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部發布1號留學預警!當第一批留美幼童失學歸國,竟成同胞眼中的異端_風聞
已注销用户-2020-06-10 22:00
2020年,簡直堪稱對中國留學生最不友好的一年,學費漲、匯率跌、拒籤高不説,受疫情及國際局勢的影響,大多數滯留海外的留學生不僅回國無望,連開學時間也變得遙遙無期。
就在昨日(9號),教育部就疫情期間發生在澳洲當地多起針對亞裔的歧視事件,提醒廣大留學人員做好風險評估,當前謹慎選擇赴澳或返澳學習。
也就在幾天前,還有21名學業中斷的中國留學生回國無望滯留瑞士機場,最終不得不被迫遣返美國。(點擊鏈接閲讀原文:21名中國留學生滯留瑞士機場:比起被遣返美國,更寒心的是同胞的嘲諷)
**個人的命運,總是****與時代緊緊相連。**而歷史的巧合又是如此驚人,當時光倒退139年,中國的赴美小留學生,也曾面臨學業突然中斷的困境。
在中國的歷史課本中,這羣平均年齡12歲的孩子,他們為了挽救一個古老卻衰頹的帝國,揮別世代生存的家園遠赴大洋彼岸,開啓了一段長達15年的留學生活。
這些孩子有一個共同的名字——“留美幼童”,當時的清政府希望他們在學成之後,用自己的才識和能力挽救危亡的國家命運。
孩子們坐着這樣的輪船抵達美國口岸
但歷史的沉重在於它每一筆的輕描淡寫下,都有着泣血的痛楚,若不是置身時代的洪流之中,什麼樣的人才能有這樣的勇氣去承擔這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1881年6月8日,因為清廷保守派的質疑與攻訐,這120名留美幼童被迫終止留學,提前歸國。
當這羣滿懷熱誠的學子回到祖國,卻意想不到的成了同胞眼中的另類。當大清自己拒絕了這些滿懷赤誠的拯救者,作為拒絕者的大清則轟然倒塌。

因緣際會
第一批前赴後繼的留美幼童
在一個多世紀後的今天,儘管有所謂地球村的説法,但遠隔重洋的美國對絕大多數中國人來説,仍然是一個陌生又充滿諸多隔閡與猜忌的國家。
當我們將這種情緒代入幼童留美時的晚清,在一個民間四處謠傳“洋人挖人心、剜人眼、造大炮”的時代,有多少家庭甘願把自己的骨肉送出家門,任由他們在太平洋顛沛流離幾個月抵達美利堅。
翻看幼童遺留下來為數不多的照片,這種心緒越發讓人感慨。
一位留美幼童後來回憶説:當時當地人散佈流言,説西方野蠻人,會把他們的兒子活活地剝皮,再把狗皮接種到他們身上,當怪物展覽賺錢
在一張背景是上海輪船招商總局的照片中,這羣頭戴小帽身穿錦緞、留着長辮的晚清男孩,幾乎個個表情呆板,眼神裏流露出膽怯和疑慮,彷彿是對即將來臨的命運感到恐懼。
據説,當時參與該計劃的美國家庭同意一共接納240名兒童,然而很多中國人並不能接受這種“遊學”形式,甚至對西方教育“妖魔化”,以至於政府不得不四處奔走,招募學生參與,才勉強招到第一批的30名幼童。
為了保證幼童能夠快速適應美國生活、吸收西方知識,清政府選拔的大多是不滿16週歲的年輕子弟。畢竟,這場跨越大洋彼岸的求學之旅,還意味着長達15年的分離。
大多數家庭,還是會將孩子送去傳統私塾學習四書五經
當時,稍稍殷實或達到小康水平的漢族家庭,並不清楚“留學”到底怎麼回事,敢於“吃螃蟹”、送兒子到異邦求學的,大多是廣東、江浙這些沿海城市的家庭。他們要麼有親友與洋人共事,要麼自己與西人有過較多接觸,但沒有一個應募的幼童出身於皇室貴胄。
年僅13歲的黃開甲就是他們中的一員,彼時他從家鄉汕頭出發,抵達上海口岸,於1872年作為晚清政府派出的首批留美幼童之一,從這裏坐船前往美國舊金山口岸。
黃開甲
對故土和親人的思念,並未阻擋這羣孩子成才的腳步,他們以驚人的速度克服了語言障礙,在就讀的各所學校取得了拔尖的成績。
除了課堂,他們利用課餘時間去圖書館、參加舞會、結交朋友,活躍在校園的運動場,用矯健的身姿吸引美國女孩的目光,在不同的領域展現各自的天賦。

廣東人黃開甲在美國表現得非常優異——他先後就讀於康涅狄格州的哈特福德西部中學和哈特福德公立高中,並以全優的成績考入耶魯大學繼續本科學習。
在高中畢業典禮上,黃開甲甚至代表那一屆的畢業生髮表畢業演講,他精彩的演説和過人的語言才華,被哈特福德當地的報紙爭相報道。
從幾年後的照片上可以看出,孩子們曾經的綢衣小帽變成了西裝革履,長辮子變成了小分頭,膽怯和疑慮變成了自信與達觀。
人們很難想象,倘若他們沒有遠涉大洋,沒有去接受另一種迥然不同文明的春風化雨,而是繼續留在古老的中國,他們中的每一個個體,會發生如此巨大而深刻的變化。

幻想榮歸故里
現實當頭棒喝
只是,這項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留美幼童”計劃,最終還是因清廷保守派的質疑與攻訐而被迫夭折。
清政府擔憂:幼童們沒把洋人的技術學好,反倒受了洋人思想的蠱惑。即便學成了技術,也將是滿腦子叛逆思想的危險品。與其這樣,不如連技術也不必學了。
上左起:梁敦彥、容尚謙、史錦庸;中左起:吳仰曾、康賡齡、曹家祥;下左起:潘斯熾、周壽臣、黃耀昌。
當時,在120名留學生中有60多名已進入美國高校,其中22名在耶魯,8名在麻省理工,3人在哥倫比亞大學,1人在哈佛,其餘分散東北部各所學院。
**十年彈指一揮,當年離家時的小小少年,如今已是風華正茂的青年。**最終,大部分未能完成學業的孩子被迫召回國內。
當消息傳到美國社會,彼時的《紐約時報》早早斷言了幼童們回國後,可能將面臨的尷尬:
“這些孩子已經學會了電報技術,而眼下中國政府還不准許在天朝聖國的土地上建設哪怕是一英里的電線。他們已經學會了鐵路建設知識,而大清國剛剛拆除了國內唯一一條鐵路線。他們深知公民的自由意味着什麼,而他們要把這些危險的學問和念頭,帶回一個不負責任的獨裁政府那裏。”
果不其然,當幼童在上海登陸,撲面而來的祖國,並非他們曾經想象過的熱忱與盛大,而是透露種種冷漠與警惕:
“曾經幻想有熱烈的歡迎等着我們,也有熟悉的人潮,和祖國伸出的温暖的手臂來擁抱我們。可是天呀,全成泡影。”
晚清時代的鎮江金碼頭
在碼頭擁擠的人潮中,既沒有前來迎接的政府官員,也沒有他們的親友,因為他們的親友壓根就不知道孩子歸來的消息**。**
**唯一一個上船來接他們的人,是一個蠢笨如牛的僕役,此人沒有僱用馬車,而是僱用了一些獨輪車作為幼童們進城的工具。**當獨輪車艱難地行進在從碼頭到城裏的道路上,幼童們的分頭以及被認為洋人才穿的西服,則成為沿途市民圍觀取笑的絕佳素材。
原來,當幼童留學計劃因保守派的阻撓而中途流產,包括黃開甲在內的這些孩子,早已在國內被妖魔化為沾染洋人惡習、背叛祖宗家法的紈絝子弟。
圖片來源:紀錄片《幼童》
回憶起這一切,黃開甲在寫給他美國家長巴特夫人的信中抱怨説:“在中國士大夫眼裏,這都是丟人現眼的事。”
而更令少年們悲憤的事還在後頭——他們難以相信的是,祖國竟把他們當做了囚犯。這些少年被一一點名之後,被一隊手持武器的清軍,押往上海道台衙門後面一個廢棄了的書院關押起來。
這所書院已廢棄十年之久,牆皮剝落,門窗腐爛,經年不息的黴味四處瀰漫,每個人的牀就是兩條板凳上擺一塊木板。
在被關押了四天之後,他們又三人一組,由清軍押着,前往道台衙門向道台大人磕頭請安。去衙門的道路兩旁,則站滿了看熱鬧和奚落的人羣。
上海的屈辱遭遇只是一種暗示,這些被祖國派往異國的孩子,他們已經不再被接納。
彼時,在結束了上海種種屈辱經歷後,黃開甲馬不停蹄地趕往家鄉廣東汕頭,想要擁抱家中親人,和他們分享自己在美留學期間的成就,以及被迫中斷學業的無奈和委屈。
但即便是在家人面前,鄙夷和歧視仍在繼續。

看門的僕人將信將疑地看着這個早已不會説家鄉話、卻滿是西洋做派的年輕人,聯想到關於留洋學生的傳聞,怎麼都不願意放他進門。
黃開甲又氣又急,他在門口撕心裂肺地大喊了起來,這聲飽含痛苦和心酸的真情呼喚,才喚來了等待了兒子將近十年的父親母親。
遙想歸國之初,黃開甲和同伴們曾天真地幻想,政府也許會翻然悔悟,再送他們出國完成未竟的學業。但誰曾想,這一切不過是他們的一廂情願,不僅同胞充滿嘲諷與歧視,甚至將他們派往國外的祖國都充斥着傲慢與偏見。

危亡之中擔起大義
讓一個民族從矇昧中甦醒
儘管不被信任,甚至被視為喝狼奶長大的異端,但當祖國需要他們時,幼童們仍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悲壯,回應了這個日薄西山的國度。
因為留美幼童的使命,從來都不僅僅是為自己求學而已。他們身上,還揹負着報效祖國、挽救國家於危亡之中的沉重責任。
在一片蕭條的時局下,幸好時任直隸總督的李鴻章還能清醒地認識到幼童們的價值。為此,這位譽滿天下、謗滿天下的封疆大吏,將大多數幼童安排到了他轄下的機器學校、天津水師和魚雷學校。
這些經歷過西方教育洗禮,接受過近代人文和科學知識的學生,也得以在若干年後成為了建設國家的先驅,在清末民初的政治、軍事、工礦、教育、鐵路等各個領域,到處可見這些“幼童”的身影:
他們當中有我國著名的鐵路工程師詹天佑
有中華民國第一任內閣總理唐紹儀
有清華大學首任校長唐國安
還有在中法海戰中英勇犧牲的楊兆楠、薛有福

**作為中國首批赴美留學的學生,他們以自己在美國習得的學識,才幹,能力,以及那份永不忘懷的家國情懷,****在中國近代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也構成了古老中國向現代轉型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組齒輪。
而他們中最讓説姐感慨的,是福州水師旗艦見習官黃季良的故事。
1872年,黃仲良、黃季良兩兄弟曾同時作為第一批留美幼童,奔赴美國求學。兄弟二人不僅學業成績優異,而且極具藝術天賦,他們創作的藝術作品甚至曾在美國的博物館進行展出。
黃季良
歸國後不久,弟弟黃季良和他的留學生同學楊兆楠、薛有福一道,被分配到了福州水師旗艦“揚武號”擔任見習軍官。
黃季良他們上任後不久,就趕上了在福建馬江流域爆發的中法海戰。
哥哥黃仲良後來用油畫描繪了中法海戰當時的場景
一開始,腐朽的清王朝並不願意和強大的法國正面交鋒,他們只是命令福州水師的11艘旗艦在原地待命,採取“敵不動我不動”的策略。
然而,即使真的開戰,僅僅擁有木質旗艦的福州水師也完全拼不過堅船利炮的法軍旗艦。
也許是意識到了這場戰爭的結局,也抱定了為國捐軀的決心,黃季良提前寫好了最後一封家書寄給父親,同時還在信中夾了一幅自畫像。
在圖片上,我們看到的是一個稚氣未脱的青年,身着大清官服,雙目炯炯,筆直地注視着虛無的前方。黃季良在信中寫道,自己自幼深受國恩,有機會出洋留學,求知學藝,而遺憾的是並沒有太多機會承歡膝下,“負罪實深”。
國難當頭之時,黃季良別無選擇只有“移孝作忠”,履行自己對國家的承諾。他唯一希望的是,父親可以珍藏自己的這幅自畫像,每每看到它,就可以像看到自己一樣。

就在這封家書和這幀自畫像寄出一個多月後,黃季良預言過的中法馬尾海戰爆發。僅僅半個時辰,福建水師就全軍覆沒――黃季良服役的揚威艦在開戰後不到半分鐘,就被擊中右舷沉沒。
而黃季良的家人在收到兒子書信的同時,也等來了在海戰中壯烈犧牲的冰冷屍體。
在這場毫無懸念的海戰中,共有六名留美幼童參戰。其中,除了與黃季良同艦的容尚謙和吳其藻落水逃生外,包括黃季良在內的另外四名幼童,全都陣亡。
那一年,他只有23歲。

跨越中美,延續兩百多年家族友誼****
與此同時,在那個充滿生離死別和內憂外患的時代,也曾有過不少充滿温情的時刻。
和現在許多選擇出國留學的孩子一樣,那時的留美幼童,有不少都寄住在美國的寄宿家庭。這些年幼的孩子和他們的美國“爸爸”、美國“媽媽”之間,也發展出了不少出跨越年齡、世代的親情和友情。
被唐紹儀送去美國的五個侄子
和他們寄住的GARDNER一家的合影 兩家的情誼持續百年
後來成為中華民國第一任內閣總理的唐紹儀,在剛剛登陸美國時,寄住在了著名建築設計師尤金·哥登爾家裏。
乖巧聰穎的唐紹儀很快融入了這個家庭,他不僅得到了哥登爾夫婦的疼愛和照顧,也收穫了哥登爾家幾個孩子真摯的友情。
不過哥登爾一家大概也不會料到,他們家竟然養出了個總理
當所有的留美幼童被迫撤回祖國時,哥登爾夫婦感到非常難過,“就好像自己的孩子要出遠門,再也無法回來了一樣”。
唐紹儀回國後,還和哥登爾一家保持着密切的書信往來,時時將他近期的生活和工作動態告知哥登爾夫婦,希望緩解他們的思念之情。

根據哥登爾家族後人亨納斯先生的回憶,當成年後的唐紹儀作為國家要員訪問美國時,他終於有機會回來探望分別多年的美國“爸爸”、美國“媽媽”。哥登爾一家高興極了,“彷彿要迎接遠遊多年的孩子一般”,他們甚至專門租用了一輛有軌電車來接送唐紹儀。
從那時開始,哥登爾家和唐家這兩個家族,就開始了長達一個多世紀的友誼。
這兩個家族的後人之間,也努力保持着通信並互贈禮物。雖然在那個戰火紛飛、時局動盪的年代,兩個異國家族要始終保持着聯繫並不是很容易。


亨納斯先生驕傲地展示着唐家送來的禮物
在1972年中美邦交正常化之前的那段時間,兩個家族曾經斷絕了所有的音信。
直到1987年,亨納斯先生才專程去了一趟唐家故居所在地,進行了一趟為期三週的旅行,終於努力地聯絡上了唐家的姻親後裔。
這份跨越世紀和國別的友情,本身就是留美幼童令人唏噓的故事中,最美好的傳奇。

那個時代留美幼童所經歷的悲歡離合,和國家興亡緊密交織的個人命運,大概並不是如今的我們可以想象和體會。
我們驚歎於他們在歷史上取得的成就和地位,也心酸於他們的身不由己。
時過境遷,如今的留學生雖然已不用揹負扭轉國運的重任,但他們的求學之路卻依舊面臨着相似的波折。
眼下,從疫情中的歧視到政策下的偏見,不知可以粉碎多少年輕人的夢,讓那些致力於打通學術交流渠道的工作者,心血付之東流。
當我們通過歷史來洞察今日,前人所負載的苦澀與無奈,竟是多麼的眼熟。
作者: 綿綿冰,努力以温柔眼光看待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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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紀錄片《幼童》
文化發展出版社:《幸運兒 : 晚清留美幼童的故事》
當代中國出版社:《紐約時報》裏的晚清史:李鴻章訪美記
書單:139年前的今天,120個本可以改變中國命運的孩子,集體失學李鴻章1896年訪美時接受《紐約時報》採訪的訪談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