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了這麼多年,他依然是中國最頂尖的導演_風聞
肉叔电影-肉叔电影官方账号-2020-06-12 14:51
作者 | 肉叔
前兩天肉叔朋友圈被一支預告片刷屏了——
《堅如磐石》。
一部大製作的犯罪片,陣容呢,是有大牌:
雷佳音、張國立、於和偉、周冬雨。
但讓這支預告片刷屏的真正原因是他:
導演,張藝謀。
關於《堅如磐石》,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看肉叔今天推送的二條。
頭條我們還是留給張藝謀吧。
肉叔想起來一件事:
幾年前張藝謀的那部超級大片上映時,同事去他工作室專訪,工作人員再三嚴肅地叮囑:不要擅自拍照;不要擅自問跟某演員相關問題。
不亂拍照,媒體從業者自有自律。
但其實張導的工作人員可能不知道,跟那位演員有關的問題,早幾個月前我們已經有另外的同事在芝加哥的羣訪中問過他了:如何評價該演員。
導演回了句:英語很好。
一個既毫無破綻,又處處是破綻;既沒有回答,又直白回答的回答。
張藝謀半自傳《張藝謀的作業》的作者方希,給他做過一次性格分析,分析結果連專家都很驚訝:
這麼奇葩的我只見過一兩例,他是比較像變色龍的老虎。
太對了,張藝謀,勇悍堅韌果決,比如那次專訪同事就預計會很有壓力(實際上並沒有);
但同時他又有本事,在環境更刻薄時,迅速把周身斑斕虎紋變幻成環境色的赤橙黃綠,比如那次羣訪。
肉叔印象中的張藝謀——
總是處在輿論的風口浪尖,又總是能把不懷好意的質疑和猜測,消弭於無形。
01
當你説一個人像變色龍,未必是指這個人毫無性格色彩,從眾隨大流。
更多的,是這個人擅長在集體中迅速判斷動態的變化,迅速找準自己的位置,迅速代入自己的角色。
而時勢並不製造英雄,時勢只選擇順應它的英雄。
所以肉叔不覺得“變色龍”是貶義詞,相反“變色龍”某種程度上側證了一個人的生存能力,儘管習得這種能力的過程不盡正面——
張藝謀自己就説過:
“接受”是我最大的哲學,先接受,再説創新求變的事。
1971年,有初中學歷的知識青年張藝謀在乾縣下鄉插隊。因為擅長寫大標語、畫領袖像等跟農業生產不着調的本事,被咸陽市棉紡八廠特招進廠,從農民階級成了最先進的工人階級。
你別看張藝謀現在一身黑灰色低調到模糊,五官身形又像極華山的石頭般樸素,年輕時還當過農民工人,就覺得他特別土。
其實張藝謀出身正經知識分子家庭。
祖父輩。
爺爺老燕京大學畢業,民國初年做過一任縣長,張藝謀父親看完《大紅燈籠高高掛》就一句話:你爺爺家院子比這隻大不小。
父輩。
大伯張秉衡黃埔9期畢業,後去了台灣,官至軍參謀長;
二伯張秉權,黃埔16期中央軍校一分校畢業,在胡宗南的西安軍官總隊任職,經我黨策反投奔延安前被叛徒出賣,49年於亂軍中被槍決;
父親張秉鈞同樣黃埔畢業,因為老母想着長子次子都在軍中奔走,強留了他在西安做軍需官;
母親張孝友,55年西安醫科大畢業後,一直在西安交通大學第二附屬醫院做皮膚科醫生,老太太直到84歲還在醫院坐診。
這底子夠硬吧?
就這家教,張藝謀小學時候還當着中隊長大隊長,一到那幾年,全完。
一夜之間,張家頭上壓了幾頂重帽子,壓得徹底抬不起頭——
大伯,國民黨;二伯,因屍骨無存被定成了潛伏特務。
兩位兄長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再加張秉鈞的確在國軍任過職,刷刷刷打過來十一個大字:歷史反革命加現行反革命。
就這出身,在那個年代……
張藝謀承認自己當時強烈地需求來自羣體承認,他練了兩手絕活:畫領袖像,寫大標語。
他插隊時有個“傳奇”:去乾縣楊漢鄉北倪村勞動時,張藝謀帶了全套畫畫工具一進村也不經別人同意,就花幾天時間把全村所有大小門板上全畫上了像。紅、亮、熱情洋溢。
你想下,一個村子家家户户門上都畫了同樣的畫是什麼感覺?
形式、場面、鮮明、統一,一如張藝謀後來的電影——
《紅高粱》《大紅燈籠高高掛》裏充滿野性情慾的紅,《英雄》裏大面積脆生生的綠,《滿城盡帶黃金甲》裏鋪成一地成噸的金黃。
02
進了工廠,號稱“棉紡八廠四大才子之一”張藝謀,還是自卑。
那會流行開大會,開完會主任時不時拿大喇叭喊:黨團員同志留一下,集中學習。全車間七八百號人,轟地又坐下——
只有張藝謀一人灰撲撲地散會。
再後來,主任乾脆拿着喇叭頭子喊:張藝謀你可以走了。
到最後,通知完集體學習,連説都不説,張藝謀自己拎着東西不吭聲走就完了。
看張藝謀説這段事的時候,肉叔想過,如果我遇上被這種規模的集體完全忽視甚至排擠、而自己又不得不寄居在這個集體會怎樣?
反正我是越想越害怕。
但張藝謀撐住了。
跟工友相處得都挺不錯不説,還靠擺弄照相機的活計,又往高處跳了一層。
肉叔看過張藝謀考進北電78級攝影系前,當工人時拍的照片,真心話,厲害,不僅是放在70年代,放現在也厲害。
就説他攢了三年工資、加賣血、再加母親贊助費,買的第一台相機拍的第一張照。
張藝謀拎着相機在渭河邊溜達,側逆光方向正好有老鄉牽着牛在犁地,鐵鏵把雨後深色的泥土海浪般豁開,破成一道道同心的弧。
張藝謀咔吧摁下快門。
原照片找不到了,張藝謀後來徒手畫過大概,我當時嚇了一跳:哇靠這不《黃土地》嘛。
張藝謀畫的圖裏,地平線放得非常高,人和牛放得非常小,超過80%的畫面是被犁成弧形的田埂——
看過陳凱歌導演、張藝謀攝影的第五代奠基作《黃土地》的人一看就明白。
肉叔每次看某個創作者年輕時作品跟成熟期的比較,總能感到不管是誰,在創作時總帶着巨大的慣性。
張藝謀的慣性,不僅僅是畫領袖像時保留的對大面積色塊、對極大規模人羣深沉的愛,還有他極難隱藏的對厚重土地的眷戀、對生存本身的強烈歸屬感。
比如《活着》的畫面就特別有意思,幾乎每一幀裏都帶着吐生萬物的黃土,要是畫面裏沒有直接的大地,那就一定有土黃色軍裝、白漆大塊掉落的夯土牆、一直乾裂到畫面盡頭的墳上枯草,實在不行,乾脆懟過來一頂破草帽。
説遠了説遠了,拉回張藝謀用自己相機拍下的第一張照片。
張藝謀把它掛牀頭,來串門的工友們看了稀奇:行,你小子有點意思。
憑着這把刷子,張藝謀被借調到“搞創作”的工藝室設計襪子樣式去了,要不他還得在車間吃“張藝謀你可以走了”的灰。
在《黃土地》劇照,加上大面積弧形田埂就是那張照片了
03
78年張藝謀上大學,也是環境壓迫加貴人相助的結果。
當時剛恢復高考,十來年沒上過學的張藝謀對“大學”這倆字壓根就沒概念。
只是全社會都沉浸在“上大學”的熱忱中,甚至廠裏沒上過學的木匠都想試試考工藝美院,他難免被裹挾着動了心思。
但那會他沒主意,慌。
自己瞎捉摸,我到底會什麼?
打籃球?在廠裏都不是最牛的,肯定考不上體育學院;畫畫?就跟着工藝室的人學過兩筆,畫宣傳畫和設計襪子還成,考美院該是沒戲。
本來瞎捉摸就慌,當時社會上還都在傳78年是最後一次面向往屆生招生,以後大學只收應屆生。
張藝謀更慌了,草草決定考西北農院畜牧系,因為覺得跟牲口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有意思。
幸虧那個年代的工廠魚龍混雜,什麼世外高人都有,比如他的工友田均,當年都拿到電影學院錄取通知書了,卻因廢除高考才進廠做了工人。
他給張藝謀建議:你攝影行啊,考電影學院攝影系唄,文化課也沒那麼難。
土包子張藝謀頭一回聽説,世上還有電影學院這麼個學校,更是頭一回聽説,世上還有攝影系這麼個專業。
唯一的問題是,張藝謀都28歲了,攝影系只招22歲以下的。
田均建議他給直接時任文化部長黃鎮寫信。
張藝謀腦子一熱,還真就給黃部長寫信控訴被四人幫耽誤的青春,附帶着他突擊出來的一本攝影集——
本小冊子還是張藝謀在茅廁裏架的木板上自己做的。
信寄出去了,黃鎮部長也是愛才,看他拍得確實好,就給電影學院寫條子,大概説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是個人才,通融一下哪怕是弄個以進修生名義培養也成(額外多一嘴,陳凱歌能進電影學院,也得多謝黃部長)。
要不老有人懷念80年代,那會文人也不説是有骨氣吧,起碼有性格。
黃鎮的條子到了電影學院,負責人層層問話又層層傳回黃鎮桌頭,學校説話特直:學校從沒破格先例,不收。
坊間謠傳氣得黃鎮直拍桌子“今天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具體經歷當事人們都選擇了不説,總之,張藝謀真被特招了進去。
學校也沒人怕他是部長欽點,照樣有直性子的師生在學校貼大字報,幾乎是點名直罵:
攝影系張某某,進校全靠長官意志。
一週一罵,連罵三四周,不光校內師生全看見了,連校外的朋友來玩也都杵那看。
張藝謀説自己都臊得慌,那怎麼辦,只能夾着尾巴做人吧。
低低調調着,沒想大二下學期又是一道晴天霹靂直勾勾砸過來,學校通知:黃部長當時的條子説特招你進來不一定上滿四年,兩年也可以。
給什麼?
什麼都不給,畢業證,不給;本科學歷,不給;專科學歷,不給;肄業證,對不起,也不給。你來上了兩年學,什麼名義都不給。
還是那句話:張藝謀。你可以走了。
張藝謀又一次體驗到被拋棄的慌張感,暑假前他跟田壯壯硬裝:放完假我就不回了。
其實他回到西安急得上躥下跳抓耳撓腮。
這種處在不確定中的慌張感,從他去電影學院報道前就開始了——
他父親怕自己的成份影響兒子,帶着禮物,敲開人事廳一位幹部家門,想問下耽不耽誤兒子前途,還沒張嘴呢,人家一看,這不因為“特務二哥”整天上訪的那人嘛,轟蒼蠅似的攆他們爺倆走了。
好在“退學”的事,學校去文化部彙報的時候,又被領導給壓下來了,這學生又不是學習不好,也沒違反校規校紀,成績挺好也挺安分一人,“可以讓該生學習完四年”。
萬幸有這個建議,才讓張藝謀能捱到畢業(攝影系前兩年學相機,後兩年才學攝像機),當時要真走了,用張藝謀同學的話來説“那他現在跟電影的關係,頂大也就拍電影劇照了”。
可沒想到臨畢業了,上頭又將他一軍——
去廣西電影製片廠報道。
遠離文化藝術中心也就算了,西影廠上影廠也挺好啊,去75年才開始拍故事片的廣西廠算怎麼回事?
在他們同學眼裏,去廣西廠跟流放沒什麼區別,幾個分配廣西廠的同學還圍着地圖找南寧,有個北京同學看完直嚷嚷:再他X往前一步就到越南了!
當時廣西廠來要11個人,有人乾脆跑了,哥們兒我不要工作了還不行?
別人敢,可他張藝謀不敢。
他穩住另外三個沒什麼主意的同學,四個人來了廣西,先有個正式工作看看再説。
嗯,老話説得好,功夫絕不負有心人。
一年後,被分配到廣西廠的導演張軍釗,攝影師張藝謀、蕭風,美工何羣,成了電影學院78級裏,第一波在當時異常講究論資排輩的電影界親自掌鏡主導的畢業生。
作品也響亮,第五代開山作:《一個和八個》。
當然這是後來的評價,片子當時送審卻捱了當頭一棒:
“攝影構圖嚴重搶戲”。你什麼玩意兒,演員辛苦醖釀情緒表演,你攝影師壓根不讓演員臉入畫,“干涉人物塑造、干擾情感表達”,太不尊重演員了。
片子被打回電影學院給學弟學妹觀摩反面教材。
那也是張藝謀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銀幕上。
萬萬沒想到。
掌聲雷動。
當時電影構圖基本平時和仰視人物
《一個和八個》不僅俯視,甚至角色説話時還不拍正臉拍背影,在當時難以被接受
04
同樣,老虎也不僅僅意味着兇殘暴烈。
有關張藝謀在片場有多“折磨人”的段子不要太多。
有折磨演員的。
跟張藝謀從《菊豆》開始合作十六年的王斌,回憶一起拍《活着》的時候,那年頭劇組普遍還都有正經劇本討論會。
不是現在很多劇組開機前攢一幫人互捧,而是真的所有主創圍起來,一個細節一個細節、一句台詞一句台詞地過劇本,而且不光開機前討論,拍攝期間也必須討論,現在演員流行的軋戲什麼的,放當時連想都不要想——
老謀子的劇本會,動不動開到後半夜,細緻到每個鏡頭該怎麼呈現,每句台詞該怎麼説都要過一遍。
有回開到三點多鐘,葛優實在盯不住了,仰在椅子上就睡着了,劇本扣臉上,片名兩個大字不要太鮮明:活着。
還有折磨現場工作人員的。
《金陵十三釵》最後一個鏡頭,女學生們透過教堂彩色玻璃的彈孔,看到十三釵緩緩走來,就因為玻璃上裂紋達不到張藝謀要求,道具組一遍遍重做,美工一遍遍拿石頭砸裂紋——大了不行,小了也不行。
這鏡頭從頭到腳拍半年。最後美工都急了:導演我不幹了,要不你自己砸。
但這種“兇殘”,在工作時也意味着快穩準狠,不出手則已,出手就是奔殺招去的。
在工廠業餘攝影時,張藝謀沒錢敞開了拍片,每一次快門都是長時間觀察之後最為精確的捕捉。
張藝謀早期的很多照片,他自己都留了底,還保留了底片、小心標註了技術參數和當時環境。
夠不夠藝術先不説,起碼足夠精準,極少經過後期二次構圖。
這種最早因為窮而延續下來的嚴苛訓練對張藝謀有什麼用呢?
有個佐證,張藝謀給陳凱歌拍《黃土地》,只用了2.7萬尺膠片。
這麼説可能看不出他多牛逼,肉叔多解釋兩句,以24幀拍攝,每分鐘成片要用36尺16mm膠片或90尺35mm膠片。
但電影可能是多台攝影機同時拍攝剪輯而成,而且每個鏡頭可能現場NG多條,於是產生了一個術語“耗片比”,即拍攝素材時長:正片時長。
像庫布里克這麼嚴苛的導演,通常耗片比大概100:1,即平均成片每1分鐘要拍100分鐘素材。也就是如果庫布里克拍90分鐘的《黃土地》,起碼要燒掉32萬尺膠片(而且還是16mm膠片)。
而張藝謀掌鏡,只用了不到三萬尺,效果不輸,還賊省(當然也跟廠裏只撥給他們3:1的耗片比有關)。
那年頭還沒監視器,導演只能根據攝影師機位變化在心裏推論鏡頭效果,其實攝影師拍完導演心裏也沒底。
拍《黃土地》的時候,陳凱歌急得不行,蹲三腳架底下一遍遍問張藝謀:怎麼樣?
張藝謀手上老辣至極,但嘴上永遠收着説,眼珠還套在鏡頭裏,一點表情沒有:
還成。
陳凱歌后來不是説麼:
凡事你要能從張藝謀嘴裏聽到“還行、還成”,這事兒準行。
05
張藝謀整天被人叫“老謀子”長,“老謀子”短的。
而且他天上又一張苦瓜臉,臉上溝壑極深,微彎的鼻樑弧線往下,直接續上兩道又深又薄的法令紋,叫來叫去就好像有那麼點“老謀深算、城府極深”的意思。
這綽號真打哪來反而沒人計較了——
張藝謀28歲才上大學,是班裏最老的。同學們覺得叫他老張不如叫老謀好玩,所以叫開了。
要非説他有城府吧,有,的確有,能混到某個行業頭部的人,哪有真直愣愣的二傻子,比如當年他給黃鎮寫信。
剛才説得糊塗,怕大家理解成他就跟傻小子似的往郵局寄封信這麼簡單,其實不然,他走了兩條路,以確保萬無一失:
母親大學同學有在北京醫院的,經常給高級幹部看病,這邊遞了一封看有沒有認識黃鎮的;
張藝謀前妻肖華的姐夫王滌寰,在北京書畫圈認識點人,一位叫白石雪的朋友認識漫畫家華君武,這邊遞給華君武一封懇請幫忙轉交黃鎮。
事後就是華君武這條路子成的。要真靠母親這邊就自以為高枕無憂的話,現在可能沒有導演張藝謀,只有工廠宣傳幹部張藝謀。
上大學之後也是,看張藝謀那段時期的自傳,他行事經常會讓你感覺:
跟你們一塊衝鋒顯不出我能耐來,我就非得整個不一樣的玩意兒出來,一出手就晃瞎你們。
張藝謀上大學時,其實攝影經驗已經挺豐富的了,他自己説“在電影學院前兩年學的未必有我在工廠裏學的多”。
同學們還在按部就班地拍人像、靜物作業時,張藝謀鼓搗了一套名為**《啊!一代青年》**的作品去“四月影會”參展。
從1966年的紅心向太陽,一路到68年上山下鄉,再到十年困惑,再到曙光,再到打倒四人幫,最後,啪一張白紙。
沉鬱濃烈,影像和隱喻風格極強,成熟老辣到一點都不像是學生作品。
與其説是老謀深算,肉叔更願意相信這是在精打細算前,他手頭確實硬,不管是打動黃鎮還是老師還是策展人,張藝謀靠的確確實實是硬底子的作品。
否則只靠捉摸上意和瞎胡摟……
身名臭得可比紅得快。
《啊!一代青年》用幾個青年照片,分別展現了特定年份的激昂、彷徨、苦悶、希望、曙光,最精彩的是,最後是猝不及防一切未知的白紙一張
06
這段肉叔準備就結束這篇稿了。
但肉叔想了很久都沒想好,如何在一篇稿的結尾評斷一個人?
寫人物稿我最怕這個,老讓我覺得像是自己拿着榔頭釘子,要給人蓋棺定論的感覺。
別的還好,但説張藝謀真很難,一方面我確實非常非常喜歡《紅高粱》《大紅燈籠》,另一方面我也真的非常非常討厭《三槍》《長城》,我不知道如何平衡這兩種感覺間的巨大落差。
方希給張藝謀分析為什麼大家卯足了勁罵《三槍》:
你奧運會剛給大家做了滿漢全席,人胃口全讓你吊着,想哥們兒你下到菜得佛跳牆吧?你倒好,啪給人上一拍黃瓜。揣着吃佛跳牆的心,再好吃的拍黃瓜也沒勁了。
那兩年幾乎是張藝謀口碑的兩個極點。
奧運會開幕式之後,一時風頭無兩;《三槍》出來之後,彷彿過街老鼠。
張藝謀也不跟人爭,他現在連微博都不開(但根據他的採訪,肉叔非常有理由信他會上微博看兩眼),他覺着很多事擺枱面上讓外人紛紛來説,挺沒勁的,“很傷自尊心”。
肉叔在想他説這話時是什麼樣——
耷着眉尾,繃着法令紋。
説來好笑,我一想到這臉,就會突然想到西西弗斯,希臘神話裏被眾神懲罰推巨石上山的人,巨石每到山頂,就又骨碌碌滾下去,前功盡棄。
挺像張藝謀的。
或者説挺像每個人的。誰不是每天推着巨石上山,到了山頂會怎樣?
登頂這個詞好玩就好玩在:
它有兩面,除了意味着可以誇耀功名之外,還意味着你下一步無論如何是下行。或者慘點乾脆被功名巨石碾壓着跌落。
喏,在《長城》山腳並沒嘆氣的張藝謀,推着《堅如磐石》,又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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