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最大的秘密(深度)(下)_風聞
血钻故事-血钻故事官方账号-这里有硬派历史故事。2020-06-05 11:13

天空之城
離梨花女子大學不遠處,是另一所基督高校:延世大學。這座高校是韓國的“一片天”——SKY高校成員之一。
SKY取自首爾大學、高麗大學、延世大學三所頂級高校的英文首字母。在韓國,這三所高校地位甚至高於常青藤。而2018年的一部韓劇卻讓這個高校聯盟在民間多了一個刺眼的後綴:Castle,城堡。
2019年2月初,本該於一週前收官的韓劇《天空之城》迎來大結局。收視率一舉打敗了《請回答1988》,創下有線台記錄。而在一週前,因撞上韓國隊出征亞洲盃,《天空之城》延播。為此,韓國足協特意向國民道歉,影響了大家追劇。
在一座名為天空之城的城堡裏,只有韓國0.1%的上流階級才有資格居住。劇集講述的則是生活在此的富二代們,乃至他們全家,是如何備戰高考的。
《天空之城》劇照
劇集裏,一位爸爸語重心長地勸勉自己的孩子:世界是金字塔,只有爬到頂端才能享受生活。
而被學業和家長逼瘋了的孩子則崩潰地喊道:當你兒子,對我而言是地獄。
擁有極高社會地位的家庭依然無法承受高考的壓力,那麼普通人家呢?電視機前的觀眾紛紛在網上留言,説劇集只反映了韓國高考殘酷現實的百分之一。
據2017年《世界衞生統計》,韓國10-19歲青少年自殺率居全世界首位,而“成績和升學問題”連續10年成為韓國青少年自殺的頭號死因。劇集裏,不堪重負的學生選擇自殺,而在現實裏,曾發生過韓國學生因模擬考試的成績達不到父母期望就殺死了自己母親的真實案例。
朴正熙用教育給底層人民建起了一座跨越階級的橋樑。但隨着經濟高速發展,有限的教育資源開始向大城市集中。早在上世紀70年代,社會上就已經流行着這樣的順口溜:“如果你有一匹馬,送它去濟州島;如果你有一個兒子,送他去首爾。”
但去了首爾就能讓孩子贏在起跑線上了嗎?隨着財閥做大,畢業生創業幾無成功的可能。小公司發不起薪水,只有進入到這些財閥旗下的大企業,才承受得起大城市的消費水平。而要進入大企業,又必須是這僅有的幾所名校畢業生。
韓國學子們開始為了上“天”奮戰,學校到了夜裏9點才下課。伴隨着夜色,揹着書包的學生們走出校園,又走進了父母給自己報的補習班。在韓國,超80%的學生都參加補習班,而據教育三十人論壇的一份報告指出,中國學生參加補習班的比例約為20%。
2012年,韓國的補習費佔了教育預算的36%。在韓國,近三分之二佔比的中產家庭補習費支出是最底層家庭的6倍。而那0.1%的上層家庭所支出的教育投入,又是中產家庭的數倍。
《天空之城》劇照
單靠孩子的努力,就能競爭過那些用不菲的補習費上着名師補習班的富二代嗎?1980年代,SKY中排名第一的首爾大學三分之二的學生都出身於韓國的貧寒家庭,而如今,一半學生都集中出自首爾的江南富人區。
考不上名校的人生就是失敗,可名校是給富人開的。
韓國還是那個韓國,底層還是那個底層。普通人該拿什麼完成逆襲?
一個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就算世界拋棄了你,主依然愛你。
1960年,在朴正熙籌備着任期內第一個五年計劃的時候,一個名叫文鮮明的男人,帶着只有17歲妻子前往美國。他們自稱“真父”和“真母”,還得到了美國尼克松總統接見。回國後,文鮮明成了CIA的線人,並拿着美國的錢開始傳教和投資,靠教會建立了龐大的商業帝國。很快,他的個人年收入就達到了7億美元。
文鮮明和尼克松
就此,野生教會們找到了新的定位。他們不再向之前那樣往農村扎堆,而是用各種文鮮明做成功案例,給那些無力承擔高昂補習費的底層人民展示這些財富,以此來聚攏信徒:信主得永生,信我能發財。
他們利用從信徒那兒搜刮來的錢財進行投資理財,藉着整個國家的經濟騰飛,又獲得不菲回報。如此反覆,形成產業。跟樸家關係密切的崔太敏也用這種方式創辦了“育英財團”,貪婪地吸吮底層百姓的血,並迅速完成了階級跨越。
可經歷過朴正熙時代的韓國人早已不是建國初期的文盲國家。整個教會的中高層,都是教主的親朋好友,外人無法進入,這些金字塔的下層自然分不到投資收益。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加入野生教會?
其實他們並不傻。在基督教裏,任何一個能對《聖經》提出獨到見解的人都能自立門户。靠知識改變命運曾是韓國人唯一的希望,但知識卻屬於少數人。如同那座只佔0.1%人數的天空之城,無情地將底層隔絕在外。
而與此同時,各類野生教會卻讓人看到了一個跨越階級的捷徑。看到了捷徑,再進去學兩年經驗。越來越多的人都打着基督教的幌子建立野生教會。韓國成為野生宗教的温牀。2003年發生在山東招遠的全能神邪教,在被中國政府打壓後也逃往韓國繼續生長。
隨着各式五花八門的教會創立,漸漸地,本土的韭菜不夠用了。他們又開始了向海外發展。2007年,23名韓國傳教士踏上了信仰伊斯蘭教的阿富汗。在戰火紛飛中的阿富汗,這些傳教士被塔利班組織抓獲。
當世人驚歎於這些傳教士的勇氣時,卻不知道傳教背後帶來的利益龐大到足以讓人鋌而走險。如今,韓國的野生教會早已滲入中國,將中國農村作為新的勢力發展區。
那麼,韓國政府是否能徹底取締這些野生教會和邪教組織?
這可能比較難。因為基督教的教義決定了很多野生教會無法被劃入邪教。而韓國政壇由始至終都無法繞過宗教。歷年來的總統,甚至能基於各自的宗教信仰劃分出左右兩派。
從整體看,韓國政壇更迭史也是一出東方文明與西方文明的碰撞史。
早期東方勝,韓國清一色由有着東方中央集權歷史印記的右派軍政府掌權。在這一階段,無論財閥如何野蠻生長,在強大的集權軍政府面前,也只能是基於“國策民營”的經濟理念培養的統治工具。而美國則是政治家們為了維持地位不得不拉攏的勢力。朴正熙即便一心想着擺脱美國,在當時一窮二白的局面下,也要引進美資,出兵越南,跟美國搞好關係。
但自1992年起,基督教代表的西方文明在韓國政壇取得了完全勝利。1993年,首位非軍政府總統金泳三上台後,韓國才算真正走上了民主化道路。而從1993年至今,韓國政壇完全就是一出基督教內部的對抗。雙方可以直接分成右派的新教徒與左派的天主教徒。唯一的例外就只有朴槿惠。
那麼問題來了,統治韓國的究竟是財閥還是宗教?
財閥的確是韓國的一座大山,但它的影響更多還是經濟層面。它靠滲入韓國社會的方方面面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來跟政府鬥爭。但卻始終無法對抗掌握着絕對權力的國家機器。
在雙方的對抗中,財閥唯一好過的那幾年也是獨裁軍政府退出歷史舞台,而自己資助的新教人物又剛好當權。朴槿惠這個另類上台後,走得卻是上世紀軍政府那套,打算靠強權的壓迫,讓國家逐步接手財閥企業。朴槿惠時期的財閥日子過得反而更慘。
財閥無法控制政治,只能靠投資政治家這種合法手段間接涉足政治。今天我們説的財閥控制了韓國,其實是指財閥在國民經濟裏佔了重要地位,並影響到了韓國社會的方方面面。擁有絕對權力的政府也不敢隨意拿它開刀,只能任由其野蠻生長,繼續壓着底層人民。
在理清了財閥的位置後,行文至此,我們終於可以重新認識一下韓國了。
數百年來,李氏王朝的兩班貴族們以漢學為尊,低賤的平民沒有獲取知識的途徑,只能接受統治階級灌輸儒學裏更利於統治階級的那部分。裏面諸如長幼有序、男尊女卑的思想就影響至今。韓劇《天空之城》中,兒子因不願接受父親的安排,被指責為“叛徒”;今年年初的“N號房”又讓世人看到那片土地上的女性是以怎樣屈辱的身份活着。
N號房事件
但接受不代表情願。除了把兩班貴族灌輸的思想當作道德約束外,內心深處有着不滿的底層人民還是會去傳統的薩滿教裏尋找希望。薩滿教帶來的影響同樣延續至今,不少學子在進考場前,家長都要找個巫師做場法事。
這兩種傳統文化糟粕盛行半島數百年,直到基督教橫空出世。它們把《聖經》翻譯成易學的韓文,為了傳教又興建學堂。部分底層人士也開始掌握知識。他們逐漸認識到半島不只是兩班貴族的半島,也是自己的半島。這批人的民族意識開始覺醒,並在日佔期以基督徒的身份走上了街頭。
軍政府時期,於現實裏苦不堪言的人民轉身投向各種野生教會和邪教組織。朴正熙帶着韓國走出現實困境,並用教育讓民眾看到了現實世界裏也存在着希望。但財閥的壯大又讓名校成為改變命運的唯一敲門磚,考試演變為比拼家底。底層仍然無望。這時,邪教又再次出現,給世人展示了一條跨越階級的捷徑。
到了1990年代,基督教領導人上台。其內部又分成了新教和天主教。這兩個基督教有着相反的政治理念,雙方你方唱罷我登場,在新世紀上演了一幕韓國政壇大戲。但無論天主教還是新教,貪的還是貪,廉的還是廉。於是,那個顯而易見的道理終於被擺上了明面:政治是政治,宗教是宗教。後者只是前者用來統治的工具。
打着治病幌子的邪教新天地阻礙了抗疫,教主照樣抓;為了人權在疫情期間於光華門高呼“釋放朴槿惠”的正統基督教總聯合會會長金光焄,也照樣抓。韓劇《謗法》將政府高官、財閥、野生宗教之間的蠅營狗苟,以一種超現實的方式表現出來,入木三分。
《謗法》海報
政府能取締邪教組織嗎?
當然能。但如果沒有直接影響到政府決策,又為什麼要取締這些組織呢?
今天的韓國,各種宗教元素都雜糅在一起,並融入進了每個韓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它們充當了韓國人的精神寄託。取締之後,失去了精神寄託的韓國人又該如何直面財閥造成的階級固化、貧富懸殊的冷酷現實?
這正是朴正熙的深謀遠慮之處:只有發展教育才能在自己和獨裁軍政府退出舞台後,仍能保證社會正常運轉。繼任者無需靠宗教也能緩和日益嚴峻的階級矛盾。只是他死得太快,也太突然了。財閥崛起的速度遠超他的預期,那扇階級流通的大門又被關得太早了。
這也正是文在寅無畏之體現:財閥不是動不了,而是怎麼動,動完之後又該如何收場。畢竟這個由政府親手扶持起來的怪物是國民經濟的柱石,它們也的確為韓國的發展發揮了不可磨滅的作用。退一萬步來説,保持現狀意味着全國三分之二的家庭都屬於中產階級。可沒了它們,韓國是否還能保持超3萬美元的人均GDP?
除了摯友盧武鉉和前任朴槿惠,沒人敢冒這個險。而朴槿惠敢對財閥出手是出於自己的政治理念。她渴望重回父親朴正熙時代的獨裁政權,不在意犧牲民主和自由,能直接靠強權壓迫,讓國家逐漸接手財閥企業來應對未知的經濟局面。但是,朴槿惠本身沒啥資歷,只是靠着其父朴正熙威望的餘蔭走入政壇,縱然心比天高,也只能空橫槊。
而作為正統天主教的左派人士,文在寅不可能忽視民主,自然也不可能粗暴的用強權直接干預市場,貿然把韓國推向一個未知境地。
他只能選一條左右兼顧的窄路。這決定了他要走的路還很長很長。
前陣子,文在寅讓三星掌門人低了頭。這遠非勝利,因為那個問題依然存在:財閥若真被打趴了,韓國該怎樣應對經濟局勢呢?
他想到了一羣人。
他想到了一個人。
**尾聲:**弘益人間
進入新世紀後,泰和館幾經輾轉,被南監理教會財團購得,原建築被拆除,成為一座12層高的基督教會福祉館。
2016年,朴槿惠閨蜜干政門事件爆發。曾被朴正熙提醒跟朴槿惠保持距離的邪教教主崔太敏在死後又把自己的女兒崔順實介紹給了朴槿惠。崔順實繼承了父親的通靈本領,並藉此成為朴槿惠長達40年的閨蜜。而崔順實的女兒又憑着特權身份進入了名校梨花女子大學。
就此,那個在韓國早已人盡皆知的潛規則也發生在了梨大。就連“天空之城”之首的首爾大學,都有一半學生來自江南區,一個跟總統關係匪淺的家庭讓女兒以特長生身份進入梨大又有什麼稀奇?
但梨大的女學生們無視了這個事實。或許在她們看來,那些江南區的富二代可能是靠着更優質的教育資源在高考中競爭過其他對手,但至少,他們遵守了遊戲規則。
她們可以接受或許沒那麼公平的遊戲規則,因為那是無奈的現實。但她們卻不能接受這個規則合理地成為少數人用來隔絕多數人的工具。
如百年前的校友柳寬順一樣,梨大的女學生們再一次不畏強權,站了起來。她們聚集在本校廣場上,點燃燭光,要求校長辭職。
很快,她們又查到了那位特權生的底細,並一路查到了朴槿惠頭上:崔順實可以隨意改動總統的演講稿,而兩年前的世越號沉船事件發生當天,正是崔順實的父親崔太敏身前預言復活的日子。
崔順實幹政的事被扒了出來,記者從梨大女學生手裏獲得了這份情報,並將其公之於眾。全國立馬爆發了規模宏大的示威遊戲,人們抬着棺材,高喊朴槿惠下台。
12月10日,數萬首爾市民集聚光華門,他們同樣點燃了燭光,要求朴槿惠下台。人羣中,一位老人格外引入注目,他就是文在寅。
很多人説,從他的臉上看到了復仇。很多人也都能説出他同盧武鉉那段關於江水的友情故事。但很多人又都把復仇的主要對象安給了財閥。
殊不知,新世紀以來的韓國政壇,還是一出基督教內部的新舊衝突大戲。
1965年,天主教會在梵蒂岡頒佈了《牧職憲章》,自此,韓國的天主教領導人在政治上開始多偏左翼,跟新教形成了截然相反的政治派別。
同文在寅一樣,信仰天主教的盧武鉉在政治理念上也屬於左派。在他上任後,決心解決尾大不掉的財閥問題。盧武鉉為此交出的答案是扶持中小企業,靠市場的力量削弱財閥的影響力。
如果這一政策實施成功,那麼普通高校畢業的學生們也能通過政府新扶持的小企業找到工作,越來越多的普通人也能靠高考打開階級流通的大門。因為招聘市場可選擇的範圍更多了,入職通知將不再只發給sky的畢業生。
但盧武鉉用生命的代價告訴摯友文在寅這條路行不通。政府一手扶持這些財閥初衷是為了發展民族工業。而在全球化的今天,這些企業早已成為韓國的國際競爭力來源。盧武鉉可以靠中小型企業削弱財閥,但同時也削弱了韓國的競爭力。
即便沒有成功實施,這些事還是得罪了財閥。他們瞅準機會,對盧武鉉發出了致命一擊。

盧武鉉的靈位
盧武鉉是一名純粹的理想主義者,甚至理想到要從自身做起,推行真正的民主。他提出了“黨青(青瓦台)分離”,旨在改變一直以來總統如帝王般擁有韓國絕對權力的現象。這個理念讓盧武鉉所屬黨派也無法接受。他被彈劾,被要求退黨。在權力被自己削弱後,三星集團趁機建了個智庫,對國家政策指手畫腳,開始直接介入到政治。
盧武鉉任期結束後,受財閥投資的新教徒李明博上台。政商再次來往密切。盧武鉉做的一切都成了無用功。而同天主教徒盧武鉉政治立場相反的李明博,又再次上演了韓國政壇那靠新舊基督教就能概括的左右對立,清算了政敵盧武鉉。
發生在盧武鉉身上的事成了他留給文在寅的最後經驗。上台後,文在寅沒有分權,在政治上先後把一心想回到軍政府時期的東方邪教閨蜜朴槿惠和新教徒李明博交給了權力滔天的檢察院。
政治上的事處理得差不多後,接下來,文在寅又不得不面對那個老問題:財閥動還是不動?
盧武鉉的經驗已經告訴了他,現階段的韓國,還離不開財閥。它們的存在至少能讓多數人都過得還不錯。
但文在寅同樣是個理想主義者。他穿過繁華,卻看到了光鮮背後的另一面:即便多數人能在這個國度活下來,但生存壓力已經讓韓國成為OECD組織國裏,工作強度僅次於哥斯達黎加和墨西哥的社畜集中營;退休老人們四處找工作,尚未踏入職場的年輕人只能睡四個小時才有資格備戰高考……
當韓國成為新世紀首個生育率低破1的國家後,一切都提醒着文在寅:人民只是表面光鮮。
韓國江南富人區裏的貧民窟生活
巨大的生存壓力讓人均收入近20萬人民幣的韓國人民再次絕望。絕望到不願再生孩子。與過往都不一樣,即便年入20萬,人民還是覺得活得很累。這在漢江奇蹟的時代完全無法想象。有的吃,有的穿,即便沒那麼多錢上好的補習班,但在全國近三分之二中產的大背景下,怎麼着也能小康過完這一生吧。
但天空之城的含義並不是中產,財閥名企也不是養家餬口的工作崗位,那是通往0.1%的上層階級敲門磚。
中產還不是一樣當社畜、吃泡菜,每天加班到深夜,老人靠着輩分欺壓新人,女性時刻提防着職場性騷擾……只有成為金字塔頂端,才有可能觸摸到生活,否則就是行屍走肉般過完一生。他們甚至不如上世紀的工人長輩,還能把希望寄託在下一代。可一個被逐漸認清的真相卻是,下一代也只是重複同樣毫無意義的人生。除非天降奇蹟,生出一個絕頂聰明的孩子,靠天賦就能考入只有2%的考生才有機會進入的SKY;亦或者加入練習生大軍,期待着天降大運,出道成為明星。
望着眼前的韓國,天主教的文在寅或許想到了《聖經》。耶路撒冷城中有一個小城門,別稱“針眼”。駱駝必須把馱的貨物卸下、屈膝跪下才能通過該門,意指人要放下一切,在主面前謙卑下來順服神,才能進天國。這是基督教中“窄門”的含義。
現實世界也存在着一扇窄門。一扇階級流動的窄門。要想通過這扇門,靠放下和順從顯然無用,唯一的方法只有拼搏、奮鬥。
可在財閥掌控經濟命脈的韓國,人民明明已經在很努力地拼搏、奮鬥了,卻還是什麼也沒變。
文在寅要改變。
如何在不依賴財閥的基礎上也能發展經濟呢?
先天條件決定了韓國無法像中國一樣,可以靠龐大的人口基數來拉動內需來尋找新的變量。而海外市場的擴張還得靠這些財閥。難道只能像朴槿惠那樣,用國家慢慢接管財閥?遺憾的是,就連這個辦法也註定失敗。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時,韓國人民曾為這些財閥集團捐款。但最終財閥們還是靠着華爾街的金融巨鱷們才挺了過來。這徹底打破了朴正熙通過政企合一扶持民族企業,以便靠經濟獨立擺脱美國牽制的算盤。三星56%的股份都在華爾街手裏,利潤大頭都流去了美國。
電影《華爾街之狼》海報
即便國家接手了財閥,也是在替美國打工。而打工仔的收入是有固定上限的。文在寅唯一的翻盤可能性,就是讓韓國成為真正的獨立自主之國家。再用國家掌控財閥,順勢解決韓國社會存在的各種問題。
革命尚未成功。歸根結底,韓國至今還是很難稱得上是一個不依賴於人的獨立自主國家。一切又重新回到了一百年前。那時的半島斷壁殘垣,禮崩樂壞。絕望的底層人民紛紛靠宗教麻痹着神經,上層階級又披着宗教的外衣你爭我奪。
1947年,回國後的金九對人民這樣説道:
凡是是建立一個國家,求得這個民族的生存與生活條件 ,必須有一種哲學作為基礎 。若是沒有本國的哲學 ,就不能統一國民的思想 。今天傾倒於某個國家的哲學 ,明天又陶醉於另一民族的哲學 ,永遠不能保持自己思想的獨立 、精神的獨立 ,只能永遠依賴別人 。
直到今天,我們仍沒看到屬於韓國的統一哲學。文在寅看到人們於世俗中結束完一天的勞累後,仍然會在月光下走進遍佈首爾的一間間教會,尋找最後的心靈港灣。
遍佈十字架的首爾
身為一名天主教徒,文在寅有着自己的信仰。但韓國這個民族的信仰又是什麼呢?
年初的N號房,可以看到男尊女卑的男權社會身影;家長們跑到深山尋找巫師給即將參加高考的孩子做法,又是本土薩滿教的影子;金榜題名後,家長的第一句話是“感謝主”而不是拍拍孩子的肩膀説聲辛苦了,這又是西方基督教的影響;而總統掌握着絕對權力又十分符合東亞儒家文化圈的領導人標準。
表面光鮮的韓國,內部卻靠着各種各樣的宗教提供着精神力量。
比經濟獨立更難的是思想獨立。這是百年前的金九傾盡一生都沒能完成的使命。如今,這個使命又落到了文在寅頭上。
該如何完成這個使命呢?百年前的金九思考過這個問題。他這一生,先是參加了儒家科舉,後來又研究了一陣子封建迷信,最後又在西方書籍裏找到了一個跟儒家有着同樣意思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於是,那些走上街頭的學生點醒了他。在他37歲時,金九在獄中改號為“白凡”。用他自己的話説“白凡是表示我國最低賤的屠夫和無知的凡夫,希望他們最低限度都有和我一樣的愛國心的意思”。
遑論什麼宗教還是政派,只要每一個人都有一顆愛國心就夠了。
所以文在寅還是向財閥開刀了。他要打破拿死工資的現狀。沒人知道他會進行到哪一步,也沒人知道他要如何應對極有可能下滑的經濟形勢。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冒着前人從未有過的風險直接拿財閥開刀,決定直面平衡被打破後勢必產生的紊亂。
因為他知道,有一羣人將再一次挺身而出,為大韓民國合理秩序的建立奮不顧身。
這羣人在今天有着各自的信仰,甚至能在同一個人身上看到不同宗教的烙印。
他們在“N號房”事件裏要求公開罪犯身份,為女性爭權;
他們在素媛案裏推動立法,保障兒童;
他們在梨大出了特長生後趕走校長,呼籲教育公平;
他們在閨蜜干政門裏再次走上街頭,在全球都呈現出右化的大趨勢下逆勢而為,手捧燭光,反抗獨裁,把總統拉下了台。夜晚的光華門被這燭光照亮,點點微光匯聚成海洋,波浪翻滾在每一個韓國愛國人士的臉上。
他們才是韓國最後的希望。
故事終於迎來了尾聲。79年前,以金九為首的臨時政府選了半島內兩所高校做底色,為百年後的韓國描述了一幅色彩斑斕的畫卷。一所是西方傳教士建立的梨花學堂,一所是以東方儒家最高思想為建校理念的弘益大學。後者的名字取自韓國儒學的“弘益人間”,意思是致力於一切有利於人世間的事。這兩所有着不同信仰的高校學子都在半島發生的愛國運動中挺身而出。
在中國正式對日宣戰的1941年,韓國臨時政府一路輾轉至山城重慶。戰亂中,他們給半島人民送去了8個大字:
弘益人間、梨花世界。
END
本文作者:地中海螃蟹,血鑽故事研究員。重點研究方向:東亞,歐洲。
部分參考資料:
1、近代基督教在中韓兩國傳播之比較.孫雪巖
2、從韓國宗教的現實及其透視鏡觀察到的韓國文化.崔俊植
3、向世界最高水平的女子大學邁進——韓國梨花女子大學.金鐘美
4、在中國奮鬥二十六年的“韓國國父”金九.鄒蔚蔚
5、白凡逸志.金九
6、 韓國高等教育大眾化的發展歷程及其啓示研究.樸正龍
7、當代韓國教育政策與改革動向.艾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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