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俊剛：如果説特朗普是楚霸王_風聞

美國和中國的爭鬥，是當今世界最受矚目的天下大事。這是一場美國發起的修昔底德式的爭鬥，沒人知道會怎樣收場，似乎也沒人干預得了。從貿易戰看，兩虎相鬥，結果是兩敗俱傷。因此，小國家像新加坡只能希望雙方都能剋制，以免情況惡化或擦槍走火。不過，這樣的願望看來相當渺茫。

前資深外交官馬凱碩的新書《中國贏了嗎？》（Has China Won?）在這個時候面世，可謂非常應時。本書對中美地緣政治博弈有深入分析和洞見，值得我們參考。馬凱碩有趣的觀察是：當今美國的行為猶如冷戰時期的蘇聯，而中國反倒像當年的美國。

他認為，在冷戰時代，美國在決策上始終表現柔韌、靈活和理性；蘇聯則是僵硬、死板和教條。然而，冷戰後的美國卻取當年蘇聯的角色而代之，獨斷獨行，窮兵黷武，軍費開支節節攀升。自2001年發生九一一恐襲以來，美國在中東的戰爭中已經消耗掉近5萬億美元軍費。美國海軍現有13個航母戰鬥羣，每個戰鬥羣每天的開銷就要650萬美元。美國真需要那麼多武器嗎？真須要打那麼多戰爭嗎？美國的軍事開支預算為何須要年年增加？

書中提供的答案雖不是新的發現，但有助於喚起人們再次關注美國政治中的一個關鍵因素，那就是軍工企業的影響。作者指出，美國國防開支不是全盤周詳考慮後製定的，購買什麼武器系統，最終取決於防務承包商（軍火商）複雜的遊説過程。這些武器供應商也非常狡黠，他們把各種軍工廠分散到各主要的州屬，從而影響這些州的政治。軍工廠不只提供就業機會，也給政治人物輸送所需的政治捐款。

我們由此可以理解，為什麼軍火商能左右美國的國防開支。國防開支實際上就是軍火商的飯碗，他們必須確保國防開支年年增加，而開支越大，他們就越是盆滿缽滿。軍火生意動輒數以億元計，是實實在在的大生意。比方，今年3月1日，國防部長黃永宏透露，我國將買四架美國F-35聯合攻擊戰鬥機，之後可選擇添購多八架同類型戰機；每架F-35戰機售價介於9000萬至1億1500萬美元（約1億2200萬至1億5550萬新元）之間。

為了爭取到各種武器的承包合同，軍火商組建起有系統的利益網絡，把自己的商業利益和國會議員、州長等的政治利益捆綁在一起，這樣在國會表決時才能居於有利的地位。美國政治其實早已成為有錢人和各種利益集團操控的遊戲，因為政治人物競選都須要籌集大筆的經費，大財主和大財團都成了金主（funders），並形成一個金權階級（Plutocracy）。利益關係盤根錯節，把防務政策套牢，難以逆轉。

龐大的軍工產業金主為生存發展，必須不斷擴大市場。在國內需求有限的情況下，唯一的出路就是想法子不斷開拓海外市場，刺激需求。如果天下太平，就不可能刺激需求，所以美國必須有敵人，必須有紛爭和戰亂。因此，美國不會錯過任何出兵外國的藉口，即使沒有也要設法制造。方法是誇大各種外在的威脅，這是所謂的威脅膨脹論（threat inflation）。

比如，2018年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把中國和俄羅斯同列為“修正主義大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咬定中國是“戰略對手”也是如此。所謂修正主義大國，意指中俄試圖顛覆現行的國際秩序和國際體系。這實際上就是在為增加軍事開支做準備。去年底，特朗普還宣佈成立太空軍（the US Space Force）這一新的軍種，隸屬美國空軍，是美軍70多年來第一次設立新軍種。這應是軍火商最想看到的。

2016年特朗普上台以後的美國，除了向來的窮兵黷武，在國際關係層面上又增添了單邊主義霸道作風。一上台立馬退出奧巴馬時代主催達成的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繼而退出《巴黎協定》《伊朗核協議》和《中導條約》。

此外，美國也接連退羣，一口氣退出了多個多邊組織，包括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權理事會，抵制世界貿易組織。最近則是借冠病課題甩鍋中國和世界衞生組織，中止給該組織的捐款，繼而宣佈退出。特朗普也通過強硬手段迫使盟國如加拿大、日本、韓國、北約成員國等，重新談判雙邊貿易協定，提高付給美國的常年軍事保護費等等。

特朗普的霸王式作風，不禁令人聯想到中國歷史上一個著名人物——西楚霸王項羽。特朗普給世人的印象是狂妄自大，蠻橫無理，剛愎自用，恃強凌弱，唯利是圖，毫無信義。總之，自以為天下第一，無人能敵，可以憑個人喜好獨斷獨行。他甚至自詡為美國曆來最能幹和最有作為的總統，雖是國際笑柄，卻還沾沾自喜。比對一下《史記》所記述的項羽生平故事，幾乎可以和特朗普完全對上。

項羽24歲跟隨叔父項梁出來打天下，死時才31歲。在這短短七年的征戰中，可謂殺人如麻，滿手鮮血，連劉邦也差點在赴鴻門宴時被幹掉。除了窮兵黷武，項羽也剛愎自用，不能用人，手下有才幹的人不是被殺就是出走，最後連唯一可以給他出謀獻策對付劉邦的亞父范增也給活活氣死。劉邦的個性則剛好相反。

項羽也是一個背信棄約的領導人。本來楚懷王和包括項羽、劉邦等諸將領作了約定，誰先入關攻下秦朝都城咸陽，誰就可以稱王，結果是劉邦先到；而後到的項羽卻一手毀約，一把火把咸陽的宮殿燒成灰燼，然後自立為西楚霸王，號令天下，只封劉邦為漢王。這種不守信的霸道作風，和特朗普也頗為相似。

項羽最後就是敗在他霸道和狂妄自大的個性。在楚漢相爭的最後階段，他還是一直迷信武力，並試圖要和劉邦決鬥。但劉邦笑答：“吾寧鬥智，不能鬥力。”項羽最終兵敗自刎。總括説，他的霸道使他眾叛親離，失去民心，也失去了天下。但他臨死還是執迷不悟説：“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

在今天這個世界，美國多年來窮兵黷武，早失天下民心，加之特朗普執政三年多來肆意妄為，更進一步在國際上喪失了信用，也自毀長城，大大削弱了美國原有的世界領導地位。今天的世界顯然不再是馬上可以得天下的世界，勝敗關鍵其實在於是否能贏取天下民心。如果説特朗普就是今天的項羽，那誰又是劉邦呢？

（作者是新加坡前國會議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