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學者:經濟關乎生活,而抗疫關乎生存_風聞
德不孤-新闻搬运工2020-06-11 13:09
來源:光明日報 2020-6-10
作者:湯姆·洛克莫爾
(清華大學哲學系博士生黃競歐翻譯)

湯姆·洛克莫爾(Tom Rockmore),美國著名哲學家,北京大學人文講席教授
【光明國際論壇筆會】
我們正處在一個危急時刻。此刻,文化間的交流,就是那種無論在大學內外都常常產生的交流,依舊承載着我們最美好的期冀,哪怕只是為我們所生活的世界帶來一點點的光亮。認識到是否可以通過文化交流使不同國家及其代表們正式、非正式地會聚一起,盡最大努力共同應對我們所面臨的困境,具有很重要的意義。知識分子的介入也非常必要,此時此刻,知識分子有責任竭盡所能、傾其學識介入當下的各種討論,並作出自己的貢獻。
我這篇簡短的文章要對新冠肺炎疫情的本質及其後果進行一些非正式的探討,其中我會特別探討當下經濟和醫療之間的對立問題。
我是一位與中國有着密切關聯的西方哲學學者,從2007年開始在北京大學哲學系任教。我的大部分著作都具有學術專業性,但是在今天的語境下,我認為以漫談的方式探討問題,遠比用傳統的做學問的方式寫一些艱澀的長篇大論更有用。
史無前例事件的發生通常會引發爭論,不同的觀察者看待世界的角度不同,或者説看到的是不同的世界。我無意假裝擁有什麼權威觀點。顯然,當今是一個全球化的時代,爭論不會僅限於某一個國家或世界的某一個部分,而是會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到每個角落的每一個個體。那我們不禁要問一個問題:流行病會改變全球化嗎?
流行病和瘟疫是不同的。我認為,新冠肺炎並不是一種簡單的流行病,它的出現不僅限於某個國家或者地球上的某個地方,而是超越流行病的界限,開始與宗教、醫學、經濟等領域聯繫在一起。顯而易見的是,目前世界上許多地方的經濟體系已經崩潰、正在崩潰或者將要崩潰,同時醫療困境幾乎無處不在。事實上,現狀中最有意思的部分就在於,對於當前的醫療狀況應該採取什麼措施,人們存在着不同看法。
當前的疫情危機不同於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後者儘管當時威脅巨大,但最終並沒有對全球金融造成太大的創傷,也沒有對醫療體系造成損害。實際上,金融危機的影響逐漸趨於平緩,最主要的後果似乎就是富人一度意外地變得更富。相對而言,當前危機的嚴重程度是1929年以來未曾有過的。如果這個判斷正確的話,那麼所謂全球治理正面臨的危機是我們仍舊無法估量的。
一些危機跡象已經顯現,涉及醫療、經濟,當然還有其他方面。我們能夠做什麼,或者説至少應當做什麼,取決於我們怎樣看待已經發生、正在發生以及將會發生什麼。某種程度上,我們正面對現代工業革命的後果。
馬克思、皮凱蒂(托馬斯·皮凱蒂,經濟學家,《21世紀資本論》作者——編者注)以及其他理論家都曾強烈且具有説服力地指出,經濟維度是當代世界的核心問題。馬克思在19世紀中葉就提出了這一觀點,這和生活在今天的皮凱蒂所提出的觀點相似,但又有所不同。大體上説,馬克思認為,資本的增殖是通過榨取工人的剩餘勞動或無償勞動來實現的;皮凱蒂認為,在發達國家,資本的回報率一直高於經濟的增長速度,這將加劇未來的財富不平等。
他們觀點的差異是顯而易見的。在馬克思看來,生產資料的擁有者在不公平地獲利。於皮凱蒂而言,資本的回報率超過了經濟的增長速度,才導致了利潤的分配不均,從而使資本收益更大。儘管二者觀點有所不同,但不容否認的一個事實是,新冠肺炎疫情出現之前,儘管經濟不斷增長,但由於富人比其他人更快地變得更富,所以不平等現象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加劇。
馬克思和皮凱蒂通過不同的方式讓我們注意政治經濟學在當今世界的重要意義,進而幫助我們理解現狀。我相信,目前世界上許多地方的經濟體系已經崩潰,其程度之嚴重是1929年以來從未有過的。許多觀察者認為,世界正以我們無從把握的方式在改變;更有人認為,我們可以知道到底在發生什麼,但問題在於如何儘快恢復疫情前的世界經濟體系,這才是危機的核心。
當前,相對於其他形式的全球化,經濟處於全球化的中心位置。顯然,疫情在短期內威脅着經濟全球化,但對於這種威脅是否長期存在尚不能下結論。
當“9·11”事件發生時,包括我在內的許多觀察者都認為,那是一個真正的轉折點,世界將為之改變。但是我現在認為,如果所謂的改變不只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那麼我們依然不知道“9·11”事件後世界是如何改變的,不知道我們應當如何應對危機。“9·11”事件是一場危機,然而比這場危機本身更嚴重的恐怕是人們似乎沒有意識到我們正面臨怎樣的危機,因此也就沒有意識去思考我們需要怎樣應對。我們很難看到大國在行動上為彼此做出什麼改變。
我認為經濟要素是決定國際關係的核心要素。這一觀點能夠在很多方面得到驗證,比如説氣候變化問題。各國都十分迅速地表示支持改善氣候變化的共同目標,但很多國家在行動上卻相當遲緩。我們不妨試問:未來世界各國在改善氣候變化方面會更好地合作嗎?其實,國家間的關係就如天氣一樣,很難以任何方式進行預測。但是,如果未來仍像現在和過去一樣,那麼我們不難推斷,無論是協商討論,還是採取行動,都免不了一再重複一個現象:面對失敗,各國對於改善氣候變化的承諾不過是紙上談兵。
疫情過後,生活會發生怎樣的改變?這取決於在當代工業社會中,經濟的優先地位是否可以妥協。我們經常聽到有人宣稱世界已經或正在改變,我的觀點是這取決於經濟要素的核心地位是否會發生改變。
這樣的觀點可以用來理解當下疫情中醫療、經濟和其他方面的問題。某種程度上説,當前的新冠肺炎疫情造成了大範圍的醫療資源緊缺,這可能是自20世紀初西班牙大流感以來的任何疫情都無法比擬的。與當前的醫療困境相伴而生的,是數十年來西方國家建立起來的經濟基礎以及國際經濟秩序。醫療和經濟的問題都必須得到解決。這就帶來順序問題——先解決哪一個?這使得那些經常遊走於不同國家間大談經濟的人,與那些致力於倡導當代醫學優先發展的人之間,出現了巨大的矛盾。
那些基本認同經濟優先的國家,想要儘快“解封”並恢復國民經濟。他們認為,在所有可能出現的情況面前,恢復經濟是第一位的。他們還認為,無須過多擔心醫療問題,比如美國缺乏醫療保險的問題等等。他們最終會得出一種觀點:也許我們確實面臨着明顯的經濟緊急狀況,但同樣明顯的是,並不存在醫療緊急狀況,醫療困難僅僅是有待解決的問題。
相反,那些把疫情造成嚴重的醫療緊急狀況擺在首位的人認為,真正緊迫的問題在於疫情引起的深層醫療困境。相比很多人將因此而喪生,經濟狀況的改善僅僅是需要等待。持這種觀點的人認為,人類的生命遠比經濟更為重要。如果這是真的,那麼我們當前最優先解決的問題應當是,在這類困境再次出現之前,怎樣通過醫療保險保護所有人。
我的觀點是,在危急時刻,醫療問題是第一位的。也就是説,如果可以選擇的話,醫療問題的解決應當先於經濟問題。活着、活得更好、活得很好之間是有差別的,這種差別與醫療與經濟二者的優先次序有關。簡而言之,我們可以説醫療關乎活着,而經濟關乎活得更好、活得很好。這就導致完全不同的選擇。最基本的區別就在於,比如在法國,每個人都享有政府提供的醫療保險。而在美國,醫療保險被視為私人事務,需要自行負責,數以百萬計的人沒有醫療保險,其中許多人是因為貧窮而無力購買。
我現在來總結一下。我們目前正處在大瘟疫的流行中,並且無從知曉未來會怎樣。我認為,這次新冠肺炎疫情危機最核心的問題,是經濟困境與醫療困境之間的矛盾。儘管我們無法預測未來,但我們都希望它更好,當然這不包括只希望恢復經濟並將其掌控於手的少數人。我們都希望,通過減少不平等,使每個人都能獲得更多的財富並從中受益。如果可以選擇的話,與保障有錢人可以購買優質的醫療服務相比,為每個人提供充足的醫療服務更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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