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歲的這一年,我遇見了初戀,眾叛親離,一定要娶她!_風聞
旺旺屋-电台主持人,歌手,作家等。2020-06-17 15:28
01
我是個70多歲的老人,在你們這些年輕人眼裏,算是徹頭徹尾的糟老頭子了。
糟老頭子,是很討人嫌的。
不信,打開手機、電視、電腦,全是講年輕人怎麼戀愛的,壓根兒沒有我們這些老年人什麼事兒。
老年人就不需要愛情嗎?
胡扯!
老年人戀愛起來,比你們這些小年輕還火熱,還執着,還不要命。
什麼?
你們不信?
毛主席他老人家説,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幹啥都要用事實説話。
今天,我就給你們講講,我這個糟老頭子的愛情故事。
02
年輕的孩子們,老覺得父母不懂愛。
這真是兩代人之間最大的誤解:
不懂愛,不談愛,不做愛,能生出你們這一代又一代子孫?能讓我們的國家和民族人丁興旺,人才濟濟,綿延不絕?
愛情才是人類歷史進步的原動力啊,孩子們。
我的愛情,要從我的出生説起。
我生於兵荒馬亂的1944年,祖上是開藥鋪的,算不上大富大貴,但也有點家底。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地下黨在豫西南活動時,我爺和我爸因多次給地下黨送藥,把自家藥鋪當聯絡點,後來還被寫進縣黨史。
血脈和家風這種東西,真是胎裏帶。
我自幼的志向,就是當一名醫生,傳承父志,報效祖國。
03
那時候,不像現在,只要你能吃苦,學習好,就能上大學。
1962年,我高中畢業後,只能到縣城邊上的一個公社去當老師。
我不想當老師,就偷偷跟着一個老中醫學針灸。
我師傅有個16歲的表侄女,叫霞,出身苦,有悟性,給他打下手。
就這樣,我們認識了。
霞長得非常好看。
這種好看,絕對不是現在明星那種千篇一律的高鼻子、大眼睛、錐子臉,而是有種圓潤沉靜的古典美。
咋給你們形容呢?
87年版《紅樓夢》裏的薛寶釵,知道不?
霞長得,和張莉飾演的薛寶釵,簡直一模一樣。

04
霞管我叫師兄,我們以兄妹相稱。
師傅家門前四五百米遠,有條小河。河不遠處,有個土山包。月上柳梢頭時,我就和霞常約在河邊坐。
聊啥?
表面談針灸療法,按摩推拿,古法古方,張仲景孫思邈李時珍,背後台詞句句都是“我可喜歡你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那時,40多歲的師傅,也是過來人。他不阻擋我和霞走得近,只是説“這農村的廣闊天地,怕是留不住你的”。
我當時,愣頭愣腦,不知道師傅這話啥意思。
後來,我明白了。
05
霞是個聰明伶俐的人,不僅藥方背得快,而且女紅做得好。
她偷偷給我織圍脖,織襪子,打毛衣,還給我做過兩雙方口布鞋。
我也偷偷用自己那點工資,託上海的表弟給她帶回來胭脂、布拉吉和銀簪子。
1964年秋天,就在我準備讓我爹到霞家去提親時,公社書記對我説,我被推薦到省中醫學院讀大學了。
那個年代,能被推薦上大學的人,都是根正苗紅的人。
要不是爺爺和父親當年冒着吃槍子的風險,做下那些壯舉,這麼好的機會,哪兒會輪到我。
直到那時,我才明白,父親當年非讓我下到公社當教師的原因:
縣城裏,工農兵大學名額競爭得厲害,公社裏很多農家子弟,都沒有讀過高中,我被推薦的機會更大。
我要去讀大學,這是我的夢。我得和霞分開,這是我的痛。
我想做夢,又不想痛。

06
我回到家裏,撲通一聲,跪在父親面前,説我想和霞結了婚再去讀書。
父親拿起鞭子抽我:“好男兒志在四方,何必糾纏於兒女情長。”
父親不同意,理由是:
我才20歲,以後還要讀很多書,還有很長的人生,如果就此結婚生娃,被家庭絆住了腳,就很難走遠路了。
我理解父親的良苦用心,但我如何給霞一個交代?
“當個好醫生,不是你的夢嗎?你的夢,就是我的夢。”河邊,霞攥着我的手説。
“等我畢業,就回來娶你。”我把霞摟在懷裏。
那一晚,月涼如水,牽絆一生。
07
那時候,不通電話,想要聯繫,要麼郵信,要麼發電報。
我到省裏讀書後,一開始和霞的通信還算正常。她給我寄包裹來,裏面都是她親手給我做的衣物。
後來,漸漸地,我就收不到她的信了。
我着急得不能行,又不能隨便回來:交通不方面,手裏也沒有錢。
1967年春,我好容易湊夠了回家的路費,坐火車坐汽車倒班車,沒回家直接跑到師傅家,打聽霞的消息。
“別找了,她要結婚了。”
師傅説,我走後,霞的父親就患上了肺結核,咳血咳得特別厲害,吃了好多中藥也不見好轉,不到一年就撒手人寰。
霞的娘,為給20多歲的大兒子討媳婦,只好讓霞和對方換親(又稱“交換婚”。是指男子以自己的姐妹給女方的兄弟做妻,以換取女方作為自己的妻子的婚姻方式,俗稱“姑嫂換”)。
“婚禮就在後天。”
師傅説。

08
我不死心,走了20多里地,跑到霞的老家。
“她不在家。”霞的大哥,站在門口冷冷地説,“你不説,我也知道你是誰,我妹要結婚了,你不要再來了”。
我家都沒回,坐上班車,又回了學校。
我好歹畢了業,在省會一家醫院找到了工作。
1970年,我也結了婚,妻子是我的同事。
她心地善良,性格要強,對工作充滿熱情,但對家人極其苛刻。
結婚後,我們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
過過不少苦日子,但也有幸福甜蜜的時刻。
我主攻中醫腫瘤方面的治療,妻子是兒科專家,還當過我們醫院的副院長。
妻子在認識我之前,也有過一個初戀,倆人也很相愛。對方是“黑五類”子女,她爸死活不同意。
所以,結婚後,妻子對我發火,指責我這我那時,我都不生氣,而是覺得她可憐:
她難免會把我和她心中的理想愛人比較。
就像,看着她崩潰發脾氣,説難聽話時,我也會想到霞。
但我們倆,説到底都算是善良的人。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矛盾,但都沒有外心。
嗐,有一點底線,講一點臉面,也是我們這代人,最後的驕傲了。

09
2004年,我退休後,又被醫院返聘10年,一直幹到70歲。
後來,我不想再幹了。
一方面,幹了一輩子了,想過過自由的日子;另一方面,我妻子病了好幾年了,我想照顧她。
從中醫的角度看,妻子的病,和她的性格有很大關係。
她非常獨立要強,凡事追求完美,事事親力親為,不做到極致絕不罷休。
這種苛責的性格,不僅影響到了家人,而且傷害了她自己。
我退休後,用自己治療腫瘤的方法,給她調理身體,維持了7年沒有復發。
但69歲時,她又檢查出食道癌。
為照顧她,我帶她去了北京上海,用盡辦法,但這次沒能留住她。
妻子走後,我才發現,我很愛她。
這種愛,雖然沒有怦然心動,沒有刻骨銘心,但都藏在歲月裏,是那種她沒了,你才知道她多麼重要的悔悟。
三個孩子,都在外地,我閒着沒事兒幹,就到老夥計的私人醫院坐診。
因為這,我再次聽到霞的消息。
10
2017年秋天,有個病號來找我。
張嘴一説話,我就聽出是老家的人。
聊着聊着,發現她和霞是同村的人,她還喊霞喊表姑。
“表姑現在可厲害了,是我們那兒遠近有名的婦產大夫,專治疑難雜症,她在縣城開的診所,天不亮就排起老長的隊,湖北的、安徽的、陝西的病號,都來找她看……”
我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和她要了霞的手機。
那一天,我回到家裏,走來走去,思來想去,也沒敢給霞打電話:
她過着怎樣的生活?
她怎麼開起了診所?
她還記得我嗎?
她愛人還好嗎?
我突然這麼給她打電話,會不會打擾她的生活?
她有沒有怨過我?
怨我去讀大學,怨我當年沒能及時回來看她?怨我畢業之約是場空話?
50年多年了。
我們中間隔着太多歲月和困惑。
50多年了。
73歲的我,比20歲還膽小。
卻再次因為一個人,像20歲那樣,患得患失,坐卧不安。
11
第二天,我讓老夥計給我安排了一輛車,再次回到故鄉。
這些年,我常回來。
但因為妻子、孩子,我從來沒有打聽霞的消息。
有次去看望一個表親,經過霞家的老屋,我趕緊把頭別過去,生怕霞突然走出來。
其實,我怕的不是霞啊。
而是,再也無法重寫的過去,還有一旦錯過一程,就要錯過一生的命運。
12
到老家縣城後,我沒有驚動任何老夥計,先找了一個歇腳的賓館住下。
到了晚上,我估摸着霞該下班了,猶豫再三,撥通了她的電話。
“喂——”
是霞的聲音。
沉靜,平和,親切。
雖然,年齡把她的音色調得厚重了許多,但聲音裏那不疾不徐、從從容容的特質,一直都在。
“霞,是我啊。”
這些年,在夢裏,在想象裏,在回憶裏,我編排過好多和霞重逢的台詞,但沒想到脱口而出的,竟是這句話。
電話那頭,是沉默。
沉默。
再沉默。
差不多二三十秒的沉默後,霞説:
“你可回來了。”

13
霞説要來見我。
我想到她坐了一天的診,就讓司機帶我去見她。
她老了,頭髮花白,眼角下垂。她瘦了,不再圓潤,一臉皺紋。她矮了,比印象裏,矮了差不多半頭。
但看見她的一瞬間,我確信,她仍是霞。
落座,寒暄,打開話匣子,把話説開去,我才知道:
1967年的春天,我坐車回來找霞時,她也坐車去省會找我了。
“婚期越來越近,始終沒有你的消息。我想聽聽你到底啥想法,就趕早班車去見你。”
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的霞,好容易摸着省中醫學院的大門,又根據信封上的地址,一路問到我們宿舍,才知道我不在。
“我結婚後,我表叔(也就是我師傅)才説,就在那天,你也回來找我了。”
天意,讓我們生生錯過彼此啊。
14
霞説,結婚後,因為懂醫,她到公社當了9年赤腳醫生。
後來,地區醫院搞培訓班,她又去學習了半年,主攻中醫婦產。
回來後,她到衞生所上班5年。
再後來,運動結束,教育復甦,改革開放,自學興起,她又跑到市中醫院,跟着老師學習一年。
她悟性好,腦子活,學得快,又有鄉村實戰的經驗,在婦科疑難雜症上,頗有心得。
1999年,她從鄉里出來,到縣城開診所。
她態度好,用藥準,藥方便宜,藥材道地,漸漸小有名氣。
“我打聽了你的消息,知道你在省城挺好,我就放心了。”霞説。
她的語氣波瀾無驚,眼裏卻閃着淚光。

15
和霞一路上進的事業不同,她的婚姻很糟糕。
她換親嫁的丈夫,是個陰陽人。
搞醫學的人都知道,這種雌雄同體的人,由於體內兩種性特徵的衝突,活得會非常分裂痛苦。
底層中國,又不可能去做變性手術,所以,這些年,霞算是守活寡。
“他也是不幸的人,我要是和他離婚,別人難免猜測。何況,他雖然不能生育,但心地還是很善良的。”
霞説。
59歲那年,霞的丈夫就走了。
霞也一直沒有找,一心撲到診所上。
好在,35歲那年,她收養了一個姑娘。
這丫頭非常爭氣,同濟大學研究生畢業後,留在上海,如今也是當媽的人了。
16
那晚,回到賓館,我一夜無眠。
我壓根兒沒有想到,這些年,霞活得這麼剛強,又這麼悲苦。
自責和愧疚,讓我覺得:
霞的不幸裏,也有我的責任。
如果,我當初沒有讀大學,或者讀大學之前,堅持和她結了婚,她何至於此。
我在老家待了兩天,和霞一起去看了那條小河,一起去小城的寺廟祈福。
我們趟過50多年的時光,終於找到彼此。
雖然有些陌生,但依然那麼熟悉。

17
回到省城後,我每天都給霞打電話。
我們常常把手機聊到發燙,還捨不得放下。
更神奇的是,我們不管誰開個頭,對方都能順着聊下去,聊到停不下來。
我們倆都是慢性子,都愛操持家務,都喜歡過散漫的生活,都對成功、名利看得很淡,都覺得自己的感受最重要。
我們這倆加起來都有150歲的老人,竟然像20多歲的小年輕那樣,每天急切地等待着對方微信或電話。
不同的是,我們不會計較誰先打來的,也不會在意誰哪句話説得不合心意,更不會在一些細枝末葉的問題上辯論。
上蒼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我們要爭分奪秒地善待對方。
18
那次見面後,我又回了兩趟老家,霞也來省會看我兩次。
有時候,我們去景點和公園轉轉,更多的時候,我們就待在屋裏頭,説話,做飯。
我們像過了一輩子的老夫老妻那樣,偶有分歧,多是默契。
“我們結婚吧。”
我對霞説,“50多年前,我欠你的,今天讓我來償還。”
霞比我冷靜:“孩子們,會同意嗎?”
19
孩子們果然不同意。
“爸,你和霞阿姨重逢,我們高興,但婚就別結了。”三個孩子像商量好了一樣,都不同意我和霞結婚。
無論,我怎麼説,怎麼解釋,他們只有一句話:
“同居可以,但別結婚。”
我當然知道他們的意思:
一旦結婚,就會牽涉到財產,不管我和霞誰先走,都難免有糾紛。
但是,在年輕人眼裏,難道一段遲到了50多年的愛情,還沒有一點錢重要嗎?
年輕人啊,不要嘲笑我們老年人不懂愛情,明明是你們不懂愛情嘛。

20
我氣急了,向孩子們表態:
不管你們這幾個兔崽子同意還是不同意,老子這婚是一定要結的!
孩子們説我老糊塗了,我比誰都清醒:
我欠霞的,我要彌補。我愛她,就要光明正大地娶她。我和她在一起,就要給她一個名分。
愛情不是偷偷摸摸,而是堂堂正正。
後來,還是霞做我的思想工作:“要想長久,就別和孩子們鬧太僵。”
霞和我商量後,我倆都寫了份遺囑:
我們生活在一起,但財產歸各自兒女所有。如果有一方先走,另一方的兒女必須履行贍養義務。
這樣,2018年8月8日,我和霞領了結婚證。
等到這一天,我們錯過56年。
21
結婚後,我們倆還有過一段異地戀:
霞捨不得關了老家的診所,我省城也有病號。有大半年的時光,要麼是我去看她,要麼是她來看我。
我們都是70多歲的人了,這樣兩頭跑實在太辛苦。幹了一輩子革命工作了,也該好好歇歇了。
在我的一再勸説下,霞才把診所關了。為此,她失落了一陣子。
那裏藏着她半生的不屈和堅韌,還有夢想和寄託。
我懂。
好在,我們倆身體都還不錯,可以坐着飛機去周遊世界。
我們去了雲南新疆,去了韓國日本,還坐輪船遊了歐洲。
更多的時候,我們就待在家裏,看報紙雜誌,養花草餵狗,有一搭沒一搭地説話。
我們老了,愛回憶過去。
我們把各自經歷又彼此錯失的那50多年,講給對方聽。
有時候,我們自己講着講着就發現記混了,説錯了。
但錯了,又有什麼關係,我們在乎的,只是分享本身,只是聊天本身,只是相處本身。
至於錯了對了,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22
很多時候,我們的回憶,常常從1962年春天開始。
那個春天,我揹着軍綠書包,胳膊下夾着教材,偷偷到師傅家學中醫。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看見一個扎着麻花辮、穿着老粗布花格子夾襖的女生,踮着腳尖在槐樹下曬被子。
春陽照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她圓圓的臉龐上,她跳躍的麻花辮上,她年輕而飽滿的身體上。
我愣在那裏,呆呆地看着她。
她抬起頭,看見我,害羞地笑了。
四目相對的一剎那,一切已經改變。
來源於:旺旺屋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