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鮮市場之謎：三文魚不感染病毒，但這是尋找真正中間宿主的機會_風聞

本文轉自：中國新聞週刊

6月13日下午，北京新發地農產品城市配送中心、北京新發地漢龍貨運中心均已封閉，周邊道路實行了交通管制。攝影/本刊記者 張旭

6月12日16時～24時，北京市新增新冠肺炎確診病例4例，並篩查出46名無症狀感染者。北京市疾控中心副主任龐星火6月13日通報，流行病學調查顯示，這些病例均有新發地農產品批發市場活動史，通過採集確診病例相關的外環境標本，有核酸檢測陽性報告。經初步判斷，這些病例可能接觸了市場中污染的環境或接觸了被感染的人員而傳染髮病。

根據北京市在農貿批發市場、大型超市等地的排查，共採集海鮮、肉類等食品及外環境塗抹標本5424份，完成新冠病毒核酸檢測，其中有40件來自新發地市場的環境樣本呈陽性，其餘樣本均為陰性。

在武漢新冠疫情暴發之初，中國疾控中心病毒所曾從來自華南海鮮市場的585份環境樣本中檢測到33份樣品含有新冠病毒核酸，並在陽性環境標本中分離到病毒。現在，北京聚集性新增新冠肺炎感染病例再次將關注的焦點拉到海鮮市場。

三文魚不感染病毒，但低温環境有利於病毒存活

對於新發地市場發現的40件環境陽性樣本來源，北京市衞生健康委新聞發言人高小俊回應《中國新聞週刊》説：“有的來自三文魚案板，有的不是。”6月13日凌晨，北京新發地批發市場董事長張玉璽接受媒體採訪時説：“相關部門抽檢時從切割進口三文魚的案板中檢測到了新冠病毒，而該產品的貨源來自京深海鮮市場。”據報道，受該消息影響，北京的主要商超企業超市發、物美、家樂福昨日都已連夜下架全部三文魚。

清華大學醫學院基礎醫學系長聘教授、病毒學專家程功告訴《中國新聞週刊》，“檢測到病毒”有兩種概念，一種是核酸檢測，就是病毒的DNA或RNA，這隻能説明病毒在這個物體中或其表面存在過，比如別人打噴嚏或其他感染性物質污染過三文魚及案板，因而留下病毒“痕跡”，但無法判斷病毒活性；另一種是檢測到活的病毒，這種情況病毒具有傳染性。

程功進一步解釋説，病毒要進行感染必須要有相應的宿主，比如説登革熱病毒感染人或一些靈長類動物，還有一些病毒能感染魚、蟲或馬等動物，這種特異性是因為，在不同動物身上，病毒需要的宿主受體不一樣，所以只有特定動物的受體能讓病毒感染細胞。比如，艾滋病病毒（HIV）感染人需要的受體只有人的細胞上有，而蚊子雖然吸人的血但並不會從人身上感染HIV。新冠病毒屬於β冠狀病毒屬，到目前為止，已知的科學證據都表明，它感染宿主的受體都存在於哺乳動物體內，不存在於魚內。

新冠病毒入侵宿主，主要是通過自身的S蛋白與宿主細胞上的ACE2受體結合。今年5月1日，英國倫敦大學學院的研究團隊在預印本平台bioRxiv發表的文章《預測SARS-CoV-2病毒可以與哺乳動物宿主的受體蛋白同源物形成穩定複合體，但同魚類、鳥類或爬行類動物無法形成》指出，在哺乳動物之外，新冠病毒很難感染魚類、鳥類和爬行類動物。

4月份，《亞洲水產科學》雜誌刊登的由聯合國糧農組織、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中國水產科學院黃海水產研究所等機構的專家共同撰寫的一篇論文同樣指出，新冠病毒屬於冠狀病毒科β冠狀病毒屬，而β冠狀病毒屬只會感染哺乳動物。

那麼，有沒有可能三文魚只是作為一種附着的載體或介質，病毒在加工、運輸鏈條上存活並導致傳播？程功説，這是有可能的。一般來説，如果病毒對外界的抗性比較強，它會在低温或者冷藏的條件下存活很長時間。“我們平常保存病毒樣本，也是在超低温冰箱，或者-20～-80度下保存，可以保存半年甚至幾年時間。”所以，假如魚類在國外被病毒污染了，然後一直以冷鏈的方式入境，這是有可能的。

6月12日晚，北京市市場監管局下發通知，北京市啓動食品安全大檢查，全面排查食品安全風險隱患。不過，多位病毒學家解釋，通過食用的方式感染病毒可能性比較低。香港大學病毒學專家、醫學教授金冬雁告訴《中國新聞週刊》，因為新冠病毒是呼吸道傳播疾病，它主要是靠鼻子呼吸以後從鼻翼的黏膜進入人體，而吃東西是經過消化道，像甲肝這類傳染病是通過消化道感染的，但新冠不是。

程功進一步解釋，可能的傳播鏈是，在處理食材的過程中，比如打開包裝、徒手操作食材，受污染的食材在操作過程中形成氣溶膠，也就是空氣中的一些懸浮液，形成病毒的散播並且從呼吸道、眼睛粘膜進入人體。

6月13日下午，北京大紅門京深海鮮批發市場北門，市場的一些商户聚集在此，將產品從市場往外運走。攝影/本刊記者 張旭

​尋找中間宿主的機會

與海鮮市場有關的新冠肺炎疫情在國外也時有報道。據韓聯社3月12日報道，位於世宗市的韓國海洋水產部10日出現首例確診病例，截至16日已有27名職工被確診感染新冠肺炎，感染路徑尚不明確。

法國醫生Yves Cohen5月3日接受媒體採訪時指出，通過對去年12月至1月之間病毒性肺炎患者的核酸檢測樣本重新檢測時發現，有一例患者樣本新冠檢測呈陽性，Cohen做了進一步的調查，發現這位患者並沒有中國的旅行史，也沒有接觸過除了妻子以外的其他疑似病例。值得注意的是，這名患者是魚販，而他的妻子也在海鮮櫃枱上班。該發現刊登於《國際微生物製劑雜誌》，並被認為可能是法國的“零號病人”。

北美最大的海鮮捕撈業企業美國海鮮公司（American Seafoods）6月1日表示，旗下漁業加工船“美國王朝號”有86名船員確診感染新冠病毒，目前還有9名船員在等待檢測結果。總部位於西雅圖的美國海鮮公司，是野生太平洋無須鱈魚和野生阿拉斯加鱈魚的全球最大海上處理業者之一，旗下共有6艘漁業加工船在白令海峽和北太平洋運作。

程功指出，中國的海鮮市場是一個比較複雜的環境，因為市場裏往往同時還售賣雞鴨牛羊等其他肉類食物，所以是否是因為水產還是環境中別的因素導致了新冠病毒的感染還很難説。

金冬雁也表示，現在發生在北京新發地市場的傳染，很可能是人傳人，只是還未找到那個來源，這在世界各地都是多見的。但如果真的還存在從動物向人的傳染，那就非常危險了，應該高度警惕，因為中國這麼大、這麼多的地方，不知道哪種什麼條件下它就還會發生動物到人的傳播。

6月13日下午，北京新發地客運站已經封閉。攝影/本刊記者 張旭

“其實當時SARS能夠這麼快就控制住，就是因為當時果子狸這個傳染源找對了，消滅掉果子狸就把中間傳播途徑給掐斷了。”程功説，但是現在新冠疫情最大的問題就是我們沒有找到這個中間宿主，一種猜測是穿山甲，但穿山甲在中國已經功能性滅絕（某個或某類生物在自然條件下，種羣數量減少到無法維持繁衍的狀態）了，一種猜測是蝙蝠，但武漢暴發疫情的時候，實際上蝙蝠正在冬眠。

“要了解更多細節，就需要市場上的動物樣本，但如果所有東西都被處理掉且消毒了，就失去了進一步研究的機會。”全球共享禽流感數據倡議組織GISAID主席皮特·博格納此前接受《中國新聞週刊》採訪時表示。對於新發地市場目前的檢測結果，金冬雁説，“都在案板上找到病毒了，而且與疫情發生這麼近，這應該是很有條件把這個事情搞清楚的。”

“真正的中間宿主是什麼，這是個最大的問題，如果找不到中間宿主，以後會有源源不斷的新冠病毒向人類輸入。北京市這次在新發地的疫情就是個非常好的現場，到底是什麼動物攜帶和傳播了病毒，好好研究一下，説不定就能抓住某些線索，把真正的中間宿主找出來。”程功説。

6月13日下午5時左右，現場工作人員正在組織玉泉東商品交易市場的從業人員進行轉運。攝影/本刊記者 李想俁

13日通報稱，北京市發佈的一例無症狀感染者來自“海淀區一農貿市場”。當日下午5時許，《中國新聞週刊》記者來到傳聞中涉事的北京市海淀區玉泉東商品交易市場，發現市場南門已拉起封鎖線。身着海淀區疾控中心制服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該市場已被封鎖，目前已取環境樣本送檢。現場有海淀區工商、疾控、公安和所屬街道的工作人員在進行市場內工作人員和攤販的轉運工作，至少調集了三輛大客車參與這一行動。

記者從一名現場工作人員處得知，至少將有240名市場工作人員和攤販將進行核酸檢測。12日下午，他們已經進行了魚蝦等海鮮和肉類的取樣，目前市場內部所有貨物就地封存，尚沒有進行消殺處理。

“從流行病學的專業角度講，短期內某個地區出現較多的病例，可以説是傳染病暴發。”復旦大學公共衞生學院原院長、流行病學專家姜慶五對《中國新聞週刊》説，“不過，此次北京疫情暴發的規模還很難講，要等官方給出下一步調查結果。”姜慶五分析説，目前從新發地採集的517件樣品中，有45人咽拭子陽性，密切接觸者檢出陽性的比例不到9%。再擴大範圍篩查，檢出陽性的比例一定低於9%。現在還不好説疫情會有多大規模，需要參加調查的專家公佈更多結果並予以解釋説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