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訪經典傳播理論:21世紀的知溝假説(Knowledge Gap)_風聞
新传研读社-新传研读社官方账号-用有趣推倒学术的墙,让传播学得以传播。2020-06-14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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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互聯網時代中,我們經常會被追問的一個問題便是:那些教科書中的經典理論,如今還安好嗎?它們還能禁得起新技術的錘鍊嗎?亦或是説,它們中的大多數都該選擇“退休”,將舞台讓給“後浪”?因此,我們決定推介一系列“重訪經典傳播理論”的文章。
在今天的推送中,今天推送的傳播學者Cecilie Gaziano對於“知溝假説”(Knowledge Gap Hypothesis)的解讀。Gaziano是知溝假説提出者Tichnor的學生,同時也是當下知溝研究的旗幟性人物。2017年,她為《媒介效果國際百科全書》撰寫了《知溝假説:歷史與發展》(Knowledge Gap: History and Development)一文,可以看作是對這一理論的權威梳理與展望。
在本期推送中,我們為你編譯了這篇文章的核心內容,與你一同“更新”對知溝假説的理解。
01.
系統與衝突:知溝假説的本質
大眾傳播研究最早的發現之一,便是人們的教育程度與公共知識獲取是相關的。基於這一信念,1970年,Tichenor等人提出了著名的知溝假説:“隨着大眾媒介向社會傳播的信息日益增加,社會經濟情況較好的人將比社會情況較差的人以更快的速度獲取這類信息。因此,這兩類人之間的知識溝將呈擴大而非縮小之勢。”
在這裏,知識被定義為“通過學習過程獲得並記住的信息”。對於知識的衡量有不同方式,可以是“對一個問題的知曉”(知道或不知道的二分法),也可以是“對一個問題的理解”(從非常熟悉到一無所知)。這些概念化操作對應着早期社會學家Robert Park所區分的Knowledge of和knowledge about。在對一個問題的知曉層面,也許可能不存在明顯的知溝,但在對一個問題的理解方面,知溝可能會非常明顯。
在Tichenor等人提出知溝假説的論文中,一些數據來自1965年Tichenor在斯坦福大學的博士論文《美國成年人口中的科學傳播與知識》。這篇論文更多聚焦的是社會心理學。不過,在知溝假説中,三位合作者卻選擇了宏觀社會學的視角。他們關注人們的教育程度,此後,大多數知溝研究也都將教育作為社會經濟地位(SES)的測量指標。需要指出的是,知溝假説適用於公共事務和科學信息,或者説,是具有相對普遍吸引力的信息。相反,對於那些只會吸引特定受眾的信息,例如股市行情、體育、花園護理等,知溝假説可能並不適用。
在解釋知溝產生的原因時,Tichenor等人認為,教育水平更高的人,會擁有更好的溝通技能和閲讀理解能力,也更有可能之前就接觸過此類話題。此外,研究也表明,受教育程度越高的人,就會有越多的參照羣體、更多的人際交往、更多的社會融合。這些因素讓他們更有可能和別人討論公共信息。
對於最初的知溝假説而言,最關鍵的一點在於:大眾媒體信息傳播系統本身便具有結構分層。例如,科學信息和公共信息往往更多在印刷媒體上發佈,因此,教育水平較低的人的接觸機會就會更小。當然,不可忽視的是:相比廣播和電視,印刷媒體在題材、成本和發行方面,都會更傾向於迎合SES較高的社會階層。
當知溝假説被提出時,系統理論在社會科學中正受到廣泛歡迎。Tichenor等人也熱衷於這一理論。他們認為,知識差距是社會控制的結果。知識是社會權力的重要基礎,因此,知識控制對社會權力的發展和維護至關重要。在他們看來。隨着國家或社區等社會系統變得更加多樣化和複雜化,人們越來越依賴於二級機構尋求信息,特別是大眾媒體。大眾媒體既是信息的控制者,又是其他社會子系統控制的對象。子系統在交互時可能會產生衝突,而信息控制可能是處理該衝突的一個要素。
02.
概念與條件:知溝假説的批判
知溝假説提出知之時,美國正處於偉大社會改革期間。在這種情況下,對於少數羣體的偏見是社會的重要議題之一。首先,一些學者認為,知溝假説太過決定論,忽視了弱勢羣體的能力,因此有失偏頗。2003年,Everett Rogers將“知溝”理解為傳播活動的結果,因此將它重新命名為傳播效果溝(communication effects gap)。這樣一來,造成知溝的罪魁禍首就變成了信息源,而非(包括少數羣體在內的)接收者。
Ettema和Kline(1977)以類似的方式説:教育程度較低的人會主動獲知對他們有用的知識。他們認為,動機是知識獲取的關鍵,並提出了一個基於動機差異的知溝假説。這幫助知溝假説從“缺陷論”過渡到”差異論“。Dervin(1980)認為,關注接收消息的失敗,無異於指責受害者。她還質疑了傳統大眾傳播的”傳-受模式“,認為個體才是意義的製造者。只不過,從社會結構的角度來看,受教育程度較低的人所擁有的某些知識,也許並不一定能讓他們獲得更大的社會權力,或實現階層的向上流動。
Gaziano和Gaziano(1999)創建了知溝假説研究的四重類型。其中兩個維度的指標分別是:(1)把社會文化現象描述為自然發生的或社會建構的二分法(2)關注個體行動者或集體行動者的二分法。社會建構是指由於個人/羣體互動而賦予的概念。社會建構的知識,包含了人們對事物的現實性信念。換句話講,知識存在於社會環境之內,而非獨自生長。Dervin的工作關注個體層面、自然發生的知識。Ettema和Kline的框架是社會心理學的,他們關注個體層面、社會建構的知識。Tichenor等人最初提出的知溝假説,關注集體層面、自然發生的知識。最後一個類別,關注集體層面、社會建構知識的研究,則要等到2009年才出現。
隨着研究的發展,Tichenor等人發現,知溝假説的發生也存在一些條件。例如,社區衝突有助於信息在一個社會系統內更“均勻“地傳播。隨着媒體關注的減弱,知溝也可能會縮小。甚至,有時並不存在知溝,或者存在反向知溝,也就是説,受教育程度較低的人比受教育程度較高的人更瞭解某一主題。
03.
從知識溝到信仰溝:最新研究進展
在世界範圍內,知溝相關的研究已經有數百項。大多數研究傾向於肯定知溝的存在。研究者最感興趣的是公共事務、選舉、科學和衞生領域;其他研究則繼續在社區環境中應用這些研究結果,並將其擴展到政治參與中。也有人通過實驗方法,試圖找到可能改善信息建構和傳播的條件。
教育和動機都很重要。有時,動機和興趣與社會經濟地位有關,但有時又無關。誠然,加強大眾媒體的接觸和使用可以提高”低SES羣體“的知識水平。另一方面,大眾媒體如何界定、報道公共問題,也會對知溝的擴大/彌合產生影響。
曾有研究者相信,與印刷媒體相比,廣播、電視更可能有助於縮小知識差距。但這方面的結果並未達成共識。在不同社會中更系統地研究這個問題,可能是一個好主意。高SES羣體可能更多生活在印刷環境中,低SES羣體則可能更多面對着廣播媒體環境。這可能是因為印刷對認知的要求更高,因此更容易被優勢羣體所接受。
對縮小知識差距的目標而言,新媒體的引入既是希望,也有阻礙。如果互聯網的訪問、使用與教育水平相關,那麼,知識差異就可能會增加。互聯網融合了影響和印刷。前者可能更容易解讀,而後者可能更難解碼。互聯網的使用差別通常被稱為數字鴻溝(digital divide)。即使接觸的機會增加了,其他障礙可能也不會減少。甚至有數據顯示,互聯網可能導致了更大的知識鴻溝。也許,隨着學校計算機和信息搜索教學的普及,互聯網帶來的知識不平等將會減少。
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隨着美國政治兩極化的加劇,美國公民似乎越來越生活在彼此隔絕的媒體環境之中。一些研究表明,保守派和共和黨人傾向於不信任主流新聞媒體,他們認為那些支持民主黨和自由派的電視節目充滿了欺騙。同樣,民主黨人和自由派則認為CNN和NPR更加誠實。黨派博客可能會放大這些傾向。這種隔絕的信息環境會導致人們對不同觀點的容忍度降低、對其他羣體的瞭解減少。
在兩極分化的政治氣候背景下,Hindman在知溝假説的基礎上,提出了信仰溝假説(Belief Gap Hypothesis)。他將信仰作為因變量,自由主義-保守主義意識形態則是比教育更重要的解釋變量。信仰溝認為:隨着大眾媒介向社會傳播的信息日益增加,在持有不同政治意識形態的人之間,政治信念的差距將呈擴大而非縮小之勢。
這種對知識差距命題的新看法激發了許多研究,儘管結果好壞參半。如果我們回到之前所講的知識的四個維度,Hindman提出的信仰溝,恰恰填補了最後的空白,因為政治信仰恰恰是一種集體層面、社會建構的知識。當然,區分知識和信仰並不容易。有人批評説,在第一篇知溝假説的研究論文中,Tichenor等人其實並沒有清晰區分社會建構/自然發生的知識之間的差別。因此,他們將“人類將在不久之後登陸月球”、“是否相信吸煙會導致肺癌”作為信息而非信仰,來測量不同人羣之間的差距。
值得注意的是,Hindman提出的信仰溝,強調了一個有趣的問題。我們經常説,衝突是可能幫助我們縮小知識差距的一個重要因素,不過,似乎Hindman證明了,衝突也會擴大差距,因為不同黨派團體無法就知識的含義、誰有資格驗證知識、如何解釋事實達成一致。
04.
五個未來的研究方向
最後,我希望為未來的知溝假説研究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
1.
“知識”的概念應該得到進一步的細化和概念化。在一項研究中可以涉及不同種類的知識。也許我們會發現,公共事務知識方面的差距(如氟化問題)可以得到彌合,但有關氟化的技術知識差距卻可能會擴大。
2.
我們還可以進行更多研究,去關注個體和羣體對於數據的錯誤理解、不準確的信息流、錯誤信息的傳播、信息躲避行為。這些視角在公共衞生領域尤其重要。
3.
我們需要知道,如果報紙讀者羣繼續減少,那麼,這對知識差距的長期影響可能是什麼。如果互聯網在傳播公共事務信息方面超越報紙,那麼,對民主政體的影響又是什麼?
4.
信息和社會環境正逐漸變得愈加支離破碎,隨之而來的鴻溝,則導致文化、意識形態、宗教和其他領域內部的鴻溝被不斷強化與增加。這些過程會使社會羣體進一步分化,以至於在“什麼是知識”、“什麼是社會”和其他一些政治問題上,我們達成一致的難度越來越大。這同樣值得我們警惕。
5.
知溝的原因需要進一步的考察。培養知識獲取動機的過程似乎在生命早期就開始了,而且往往與許多社會經濟因素有關。貧困會限制父母將情感資源投入到孩子身上的能力,也可能讓他們難以獲取或使用資源促進孩子的能力發展。在兒童早期,當認知聯繫正在形成時,這些問題似乎更具破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