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萬人,在香港進退兩難_風聞
环行星球-环行星球官方账号-2020-06-17 09:50

文/Ra
圖文:審稿-嘟嘟、排版-斯凱勒
封面圖:©James Jiao / Shutterstock
相信不少人和我一樣,來到香港後,會對這樣一個羣體印象深刻:她們看起來普遍乾淨整潔,年輕瘦小,皮膚黝黑,有着南亞人的相貌特徵。
她們往往三五成羣,在金鐘、中環、尖沙咀等繁華地帶的過街隧道、天橋、馬路邊或者公園空地處,墊着野餐墊、紙板箱甚至廢報紙,一坐就是一下午。
這些婦女們,是當今香港社會的一份子,也是香港外籍勞工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菲傭。

● 週末聚集在城市綠地的菲傭們,©James Jiao / Shutterstock
大陸人對“菲傭”的印象可能還停留在電視劇裏,甚至會有“菲傭是大户人家才僱傭得起”的錯誤印象。
事實上,在香港僱傭菲傭是一件相當平常的事情。2019年香港的月工資中位數是18200港幣,法定最低工資為37.5港幣每小時,而大部分菲傭的月工資不到5000港幣(同年政府規定其起薪為4630港幣)。
因此,對於工作繁忙,無暇顧及家務的香港家庭而言,家中兩人上班,再僱傭菲傭料理家事,是一本萬利的模式。
香港人通常經由海外僱傭中心申請並繳納一定費用,便可以僱傭一個職業素質和個人身份都有保障的菲傭。根據香港法規,僱主需要提供僱傭對象的吃住和兩年一次返鄉來回的機票錢,算上這個,月支出通常也不會超出6000港幣。
菲傭的工作時間很長,除週日和其他法定節假日,以及睡覺的時間外,需要全日工作,甚至節假日也可能在工作。
關於其工作內容,港人對其的英文稱呼“domestic helper”(家政助手),或者官方用語“家庭傭工”,又或許我們可以更精準的描述:除了洗衣做飯、打掃衞生、照顧寵物外,菲傭還要負責看顧家中老人和孩子。
在香港,有些港人的童年甚至“菲傭更像是父母”。

● 在香港鬧市區席地而坐的菲傭們,©Francesco Bonino / Shutterstock
為什麼香港會有這麼多菲傭?
菲律賓對外輸出勞工始於上世紀70年代,由於面臨着嚴重的經濟問題,總統馬科斯於1974年簽署《勞工法典》並出台一系列政策,將對外輸出勞力作為國家發展戰略的一部分,以期緩解國內的經濟壓力。
起初輸出的男性勞工較多,後來菲律賓女傭由於其高素質(包括其語言能力和受教育程度)和優良服務意識,逐漸在世界形成了品牌,反而比男性勞工更為出名了,而菲傭們為菲律賓帶來的上百億外匯,已經成為當今菲律賓國家GDP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二十世紀80年代,香港經濟騰飛。伴隨着婦女們走出社會參與工作的浪潮,菲傭逐漸填補了許多家庭內部日常所需的勞力。
1995年,新加坡和阿拉伯酋長聯合國以謀殺為罪名,對兩名菲傭判處死刑(阿聯酋的刑事案件由於是該菲傭反抗僱主強姦而殺死僱主,最後改判其監禁、鞭刑和罰款),使得更多菲律賓女勞工轉向社會環境更為寬鬆友好的香港。
於是家庭僱傭菲傭的模式在香港延續下來,甚至出現了不少家庭長年固定僱傭一個菲傭的形式。與此同時,其他國籍的家庭傭工人數也在不斷增長,比如異軍突起的印尼傭工。
截至2019年年底,根據香港入境事務處的統計數據,香港註冊外籍家庭傭工近40萬人,其中大部分是菲傭,約22萬人。粗略地算,平均每12户香港家庭就有一户僱傭了菲傭。
● 香港官方的外籍家庭傭工統計人數
那麼,在友好寬鬆的香港,“更像是父母”,甚至被部分家庭長期僱傭的菲傭,是否就都和僱主相親相愛,和諧如一家人了呢?
我相信這樣的情況一定存在,但是現實不會僅是如此。
研究香港菲傭羣體的人類學家——陳如珍編譯的書籍《許願井的迴響:香港外籍家務傭工詩文集》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有一次我和僱主全家去麥當勞吃飯。僱主夫婦點餐時,我帶着孩子找位子坐。我以為他們會給我點個套餐,沒想到他們卻叫我從小孩的兒童餐中拿一隻雞翅和一些薯條。
我看着他們,驚訝得説不出話來。我低下頭盯着自己的雙腳,然後才説:「我不餓」。在他們繼續享用他們的食物時,我決定暫時走到一邊去。
在僱主家裏,早餐一般是一塊麪包或者光是一些麪條,午餐也差不多。當然更不會有任何的點心。運氣好的時候,一天才能吃一次或兩次米飯。”

● 人類學家陳汝珍參與編譯,描繪了香港菲律賓籍家庭傭工內心世界的書,截圖來自:issuu.com
這一類故事絕非孤案。香港法律規定,僱主必須給僱傭的家庭傭工提供膳食,法律同時規定了需要給傭工提供住宿,而實際上,睡在地板或沙發上的情況並不少見,更糟的則會睡廚房、壁櫥、儲物間、陽台等。
2012年,香港女歌手李紫昕被曝在廁所定做了一張“牀”讓家裏的菲傭Lisa住,引發了香港輿論浪潮。這個例子雖然比較極端化,但是管中窺豹,菲傭與僱主的權力關係可見一斑。
囿於這種人身依附性的權力關係,哪怕是遇上了好的僱主,菲傭們也會劃清界限:
“你知道,不管你的僱主對你多好。你還是應該要維持着適當的禮貌和距離。就好像小心的維護着兩人之間一面看不見的牆。沒有這面牆不好的。”
“再説你們也不是真正的家人。”
● 報導稱李紫昕在馬桶上架牀,截圖來自:star.ettoday.net
在香港部分人的社會認知中,菲傭的地位是低人一等的,外籍家庭傭工遭受着歧視和邊緣化。
儘管菲傭似乎成為了家庭的一員,但是大部分僱主並不關心菲傭在家務活以外的個人生活,為了其工作能順利開展,未婚菲傭通常不被允許談戀愛。這種情況下,作為一個在本國受過不錯教育的女性,她在菲律賓的家人,她的興趣愛好,她的想法都無人問津。
另一方面,回鄉機票費用高昂,收入大部分寄回本國養家,加上自身來香港需要支付約14000港幣中介費(很多菲傭都是借債來香港工作),大部分菲傭經濟上比較拮据,也無從歸國,由於平日繁忙的工作(工作時間通常為每天16-19個小時),甚至鮮少有時間利用通訊工具和家人溝通。
因此,週日一天的假日裏,菲傭之間的聚會便成為了其心靈的重要寄託。而又由於她們沒有自己的聚會場地,僱主也不可能為其提供場地,所以鬧市區的空地便成了其聚會的場所。
菲傭們會在這天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吃點東西,聊天打牌,唱歌跳舞或者用手機和家人視頻,甚至舉辦一些活動,比如之前的選美比賽,在這個比賽中,年輕女孩們自己動手設計服裝,縫製衣服,評選選美皇后。
● 菲傭的存在也引發了本地社會學界和一些勞工組織的關注。圖為選美比賽中的菲傭們,該比賽受到了香港學界與社會的關注及支持。截圖來自:公眾號“港中文人類學”發佈的視頻“陳如珍:在菲傭選美中,我看到很多”
當然,對於她們的週日聚會,有部分香港市民也提出抗議,認為其佔用了公共用地,或者有礙觀瞻。
菲傭們即使在香港連續工作滿七年,亦不能申請“永居”,香港之於她們,只是一個暫時的落腳點。她們註定是這片繁華地的候鳥。
我每次路過天橋看到菲傭的聚會,總會想起故鄉那些背井離鄉、到全國各地打工的人們,菲傭與他們或許沒什麼不同,只不過走得更遠,身在異國,既語言不通,又沒有家人,或許更感寂寞。
最後,無論如何,希望她們能切實改善自己家庭的生活,也能得到作為勞動者應受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