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説法解讀張志超案：被偷走的15年_風聞

來源 | 今日説法（cctvjrsf）

從我進來那一刻

就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

2020年1月13日，30歲的張志超出獄，重獲自由。

回家路上，他好奇地舉着智能手機，拍下了與母親的一張合照。而這張合照他足足等待了15年。

縣城裏的命案

15年前，山東臨沂市臨沭縣一名十五歲的高中女生失蹤。一個月後，她的屍體在臨沭縣二中教學樓裏被人發現。

死者顧芸（化名）是臨沭縣二中高一20班的學生。生前她是高一20班的文娛委員，性格開朗、喜愛音樂、朋友很多。在母親的記憶裏，當年顧芸的失蹤毫無徵兆。2005年1月10日星期一，女兒早上正常出門上學，此後沒再回家，音訊全無。

當時警方發動二中全體師生提供線索，也曾在校園內展開搜查，但教學樓裏被上鎖的廁所卻成為了搜查的盲區。

一個月後，宿管員工李貞梅來校打掃衞生，在三樓的一個停用廁所內發現了顧芸的屍體。警方鑑定顧芸死於他殺，因頸部被施加暴力，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警方屍檢鑑定認為，死者的死亡時間與失蹤時間相吻合。

改變兩個人人生的證詞

臨沭縣警方負責偵辦這起案件。辦案人員調查時，顧芸的同班同學楊某提供了重要線索。

楊某所住的寢室，距離案發現場僅僅相隔一個洗刷間。楊某説在顧芸失蹤的當天早上，他留在寢室裏。6點20分左右，楊某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尖叫和呼喊。聽見叫聲，寢室裏的王某和他先後跑出去查看。楊某説，出門後看見王某正在跟兩個他不認識的男生説笑，位置就在案發現場門外的走廊裏。

王某向警方證實了楊某所述，並且指出當時與他説笑的兩個男生裏其中一個是張志超，另一名男生是高一11班的王廣超。楊某、王某二人都説尖叫和呼喊聲音在洗刷間附近發出，這與屍體在洗刷間內被發現的客觀事實完全吻合，由此警方鎖定張志超與王廣超具有作案嫌疑。

顧芸屍體被發現後的第二天，警察敲開了張志超的家門。同一天中午，王廣超也被警察從家中帶走。

依據證人楊某與王某提供的證詞，警方認定的主要犯罪事實是：2005年1月10日早晨6時20分許，張志超在教學樓三樓的一個洗刷間門口遇見顧芸，即起姦淫之心，將隨身攜帶的鉛筆刀架在對方脖子上，將她劫持至洗刷間內。採用捂嘴、掐脖子等手段，將女孩強姦並致使對方窒息死亡，後把屍體轉移到洗刷間裏的廁所藏匿。從洗刷間出來後，張志超遇到了同學王廣超。慌忙之中，他將實情告訴了對方，求他不要説出去，並且讓王廣超照看洗刷間，自己去找工具處理屍體。

在張志超和王廣超到案並認罪後，警方在缺乏有力物證的情況下僅依靠兩人證言即宣告破案。2006年3月，臨沂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張志超犯強姦罪，判處無期徒刑。王廣超犯包庇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三年。

艱難的申訴之路

在本案案卷中，有張志超接受警方訊問的共9份筆錄，9次他都認罪。但其實在被刑事拘留後的第10天，張志超曾經翻供，他翻供的對象是提審他的檢察官。

據張志超説，在翻供之後他就被警察帶離了看守所，到公安局的刑警大隊接受訊問。他稱多次的刑訊逼供讓他死了心，再也不敢翻供。王廣超也曾在第一次做出有罪供述後翻供，2005年2月26日，王廣超也被刑事拘留。

回憶起案發當天，張志超説自己參加完升旗後沒有參與跑操，而是回到教室上早自習，沒有去過三樓的洗刷間，也並不認識被害人。王廣超同樣否認來過這個洗刷間，也否認當時接觸過張志超。

​在服刑5年後，張志超在一次與母親的會面中説自己是被逼供認罪，“那個事情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不背這個黑鍋了。”

母親馬玉萍開始請律師為兒子申訴。2012年3月，張志超的申訴被臨沂市中級人民法院駁回。同年11月，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也將申訴駁回。馬玉萍繼續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訴，然而沒有得到迴音。

2014年底，馬玉萍在北京找到了律師李遜。李遜決定免費代理此案，為張志超繼續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訴。李遜律師認為，這起強姦案定罪的證據不充分並有難以排除的疑點。

第一個疑點是張志超的作案時間。據警方詢問筆錄顯示，王某稱其從聽到尖叫、起牀到跑出寢室門，時間間隔也就兩分鐘。而在兩分鐘的間隔時間內，張志超難以完成強姦、殺人、藏屍等一系列行為。

第二個疑點是楊某的證詞。楊某的證詞自相矛盾，他曾證實自己並不認識在洗刷間門口看到的兩個男生。但在警方詢問筆錄中，楊某又表示他認識張志超，稱張志超是他初中時的同學。

另外，按照法院判決上認定的作案時間上看，當時張志超難以出現在洗刷間門口作案。當日臨沭二中在早晨6點15分舉行升旗儀式，有4位同學證實張志超當天參加了升國旗。那天升旗儀式結束後，張志超和另一名男生把同學們脱下的大襖從操場抱到教室去，以方便大家跑操。這個時間點在6點20分左右，也就是原審判決所認定的張志超的作案時間。

在原審據以定罪的證據中，除了證人證言外，還有警方的現場勘查筆錄和屍檢鑑定。證據顯示，警方在案發現場或被害人屍體上沒有提取到任何諸如毛髮、指紋、精斑、脱落細胞等指向張志超的生物痕跡。

在案發現場，裹套屍體上半身的編織袋是當地向意大利出口工藝品的包裝袋。在原審判決中，沒有解釋編織袋與案件的關係，也沒有查明編織袋的具體來源。

由判決書可見，在缺乏有力的物證、人證的情況下，原審判決基本依靠被告人張志超和王廣超的供述認定了犯罪事實。

重獲自由之後

2015年以來，張志超案陸續得到媒體報道，引發了社會關注。多名法學界專家也公開發聲，呼籲司法機關對這起案件提起再審。2016年最高人民法院開始通過遠程接訪系統，向張志超的母親和辯護律師瞭解案情。

2017年5月，最高人民法院立案審查張志超案。同年11月，下達再審決定書，最高院認為本案事實不清，主要證據之間存在矛盾，指令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另行組成合議庭再審此案。

2020年1月13日，山東省高院對本案作出再審宣判。高院認為本案無客觀證據指向張志超作案，張志超的供述與證人證言存在矛盾。而且張志超、王廣超有罪供述的真實性與合法性存疑。判決原審被告人張志超、王廣超無罪。

出獄後，張志超已委託律師向山東省臨沂市中級人民法院申請國家賠償788.9萬餘元。

2020年6月5日，山東省臨沂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張志超國家賠償一案予以受理。

本案終於平反，但真兇仍未查明。對於被害人的家庭來説，女兒的遇害仍是家人無法忘懷的傷痛。

普法時間

Q1：這起案件中，警方在取得了楊某和王某的證言後，就認定張志超和王廣超是犯罪嫌疑人。如何看待警方對這樣證據的採信呢？

A1：人證與物證相比，具有生動、形象、具體、豐富的優點。但是由於受到主觀因素的影響很大，容易含有虛假的成分。即使證人他的智力正常，而且沒有惡意提供錯誤的、虛假的陳述，那麼他所提供的證言仍然可能有錯誤的成分。所以在對待證人證言方面，需要予以高度的警覺。

Q2：一審判決後，張志超和王廣超沒有提出上訴。如果以後他們想要自證清白想翻案，還有什麼樣的救濟渠道呢？

A2：一些被告人因為缺乏相應的法律知識，或者在偵查當中被非法取證，這個影響會一直延續到審判階段。對於司法機關，在冤錯案件糾正中的把關作用也缺乏足夠認知。所以有些被告人明明是無辜的，但被判決有罪之後卻不上訴。判決已經生效之後，當事人仍然有獲得司法救濟的渠道，就是向人民法院或者人民檢察院提出申訴。如果裁判確有錯誤的話，人民法院應當主動啓動審判監督程序，人民檢察院應當通過提出抗訴，來啓動這一程序。

Q3：法院改判的重要理由，是認為當初的主要證據之間存在着很大的矛盾。那麼對於這樣的案件，在證據的認定方面有什麼樣的標準呢？

A3：要認定有罪必須要達到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要判定證據確實充分，第一是定罪量刑的事實都有證據證明。第二，據以定案的證據均經過法定程序查證屬實。第三，綜合全案的證據對所認定的事實已經排除了合理的懷疑。第四，據以定案的全部的證據要形成一個證明的體系，就是我們常説的證據鏈要環環相扣，得出的結論必須是唯一的。

Q4：張志超從被判無期徒刑，到最後的改判無罪釋放。您怎麼看待這起案件前後的巨大變化？

A4：我認為有這樣幾個變化值得注意的。一個就是非法證據的排除規則，在我們的刑事訴訟當中得以確立。第二個變化是通過聶樹斌案件再審的裁判確立了一個規則，就是將被告人與案件聯結起來的客觀證據才能給被告人確定有罪。第三方面變化是錯案責任追究製得以確立。第四個變化是科學技術的應用越來越廣泛，其中DNA技術的應用比過去廣泛得多。第五個變化就是近些年來多起冤錯案件，或者是一些疑案得到改判引起社會的廣泛的關注，在政法系統也產生很大的震動的作用。

重視申訴案件

建立糾錯機制

堅守司法公正底線

案件來源 |《今日説法》節目《“張志超案”調查》

記者 | 龐君 李燕傑 孫元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