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懂《簡愛》?這部西方文學經典,其實是西方國家玩的價值雙標_風聞
浩然文史-浩然文史官方账号-全博士团队创办的文史科普自媒体2020-06-11 11:29
作者| 佟靜博士
來源| 浩然文史
美國黑人騷亂,是美麗風景線還是暴亂?
庚子年的新冠疫情,除了疾病本身帶來的傷害,還有各種事件在價值立場上引起的社會撕裂。國內有一類人和一類現象,認為凡是美國的、歐洲的,就比中國好,價值評判使用雙標。
15世紀“地理大發現”之後,歐洲殖民者以西方為中心,將世界的民族和文化模式分為文明和野蠻。隨着15-20世紀的殖民擴張,不斷地建立並強化以西方為中心的世界秩序,而我們現在的價值認知都和資本主義殖民體系有關。
一、殖民主義文化遺產
現代知識體系、西方的文化中,很多都不同程度地摻雜着殖民主義遺產。拿英國作家夏洛蒂·勃朗特於1847年出版的《簡·愛》來説,這部小説在英語世界被視為女性追求平等獨立的經典文學作品,但是如果我們把它放到更長時段、更廣泛地域的世界史中去看,就會得到另一些思考。
16世紀初,西班牙把整批的白人女奴隸運到殖民地西印度羣島,就是為了防止西班牙殖民男子和原住婦女結婚,畢竟原住民不能算理性的生物(人類學經典著作《憂鬱的熱帶》)。
看到這裏,你是否會聯想到《簡·愛》裏瘋女人伯莎的人設呢?伯莎來自西印度羣島,皮膚黝黑,高大有力,瘋狂如獸。作者夏洛蒂·勃朗特對這個人物角色的塑造,很契合白人殖民者對原住民的評判。
西方經典文本中存在很多殖民主義的“不清白”。簡·愛在與羅切斯特結婚時,才發現他是有婦之夫,為了將二人的崇高愛情合理化,小説極力地為羅切斯特開脱,渲染他的無辜和清白。
電影《簡愛》中的羅切斯特
羅切斯特遵照父親的安排娶了可以繼承3萬英鎊的西印度羣島的商人女兒之後,才發現伯莎家有精神病史。在簡·愛和桑菲爾德莊園的所有人眼裏,伯莎是一個瘋狂的野獸,羅切斯特令人同情,他對伯莎的“負責任”又將他置於“英國紳士”的道德高地。伯莎最後放火燒了房子,自己也死去,羅切斯特為了救她雙眼失明,簡愛不嫌棄他的殘疾嫁給了他。來自西印度羣島的、非理性的伯莎死去,讓出新娘位置,擁有強大理性、追求平等的簡和羅切斯特過上幸福的生活。
啊,這是一個多麼感人的故事設計。
在西方視角的敍事語境裏,伯莎的犧牲被視為理所當然,故事的合理性從未遭到質疑。帝國主義的一個議程,就是將“野蠻”改造成“文明”,伯莎的犧牲是對這個議程的自我獻祭。
二、重寫《簡·愛》:《藻海茫茫》
1965年,有一部對《簡·愛》進行改寫的小説《藻海茫茫》,小説以伯莎為主人公,準確地説,這部小説是《簡·愛》前傳,講的是在遇到簡愛之前,羅切斯特與伯莎的故事,以遇到簡愛之後的毀滅結束。
《藻海茫茫》的作者珍·里斯出生於多米尼加,就是原著裏伯莎所在的西印度羣島中的一個國家。正是因為作者這樣的身份,讓她對原著中伯莎這個角色特別敏感和着迷。
西印度羣島的多米尼加
在這部小説中,伯莎是一個牙買加的白人種植園主的女兒,繼承了3萬英鎊遺產。羅切斯特的父親將自己的財產全部贈予長子,給次子羅切斯特的補償是在西印度羣島為他尋到年輕漂亮的伯莎作為結婚對象,這樣羅切斯特便可得到她的財產,因為英國法律規定,結婚後女性的財產全部歸丈夫。伯莎擁有牙買加本地熱情、坦蕩的天性,羅切斯特陷入對她的愛慾之中。
但不久,羅切斯特對殖民地“不開化的野蠻”和“淫蕩的”的她都厭倦了,並故意與女僕通姦,使失去了財產和愛情的伯莎在精神上遭受沉重的打擊。羅切斯特帶她回到英國,關在桑菲爾德莊園的三層樓上。後來他與年輕的家庭教師簡·愛相愛,在二人即將舉行婚禮的前夜,伯莎燒掉了莊園。
《簡·愛》中富人瘋女人伯莎是個失語者,而《藻海茫茫》的伯莎卻開口説話了,並借殖民地黑女僕的口指出了羅切斯特的虛偽:
“她並沒有到那個叫英國的地方,是你千里迢迢來求她和你結婚。你把她搞垮,你把她的錢弄到哪兒去了!”
在《藻海茫茫》中,作者保留了伯莎理性與感性的完整。《簡愛》中,有一個情節是伯莎發出狗一樣的咆哮聲攻擊梅森先生。《藻海茫茫》為伯莎的這一瘋狂舉動賦予了邏輯,伯莎是聽到梅森對她説“合法地”這個詞時拿起小刀撲向梅森。英國紳士羅切斯特奪走殖民地伯莎的財產、愛情和尊嚴,都是在“合法”的名義下進行的,她的瘋狂舉動,並不是因為《簡·愛》中所説出於她自身攜帶的獸性。
伯莎在桑菲爾德莊園的閣樓裏被不斷地敍述為瘋子、魔鬼,在小説的最後部分,伯莎不得不自我認同為大家嘴裏的魔鬼。在結尾處她説**:“現在我終於知道我為什麼被帶到這裏、來做什麼了。”**
那她是來做什麼的?小説沒有明説,但我們能在《簡·愛》中找到答案,那就是她必須扮演“野蠻的、非理性的”角色,表演出殖民者價值評判中的自己,放火燒掉房子並殺死自己,這樣才能讓簡愛成為追求平等獨立的女性主義主人公。
在《藻海茫茫》裏,伯莎的“瘋”是英國帝國主義和父權雙重壓迫的結果,而《簡·愛》作為一部為英美女性主義者所稱頌的經典文學,其中對女性平等和解放的追求,並不包括伯莎這個第三世界女人。伯莎是被遮蔽的、被否定的,只有在放火時才顯露自己。放火是她表明存在的方式。“她站在城垛上,尖叫着,頭髮在風中飄舞,他們能從幾英里之外看到她,並看到桑菲爾德莊園的火。”
文史君説
在這次新冠疫情中重讀《簡愛》,會更加深刻地理解西方殖民者遺留至今的殖民文化和價值雙標。在他們的價值體系裏,如果第三世界的中國有什麼地方比中心的、第一世界的西方好,彷彿就玷污了他們所信奉的“高一等”的文明,他們對“好”和“不好”的解讀也是雙標的。如果不懂這一點,可能就讀不懂《簡愛》。
參考文獻
Gayatri Chakravorty Spivak:Three women’s texts and a critique of imperialism,1985
Jean Rhys:Wide Sargasso Sea,企鵝出版社,2011年。
列維·斯特勞斯:《憂鬱的熱帶》,三聯書店出版社,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