軍的一支營級戰鬥隊,晉察冀野戰軍二縱四旅十二團一營,也是教導員姚雪森和營長趙建方、副營長朱敏清,帶頭跳冰河。
副營長是江西籍長征過來的老紅軍,還不忘再三囑咐幹部戰士:
【“上岸後烤褲子,要回避婦女!”】
看看,這就是人民軍隊的傳統,是南昌起義以來亙古不變的軍魂,也是一面黨風黨紀、軍風軍紀的照妖鏡。
人心向背看作風,人們對一政黨、一團體、一地方、一個人,乃至一國家的評價,最直觀的依據,就是其作風的優劣。

黃埔軍校時代的陳賡
所以那位同志説得好:
【“工作作風上的問題絕對不是小事,如果不堅決糾正不良風氣,任其發展下去,就會像一座無形的牆把我們黨和人民羣眾隔開,我們黨就會失去根基、失去血脈、失去力量。”】
另:這個重新解讀叛徒白鑫案是個系列,大約還有會有兩三篇文章,一篇談周恩來與特科,與白鑫成長關係,一篇談中統頭子範爭波的,剩下一篇也許再寫寫特科名將,或者是其他黃埔叛徒,如黃警魂。
注:所有圖片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