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哈薩克汗國與中國睦鄰關係的回顧(下)_風聞
中国国家历史-《中国国家历史》官方账号-人民出版社《中国国家历史》连续出版物唯一官方号2020-06-16 09:56
本文系中國國家歷史原創文章,轉載請聯繫小編微信號zggjls01,歡迎轉發到朋友圈!
全文共4525字 | 閲讀需9分鐘
中國哈薩克民族的歷史文化,在很大程度上是哈薩克斯坦與中國共享的跨境歷史文化的組成部分。
**前文鏈接:**歷史上哈薩克汗國與中國睦鄰關係的回顧(上)
哈薩克中玉茲、大玉茲
與清朝建立的“鬆散宗藩關係”
1755年(清乾隆二十年)初,歸順清王朝的阿睦爾撒納私下曾提出,願“帶領哈薩克阿布賚等來瞻仰”。乾隆諭稱:“阿睦爾撒納帶彼處頭目來時,再將哈薩克之事會議請旨辦理。”是年3月,中國清王朝第一次拿出了處理與哈薩克人睦鄰關係的政策:“於大功告成後,若哈薩克人等投誠前來,將伊大頭目酌量赴京入覲,賞給官爵。其所屬之人,仍於原遊牧安插,不必遷移。倘竟不歸誠,亦不必用兵攻取。”“爾哈薩克情願歸誠與否,聽爾自為;惟須各守邊界,不得妄行出境。”明確表示了清王朝願與哈薩克人友好相處的願望。
其間,又有哈薩克來使阿穆爾巴圖魯隨前阿睦爾撒納的使者丹津同來清軍大營,懇請入覲。清廷議準試行招撫哈薩克,著“將招撫哈薩克情形陸續奏聞”。8月,清使者抵達阿布賚遊牧地額卜圖淖地方宣示敕諭,阿布賚不勝歡忭。告稱:“今準噶爾全部俱歸附天朝,蒙皇上不棄荒裔,遣使曉諭,實出望外。今遣托克錫裏、鄂圖裏、達琳等三人,齎捧奏章,同往入覲,並遣我弟嶽勒博勒斯帶領屬人,通使軍營大臣。又我尚有進獻馬匹,恐路遠易致疲瘦,當緩期送往阿睦爾撒納處,轉為呈獻等語。”9月,清使者又赴阿布賚之弟汗巴巴處宣諭。阿睦爾撒納反叛後,阿布賚汗則遣其弟阿布勒比斯等前往沿邊地帶迎接追剿清軍。1757年(清乾隆二十二年)7月,清統兵參贊大臣富德派參領達裏庫等11人與阿布勒比斯同往會見阿布賚。經雙方初步會談,阿布賚等“願以哈薩克全部歸順”,並派遣使節亨集噶爾等7人前往北京入覲乾隆皇帝,隨帶進獻良馬四匹,託忒文表文一封。
哈薩克中玉茲內部對是否歸附於中國清王朝尚有不同意見,阿布賚汗堅定地表示:“我係為首之人,自應主張。我等自祖父以來未能受中國皇帝恩典,今情願將哈薩克全部歸順。”在清軍護送下,亨集噶爾等7名哈薩克來使於8月抵清都北京,呈遞歸附表文。內稱:“哈薩克小汗臣阿布賚,謹奏中國大皇帝御前:自臣祖額什木汗、楊吉爾汗以來,從未得通中國聲教。今祗奉大皇帝諭旨,加恩邊末部落。臣暨臣屬,靡不歡忭,感慕皇仁。臣阿布賚願率哈薩克全部歸於鴻化……謹遣頭目七人及隨役共十一人,齎捧表文,恭請萬安,並敬備馬匹進獻。”
自18世紀上半葉以來,哈薩克大玉茲一直附屬於準噶爾汗國。1758年(清乾隆二十三年)10月,清軍在平定阿睦爾撒納叛亂中兵至大玉茲領地,首領圖列比“詣軍門納款,奉馬進表以降”。其表內稱:
“伏念臣者久思內附,遠外邊末,與左部哈薩克各帳一方。為準噶爾阻絕,未由自通。近聞左部輸服,被恩優渥,恭維天使惠來,祗領宸訓。得均隸臣僕,誠歡誠忭。謹遣臣子弟入覲,瞻仰天顏。如天覆育之,聖人在上,臣願竭衰孥,奮勉自效,永無二心,倍於左部。”大玉茲遂與中玉茲同期列為清朝藩屬,稱為右部哈薩克。是年11月,圖列比遣其子卓蘭並首領多人來京朝貢,覲見乾隆皇帝。清“賜宴盤山靜寄山莊,並隨至南苑,與觀大閲及燈火”。
《乾隆大閲圖》,郎世寧繪於1758年
哈薩克中玉茲、大玉茲與清朝鬆散“宗藩關係”的確立有一個歷史的過程。在一些既定和偶發因素的作用下,早期“同宗親緣”的雙方在相互接觸中,從傳聞到了解,從間接關係發展到直接往來,從哈斯木汗時期的單向和親發展到阿布賚時期的相互通婚,幾經波折,最終形成了鬆散“宗藩關係”的格局。
“宗藩關係”的確立對於哈薩克各部的發展是一個歷史性的轉折,在“仍於原遊牧”維持自我發展的前提下,哈薩克領地東部自此保持了半個多世紀的穩定。從清王朝方面講,哈薩克為弱者,清僅視其為“邊遠部落”。所以在初期雙邊關係中,清多不計前愆;以寬宥有加、格外施恩、永享承平之福的睦鄰政策對待哈薩克,這是雙方“宗藩”格局形成和維持的重要因素之一。阿布賚對清政府能允許哈薩克保持獨立地位也十分高興,對於“大皇帝仁恩,不改我等制度,更為感戴”。總之,哈薩克與清王朝的接觸和相互關係的建立,是在清統一西域的過程和特定條件下形成的。在當時哈薩克步入衰落、內部各玉茲渙散分立的形勢下,與毗鄰的清王朝建立鬆散的“宗藩關係”也有其內在的必然性。
清朝對哈薩克寬鬆的羈縻從屬政策
羈縻從屬,簡稱“羈屬”。羈縻者,指以馬籠頭牽繫;從屬,服從聽命。早在漢代,即有烏孫“國眾分為三,而其大總取羈屬昆莫”;匈奴羈屬烏孫:“匈奴遣奇兵擊(烏孫),不勝,以為神而遠之,因羈屬之,不大攻”。以馬籠頭牽繫來比喻“羈縻”,很可能源自草原民族,即“羈縻從屬”的治理模式很早即已在草原遊牧汗國中實施了。清廷最初在籌議哈薩克管理辦法時,多以為其既歸降,應加封號,並查明遊牧,實施具體管理。但乾隆認為:哈薩克僻處遐方,非可與喀爾喀諸部比。對哈薩克的管理“不必過拘”,由此確立了對哈薩克人寬鬆的羈縻從屬政策:
“所謂歸斯受之,不過羈縻從屬”,僅要求其通天朝聲教而已,在中外有別的基礎上形成了中外一統。
哈薩克歸附後,仍維持原有體制。唯阿布賚汗向清廷提出了要求:一曰請賜封號。即開列部落姓名,報告轉奏,請各賜封號。二曰開通貿易。請於烏倫古地方,以馬匹易換貨物。以上兩項清廷均允准,著聽候辦理。三曰擬在塔爾巴哈台附近準噶爾舊有遊牧場地遊牧。對此,清政府在致阿布賚的敕書中已予以婉言拒絕:“但不當聽其遽行侵越,或輕易給與。”清政府在初期對哈薩克的關係中還十分注意不給其增加負擔,即使往來哈薩克的清使者,也令其自備口糧駝馬,不可在當地稍有派累。
總之,這一時期清王朝對哈薩克汗國的睦鄰政策是比較成功的。哈薩克中玉茲、大玉茲歸附清朝後,清政府通過朝覲、冊封等制度確立了雙方的宗藩關係,但並不直接干預哈薩克內政。這種寬鬆的羈縻從屬治理一直維持到19世紀下半葉。除此之外,清政府也與哈薩克各部劃界立規,分別管理邊境放牧、貿易等事項。
19世紀20年代,沙皇俄國在向中亞腹地的推進中控制了中玉茲。1822年(清道光二年),沙俄政府授權西伯利亞總督米哈伊爾·米哈伊洛維奇·斯佩蘭斯基頒佈了《西西伯利亞吉爾吉斯人條例》,宣佈廢除哈薩克原有的可汗統治制度,在當地建立總督治理下的行政區,由沙俄政府委派官員統治。此後清與部分哈薩克的宗藩關係仍在繼續維持,據檔案記載,清政府對哈薩克王公的冊封一直持續到1877年(清光緒三年)。至19世紀60至70年代,沙俄最終佔有了整個哈薩克草原。
米哈伊爾·米哈伊洛維奇·斯佩蘭斯基
哈薩克族成為跨界民族
官方文檔記載:早在18世紀初的清雍正年間,即有哈薩克人鄂羅斯拜前來投奔清軍,被安置在內蒙古察哈爾做營中護軍,娶妻成家,是為最早進入中國內地的哈薩克人。1741年(清乾隆六年),又有哈薩克人拜木喇特從準噶爾投誠,“命賞給安插如例”。清統一新疆後,哈薩克歸附,即提出請準其在伊犁、塔爾巴哈台西北清界內沿邊閒曠地方遊牧的要求。清廷予以拒絕,當即宣諭:“爾哈薩克遊牧頗屬寬廣,理宜守其舊界,不可妄思逾越……爾所屬無知之人,私往(清界內)遊牧,即當明白曉諭,令其移回故地,方足以昭誠悃。”但越境遊牧者日甚一日,沿邊塔爾巴哈台西北、阿雅古斯、勒布什河兩岸、庫克烏蘇河、楚河、塔拉斯河等地均有越界哈薩克人。清政府不得不採取措施,稽查遊牧,限制私入,以整治邊防。遇有“私行遊牧,立行驅逐出界”。
1766年(清乾隆三十一年),有部分進入新疆沿邊的哈薩克人要求收編內附,對此,清政府認為伊犁等處沿邊“土地遼闊,人煙愈多愈善”,採取了來者不拒,妥善安置的政策。諭稱:“哈薩克如不得遊牧地方,或是懼劫掠,情願內附者,即行收留。”早在平定準噶爾用兵之際,即有哈薩克人歸屬內附,均收編於厄魯特營內。此次內附者塔塔拜等數鄂托克,著“即在雅爾居住,不必支給糧餉、委派差役。嗣後有來歸者,悉令於雅爾地方安插”。接收哈薩克內附的政策實行了10年,其間在1771年(清乾隆三十六年)有7萬餘眾的土爾扈特蒙古人迴歸新疆,分四路安置於各地;加之陸續安插內附哈薩克遊牧人,沿邊閒地、草場漸次開發利用,已非昔日地曠人稀之情景,再於界內成批安置內附哈薩克人發生了困難。
率領土爾扈特部迴歸的渥巴錫,繪於18世紀
1776年(清乾隆四十一年),清採取了限制接收哈薩克入界內附的政策,規定只有在伊犁、塔爾巴哈台等處實有親屬者,方才接收,予以安插。次年冬,又有大批哈薩克人因躲避風雪,越境進入塔爾巴哈台沿邊。巡邊部隊驅之不去,雙方發生衝突。遂扣押藉端鬧事者8人,並奏請清廷處置辦法。後經清廷議準,以哈薩克屬“羈縻從屬”,允許其人在繳納租税後,進入清西部疆界與卡倫巡邏線之間的“界內線外”隙地遊牧。禁令一開,入界納租遊牧成為合法,前來的境外哈薩克人倍增。沿邊地帶不敷使用,借牧場所遂深入至卡倫內的城鎮及屯田處所附近;住牧時令也由前期限於冬季,展至秋、冬、春三季,不少哈薩克人開始常年住牧新疆界內。
在鬆散“宗藩關係”體制和羈縻治理的優待政策下,越境哈薩克人遊牧的方式不斷變化,由按季節“納租遷徙、借住放牧”變為“納租定居、界內住牧”;常年定居界內,接受清新疆地方當局管理,定期繳納租税,進而成為清接納的境外“藩屬移民”。至19世紀初,新疆伊犁、塔爾巴哈台界內卡外隙地,實際上已經成為中國新疆少數民族之一哈薩克人的固定遊牧場所了。
1864年(清同治三年),清政府在戰亂中被迫簽訂了《勘分西北界約記》,喪失了巴爾喀什湖以東以南數十萬平方公里領土,原在清西北邊疆界內遊牧的部分中屬哈薩克人也以“人隨地歸”的條款重又被劃歸俄屬。1878年(清光緒四年)新疆收復後,清政府着手清理和安置留在境內沿邊的中屬哈薩克人:“有願歸俄者,並不留難;願歸中國者,自應擇地安插,不令一夫失所。”此後又多次對歸來的哈薩克人實施安置。至此,自乾隆形成的中國哈薩克民族基本處於穩定的發展中,哈薩克民族也相應成為跨越中、俄兩國國界生活的民族。
美麗的巴爾喀什湖,張建華攝
結語
今天的中國哈薩克族與境外哈薩克斯坦共和國的哈薩克族是“同源異流”,雙方早期共同的歷史發展,共享的歷史文化,傳統的同宗親緣關係使哈薩克汗國的建立與發展同毗鄰的中國西域密不可分,直至雙方確立鬆散的宗藩從屬體制,部分哈薩克人入籍中國,哈薩克民族成為跨界民族。研究中國哈薩克民族的歷史文化,特別是研究乾隆之前中國哈薩克民族的歷史文化,實際也是在探討今天境外哈薩克斯坦的歷史文化。所以,中國哈薩克民族的歷史文化在很大程度上是哈薩克斯坦與中國共享的跨境歷史文化的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