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無能與自我的不出場_風聞
死理性派-死理性派官方账号-“死理性派”是一种信仰,致力于从荒诞中寻找理性,从虚无中看到……2020-06-12 15:49
文 | 千葉映
我一直認為,性無能不單純是一個醫學問題,更是一個精神問題、心理問題。性與愛是不可分離的,性無能某種程度上源於愛的無能,準確地説,是那種需要自我出場的愛的缺失。
我第一次在網上看到“大洋馬”這個詞的時候還不解其意,搜索了一下才明白是什麼意思。不少男青年們希望有朝一日國家強大了,白人女性們會自動攀附他們,這樣就解決了性資源的“內卷”問題。這種看似激進的性狂想和陽剛之氣,其實仍然是迴避了一個問題——**我是誰?**在這個過程中,他的自我始終是不出場的,那種“手持鋼鞭將你打”的氣概只有躲在宏大機器背後才敢出頭,只有從外在的那個威嚴的道德體系那裏借力,給自己的行為披上一件道德外衣,才能挺得起腰桿抬得起頭。自我不出場的愛,還表現在很多方面,比如一對情侶因互相傷害後分手,其中的某一人就把雙方的聊天記錄放在網上,開公審大會,讓羣眾裁判對方是一個“渣男”/“渣女”,這樣就可以迴避掉反思的任務,繼續維持自己內心那種無辜感;再比如互聯網上每天層出不窮的“我是X本女是否配得上XX學歷男”、“月入XX城市女配得上月入XX鳳凰男麼”等帖子,不論當事人如何自誇於自己擁有的東西,背後都隱藏着一種低下的自我價值感,並希望讓羣眾決定“配不配”。人們説今天中國的年輕人(90後00後)和父輩不同,是生活在互聯網時代的新人,可是從各種將私生活公開化、道德化的現象來看,學會自我出場並不是那麼容易。
愛包含了肉體的慾望卻不止於此,但也不是純精神性的柏拉圖式的戀愛,它是與另一個個體靈肉合一的慾望。只有從羣體中分化出來,不把自己視為家庭的乖寶寶,集體的好孩子,擁有孤獨意識的個體,才會有愛的衝動。而沒有充分意識到孤獨的人的慾望,本質上是一種戀母,是一種和母親融合的渴望,他同樣有肉慾,但他的自我沒有能量承擔和麪對這種肉慾,一方面他渴望慾望被宣泄,另一方面又總是被一種罪感糾纏着,因為他還不願徹底走出天真的童年狀態,所以寄希望於一個道德上崇高完善的母親免除他的罪,這樣就能夠繼續保持純潔。
自我出場是需要學習的,沒有人天生就能擺脱單純狀態,但中國的青少年在成長的過程中,有太多東西壓抑着自我,太多東西限制了一個少年去學習愛,學習與異性溝通,這導致了對性愛根深蒂固的恐懼。很多男性不會接吻(只會亂親)和愛撫,不會用豐富的語言來表達情感(引用蹩腳的詩句只會顯得更加做作,因為那不是他想説的話)以及讚美對方的身體,不會觀察對方的表情和身體反應,在性方面上也是自顧自草草了事。這充其量是單方面地完成任務,而不是雙方合作參與的一場精神的交流。**因為後者需要自我的出場,需要一個人對自身感受足夠敏感和敏鋭,並且不懼怕這種經驗,只有他讓自我出場,才能讓對方從他的動作和語言中也看見自我,並感受到自我的存在。**因為“自我意識只有在另一個自我意識中才能得到滿足”(《精神現象學》)。一個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或許從來不需要思考這些問題,因為他所肩負的各種社會角色會自動壓制這些經驗冒出來,但在牀上,他發現自己是孤零零赤條條的一個人,沒有任何外在的身份可以給他提供一種“偽自信”,這時候他會感到恐懼,小學生守則、八榮八恥、核心價值觀、四個意識…一下子全都冒出了出來,他的腦子裏一片混亂,他可能會通過事後在酒桌上向哥們們誇耀自己的性經驗來掩飾恐懼,或者把性當做一種激勵自己繼續努力的工具,但不論如何,他始終無法將自信內化進來,而總是將至推向遙遠的“等我功成名就之後”/“階級跨越之後”,而這種有條件的“價值感”也必將導致對自身的無價值感。
那麼,怎樣重建一個人的自我呢?我以為這並不單單是一個個人反思的問題,它當然需要一個人有獨處的空間(這樣才能靜靜地梳理內心中那些壓制自己生命力、令自己羞恥和羞愧的東西),但也需要和他人保持一種真誠的溝通,這裏的他人就是有能力有意願去理解自己那些弱點的人(比如我)。在這種溝通中,他不會止於詩意的、朦朧的話語,而是用邏輯來逼出自身,讓自我不斷顯現,他不再恐懼和拒斥自己的經驗,而是靜觀這一切,併為自己的生活賦予新的意義。在這個過程中,儘管他會陷入了更深的孤獨感和噁心感,但他也將發現,個人的孤獨感未嘗不是羣體責任感的前提,先體驗過孤獨感,才可能有對每一個人同情的理解,從而學會了愛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