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大英帝國打造“爭氣槍”的波蘭人，一生名作竟死於丘吉爾之手_風聞

上回説了.280恩菲爾德彈藥，這期的主角自然是配套的EM-2步槍。

▲EM-2步槍

二戰時，歐洲大陸上許多人才逃離被納粹佔領的故鄉後，便來到了英國。這些人才的加入，給英國軍工部門注入大量新鮮血液，也帶了許多新鮮的想法。由此積澱，加上大戰中輕武器使用的新趨勢，促使在二戰結束前後，英國開始了一系列新型步槍的研發項目。雖然它們的原理各不相同，但有個共通點：無託結構。

要想成為無託老家，先從舔德國人的包開始

眾所周知，在步槍問題上，美國人向來喜歡打精度遠射，一直持續至今；這個癖好，他們的英國表哥也有。實現精度遠射，就需要有較長的槍管，而長槍管和輕武器要趁手的輕量化趨勢是矛盾的。所以早在20世紀初，英國就有人人嘗試把槍機挪到扳機後面，充分利用槍托長度，在儘可能短的武器中安裝儘可能長的槍管，是為“無託”。

▲之前曾經做過視頻，介紹一系列英國的早期無託武器

https://www.pearvideo.com/video_1222251

當今網絡上，無託結構武器所用的英文名是Bullpup（Bulldog Puppy口語，鬥牛犬），所以也偶見其他漢語習慣地區把無託步槍稱作“犢牛式步槍”。Bullpup是一個含有貶義的美式英語用詞，形容無託結構輕武器很小、很醜又很兇。而在英式英語中，對應無託結構的詞語是Stockless（沒槍托）或者Buttless（沒屁股），並無情感傾向，就是“無託”。

▲無託式狗……不對，鬥牛犬

二戰結束後，英國輕武器研發部門終於可以靜下心來幹活——便在外國人的（主要是波蘭人）參與下，開始搞無託槍。

▲相較而言，英國人抄的還更明白點

納粹德國在輕武器上的應用與試驗，也常被英美在戰後輕武器項目研發中直接抄——FG42自動步槍就是經常被抄的一個型號。1945年-1947年發展的老EM-1輕機槍，就是研究繳獲的FG-42傘兵自動步槍的結果。老EM-1輕機槍的主設計師是波蘭人羅曼·科薩克（Roman Korsac），在仿製過程中，將已經是“準無託”結構（槍機後坐行程在槍托裏）的FG-42進一步改成了無託。

▲波蘭人所設計的老EM-1輕機槍，系仿製FG-42改無託結構，使用7.92×57mm毛瑟步槍彈

隨後英國人開始了新EM-1、EM-2、EM-3、EM-4總計4種步槍的研製，都是無託結構。其中EM-3、EM-4停留在圖紙階段，EM-1和EM-2造出了實槍。EM-1步槍發展歷程始於1947年，終於1950年，而EM-2我們之前提過，更是一度在1951年被列裝過。

▲新EM-1步槍，由英國人斯坦利·索普（Stanley Thorpe）設計，其外形與EM-2有不少相似之處，但原理區別很大

▲其導氣式、滾柱閉鎖，源自德國StG 45，或稱Gerät 06（6號設備）

▲注意，圖中的StG 45/Gerät 06是導氣式、滾柱閉鎖；StG 45(M)/Gerät 06H則是半自由槍機、滾柱閉鎖

膾不厭細：“爭氣槍”的裏裏外外

EM-2步槍的主設計師也是波蘭人，名叫斯蒂芬·肯尼斯·詹森（原名Kazimierz-Stefan Jeziorańsk——在英國官方文件提及原名時，往往習慣性拼寫錯誤為Januszewski，拉丁化名字為Stefan Kenneth Janson）。

▲上篇的題圖也是最後一圖，就是詹森本人拿着EM-2單手射擊。這麼一看，大家可能還以為詹森是位高大的東歐猛男，其實看到結尾大家會發現，他是個小個子

EM-2雖然曇花一現，卻有多達4種主要亞型。訓詁考究地説，真·EM-2僅指使用.280恩菲爾德（7×43mm）的那一種，也被稱作.280步槍，在1951年4月被英軍短暫正式列裝時型號為“9號1型步槍”。但是用EM-2作為總稱已是約定俗成——包括其研發團隊也這麼喊。

這一系列以EM為型號的輕武器，從彈藥設計到武器構型，都體現出英國人憋了幾十年、始終吐不出來的那口氣。作為其中發展時間最長、完成度最高的武器，EM-2説是帶英的“爭氣槍”毫不為過。

▲英軍步兵手持上了刺刀的EM-2步槍

英軍是世界上最為嚴格執行右手持槍標準動作的軍隊，也就是説，哪怕是左撇子，進了英軍也得練成右手習慣。英國力推EM-2這種無託步槍，也有這個因素在裏面。在使用中，EM-2要嚴格抵右肩、右手握持握把、右手操作拉機柄——EM-2導氣量不小，有部分燃氣向後噴射的現象，因此在導氣管末端增設擋板。副作用就是，如果用現代操作習慣以左手翻過武器上方操作拉機柄，會被夾。

▲圖為後期型EM-2，增設了箭頭所示的擋板，但是得小心夾手

雖然有這樣的不方便之處，但在EM-2的設計中，其擊發機+快慢機設計，彈匣和槍機三個部分，足以證明英國人所投入的匠心與汗水。然而用力過猛從來都是有壞處的，咱們接下來就能一一看到。

作為一支使用7×43mm中間威力彈的步槍，EM-2步槍僅重3.49kg，全長889mm，槍管長623mm；採用活塞長行程導氣自動原理，鰓瓣式閉鎖，射速450-600發/分鐘，膛口初速771米/秒，有效射程700米，20發可拆卸彈匣供彈，瞄具為瞄準鏡。

從外觀上看，EM-2給人的最大感受，就是彈匣後方、抵肩位置前的部分非常的細。而絕大多數的無託武器，因為要在這一部位給槍機後坐行程留好空間，同樣還得塞下擊發機構，導致該部位幾乎從來都非常臃腫肥大。

▲比如AUG

▲比如TAR-21

相比上述2種採用迴轉式擊錘的無託步槍，採用平移擊錘的95式外形相對協調很多了，但對比EM-2，抵肩部位仍然説不上纖細。

▲對比可見，EM-2這一部位細的很妖

其主要原因在於，EM-2在槍機構造上並無擊錘，在扣下扳機時，阻鐵所釋放的是整根擊針組件，驅動力由擊針簧提供。

▲EM-2擊發動作，注意彈匣位置

▲TAR無託步槍的擊發動作，注意彈匣位置

這樣的設計，令EM-2的扳機連桿無需跨越彈匣位置，距離較短有利於提升扳機操作觸感，就形成了其彈匣到抵肩部位之間非常細的特徵。EM-2利用擊針簧、驅動擊針組件平移擊發的思路，讓我想起FG-42的半自動射擊模式。

只不過，EM-2既不必像FG-42一樣，要兼顧“半自動閉膛待擊、全自動開膛待擊”的過分要求；研發時間與資金又遠比FG-42更加充裕。EM-2將擊發動作完全交給擊針簧，不必像FG-42那樣復進簧+擊針簧協同擊發，是比FG-42更加細化、可靠的進步。這一點，體現了之前老EM-1輕機槍的研發成果，但副作用也頗為明顯：細小零件增多，加工、組裝更加複雜。

▲保險在扳機護圈前方，像是加蘭德那樣；快慢機為橫閂式，像是StG 44那樣

▲扳機組整體

▲扳機組圖解

上面GIF中展示的EM-2扳機組也頗有意思，綜合其阻鐵與槍機的配套射擊，讓快慢機佈置在握把斜後上方的細窄空間裏。其扳機組佈置距離擊發機非常近——不必拖着一根巨長的連桿越過彈匣，不僅確保了人機功效、更提高了可靠性，是無託結構中罕見的優秀設計；然而同樣過於複雜。

▲a.保險模式；b.射擊模式、全自動；c.全自動射擊2發之間；d.射擊模式、半自動；e.半自動射擊發射時；f.半自動射擊後阻鐵復位

EM-2的彈匣也不簡單，自帶可以展開的導軌，展開後可以插上彈夾，用以輔助彈匣裝填。在彈匣供彈的自動武器上，將彈藥裝入彈匣是不可避免還非常繁複的工作，有這樣一套內置的彈夾導軌，使用體驗極佳。

▲可見自帶彈夾導軌的操作開槽

▲圖為EM-1的彈匣，兩者用法相同，用彈尖打開彈夾導軌座，安裝彈夾將彈藥壓入彈匣

▲簡化的後期型彈匣後方取消了導軌，前掛後卡式安裝，非常堅固

而與彈匣配套的空倉掛機解脱方式，也複雜到讓人着迷——EM-2在彈匣打空、沒有插入彈匣時，都能實現空倉掛機。但是相比一般輕武器空倉掛機靠彈匣託彈板和機匣內零件配合實現，EM-2又多了一個步驟——託彈板會將彈匣內部一個金屬桿頂開。

▲有彈、無彈時的彈匣對比，黃色部件就是那個金屬桿

從下面的動圖可見，在插入下一個實彈彈匣時，槍機會自動向前實現上膛。注意其彈匣卡榫還是兩用的，向前推是解脱彈匣，向後扳就能解脱空倉掛機。

▲有彈藥的彈匣裏，金屬桿復位，插入彈匣時會頂開空倉掛機，釋放槍機

設計上如此周到的彈匣與配套的空掛系統，如果只考慮在靶場上打着玩，使用體驗上是極佳的——但是把在戰場上會經常跌落、使用粗暴、容易丟失的彈匣，造得那麼複雜，對生產性和成本控制大為不利。

前面説了，EM-2用的是鰓瓣式閉鎖。**根據描述，這種閉鎖方式的優點是後座力較為柔和。**除了EM-2以外，應用鰓瓣式閉鎖的武器型號還真不算多，我能想起來的就是伯格曼的一系列手槍，一戰德軍所用的M1916半自動步槍，以及最著名的——蘇聯設計師捷格加廖夫的作品DP(M)與RPD機槍。

▲EM-2閉鎖待擊姿態，箭頭所指的深灰色為鰓瓣，此時撐開卡入閉鎖台肩

▲開鎖姿態，鰓瓣收縮

▲EM-2槍機剖視圖

▲EM-2槍機外部視角

鰓瓣式閉鎖的通常缺點，是加工工序繁瑣、加工精度要求高、重量較大。得益於技術較為成熟、彈藥威力適中的先天條件，EM-2的鰓瓣式閉鎖槍機將重量控制的比較好，但是另外2個缺點是難以規避的。

在EM-1和EM-2上，英軍都採取了相當激進的，以光學瞄具徹底替代機械瞄具的做法。原因是，既然無託結構縮短了瞄準基線，存在降低遠距離射擊精度的可能性，那就儘量以光學瞄準具來補足。

▲早期EM-2，可以看到瞄準鏡座與瞄準鏡結構，注意左下角圈內是“極地配置”，通過扳機護圈擴大和扳機延長，方便戴無指手套操作

不過要注意的是，雖然細長的外形看着像個二倍鏡四倍鏡啥的，但那只是金屬保護罩而已，並非瞄準鏡本體——這個通稱Unit Sight，全稱為Unitary Optic的瞄準鏡，是沒有倍率的。在前期型號上，瞄準鏡基座還有較為複雜的調節手輪，但後期改為提把式基座，其風偏與距離不可調，得交給軍械人員操作。

▲為了提升效能的同時減重，EM-2選了一個非常迷你的瞄準鏡，圖為目鏡及內部分劃——對應300、500、700和900碼射程

就算用上北約彈，也得小心自家王八蛋

EM-2吼不吼啊？吼的很啊！在其誕生的上個世紀50年代是西方最優秀的步槍設計了，彈藥合適，設計先進，匠心巧妙……

作為較早開始發展的戰後自動武器，EM-2有着相當的“先發優勢”，相關測試與探索較為完備。比如，英國人曾經在EM-2上測試過兩腳架、重槍管的輕機槍型號，意圖以槍族化的EM-2作為整個步兵分隊（section，相當於班）的武器，後來放棄了這一意圖，改為裝備上期提到的TADEN彈鏈機槍，計劃是作為排屬火力。

▲後期型EM-2的“極地配置”，注意其簡化的快慢機，已是鏤空沒有表面紋理

雖然説這無託結構看着是帶英特色，究其內核，那都是帶英為了這支“爭氣槍”而提前佈局的。1943年，戰爭中的英國意識到需要和美國統一後勤。**所以，他們在研發新步槍時採用無託結構，本身也是為美國人對精度遠射的執着而考慮。**畢竟無託結構能在儘可能減輕總重量、縮短總重量的同時，保持槍管長度、維持步槍遠射能力——想得可好了，就是美國人不這麼想。

▲第一支使用7.62×51mmNATO彈藥的EM-2，加裝了備用機械瞄具

上期講過，比利時FN公司的FN FAL一開始用的也是EM-2的7×43mm彈藥，而在EM-2已經小有所成時，最終上位的FN FAL（英軍型號L1A1）的原型槍，還在努力的“生長”。比如，1950年在美國阿伯丁試驗場的測試中，FAL原型槍表現並不好，精度不佳、可靠性也不佳。經過積極的改進工作，FN FAL才成為一種相當不錯的戰鬥步槍。

▲EM-2彈匣與7×43mm彈藥

一如前文所述，EM-2始終是一種相對昂貴的武器，對比FAL不具備優勢。**相關計算表明，採購5支EM-2的經費足以採購6支FAL步槍。**乍一看似乎差異不大，而對於當時已經逐漸分崩離析的帶英而言，全面換裝EM-2實在是一個大負擔。但作為帶英的爭氣槍，EM-2再怎麼説也要掙扎一下。

1952年，列裝時間長達8個月“之久”的“9號1型步槍”，被美國人逼着，不得已使用了增大裝藥的7mm HV彈藥（High Velocity，高速，公制名稱7×49.5mm），得名X1E1，計劃以“10號1型步槍”命名，並在1952年裏全部改膛使用7.62×51mm彈藥**，改稱X2E1**；在這段期間，還有使用7mm Compromise（7mm妥協）彈，即使用美國藥筒的7mm步槍彈的版本。

▲圖為使用7.62×51mm彈的X2E1，槍管加裝槍榴彈閉氣環

美國人的蠻霸態度，促成了7.62×51mm成為北約標準彈。然而……即使如此，EM-2並沒有徹底失敗，即使出於北約內部和諧的“一盤大棋”而犧牲了部分性能，即使仍然有成本問題，EM-2也歷盡風風雨雨走到了這一步，都改出了使用7.62×51mmNATO彈藥版本了，已經開始就生產性進行優化，進入研發的收尾階段。彈藥能統一已經是很大的成就了，輕武器型號反正統一不了，大家各用各的吧！

▲美國博物館所收藏的X2E1與刺刀

然而決定事物發展基本方向的，是內因。

EM-2項目真正的終結原因，是在漢語信息中經常被刻意忽略的一個事實——西方國家的長官意志問題：**丘吉爾本人更喜歡FAL步槍。在英軍1954年列裝FN FAL之後的第二年，FN公司曾經送給丘吉爾一支鏡面烤藍、黃金紋飾的FAL步槍。**我們雖然沒有找到圖片，但是找到了英帝國戰爭博物館裏展品的描述。

具體描述翻譯如下：

FN FAL步槍，附禮盒，內有20發容量彈匣，瞄具，使用手冊，生產商名片，鏡面烤藍

機匣左側鑲金銘文：

國營武器兵工廠，赫斯塔爾，比利時（FN公司）

機匣右側鑲金銘文：

此槍由FN工人制造，獻給英國首相丘吉爾（RT. HON. SIR WINSTON CHURCHILL, 後面那一串K.G., O.M., C.H., P.C., M.P.是其頭銜全稱），謹以表達來自比利時列日的尊敬與仰慕之情，1955年3月25日

彈匣井右側鑲金銘文：

“根據我長期以來的個人經驗，我非常愉快地發現：這件武器與我所理解的實用與戰術概念非常相符”（丘吉爾本人對FAL的評價）

上機匣左側銘文：

比利時合格標記

禮盒蓋子上的雕飾：

丘吉爾家徽

▲丘吉爾家徽倒是好查

而今我們已經沒法諮詢丘胖為啥對FAL情有獨鍾了，而EM-2的終結，意味着英國人持續了幾十年，跨越兩次世界大戰的理想輕武器夢想，在多種因素綜合之下，終於徹底破滅。在用了幾十年的外國槍之後，繼承帶英無託步槍之夢的，卻又是一言難盡的SA80/L85——與前文所述的EM-2精良設計對比，讓人唏噓。

▲藏於美國科迪火器博物館（Cody Firearms Museum）中的X2E1型EM-2步槍，槍號為EN109，下圖為該博物館的館長

在EM-2項目失敗，團隊解散後，大為失望的EM-2主設計師、波蘭人詹森遂在20世紀50年代轉投美國，他心愛的作品也跟着主人漂洋過海，最終為科迪火器博物館所藏。儘管除了瘋狂的奧林/温徹斯特“齊射（Salvo）”步槍之外，詹森此後也沒什麼傳世名作，拿了一堆專利之後於1993年去世；但一生中畢竟有過EM-2這樣的作品，這位顛沛一生的波蘭人，在世界輕武器史上終究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Salvo步槍基本上是一支雙管FN FAL

▲當時的英國步槍研發團隊與EM-1、TADEN重機槍、EM-2、FN FAL合影，圖中二排左三的那個貌不驚人的小個子，就是詹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