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編劇沈嶸|創作《三叉戟》,是在「攻擊中前進」的過程_風聞
娱乐产业-娱乐产业官方账号-带你了解行业的“热点”“盲点”“痛点”2020-06-17 08:41
作者 / 喬苗兒
《三叉戟》開播至今,豆瓣評分8.3,根據百度指數顯示,女性觀眾的比例為41.91%,20-29歲的年輕觀眾羣體佔到觀眾總數的41.14%,三個加起來超過150歲的警察叔叔,寶刀不老,一點點敲碎有色眼鏡下審美偏見。
“中間我們收到過一些意見,《三叉戟》也許不是年輕觀眾的菜,女性觀眾也許不愛看。”該劇的編劇沈嶸回憶創作過程時説道,“幾個老男人的戲,吃不準有沒有人看。但製片人馬珂十分堅定,給了我們很大的信心。”
劇情過半,不論是曾經的「三叉戟」,還是現在的「仨茶几」,觀眾的反饋是最有力的支持和肯定。娛sir帶着對公安劇創作、小説改編、用户審美與創作者表達的三點問題,採訪了《三叉戟》的編劇之一沈嶸,希望能從中編劇的視角重新審視這部破圈傳播的作品。
以下是娛sir與沈嶸的對話:

改編加減法:
輕地域、重人物、重結構
Q:劇版《三叉戟》酌情對北京的方言做了削減,出於什麼樣的考慮?
沈嶸:呂錚老師的原著就是北京方言。當時寫劇本的時候,我也是拿北京口寫的。我是上海人,但我從中學時,就讀王朔、王小波的小説,是適應京口寫作方式的。但在具體拍攝過程中,考慮到照顧更多的觀眾,比如南方觀眾的觀感,還是做了刪減。用普通話説出來,味道可能會損失一點,但是意思還在。
Q:每集開場都會有一段三叉戟年輕時候的回憶,而且這段回憶與當集的主題相呼應,創作的時候為什麼設置「楔子」?
沈嶸:我平時喜歡看美劇,美劇中「楔子」很常見,作用在於集中展現人物前史。我印象最深的是《絕密毒師》的衍生劇《風騷律師》,我看這部劇是站着看的,以示致敬。它開頭的楔子,當時我就覺得特別好。正片中表現人物當下的狀態,楔子負責解釋這個人為什麼會成為現在這樣。楔子的設置,能夠幫助省略很多不必要的閃回,避免影響觀感,讓觀眾覺得老套。
我一直很嗨楔子這個點,它特別巧妙,而且對人物塑造能起到很大的幫助,是對於人物情感、人物行為、思考方式、説的話的一種解釋。於是,我就先在前五集裏精心設計了前面的「楔子」,準備看看反響。結果從總製片人馬珂、到導演劉海波、原著作者編劇呂錚、文學策劃李曉明再到各位演員,他們都覺得「楔子」特別好,我心態就定了,後來劉海波導演就希望每集都鋪上,並添加了很多好的段落。
特別是馬珂,他知道拍攝楔子會增加成本,還得重新找年輕演員去呈現,但還是很支持這個想法。這很有代表性,説明大家都是全力以赴為了出一個好作品。
Q:從情節發展來看,年輕人(崔斌、夏靜怡、彪子、小雪)的戲份越來越吃重,設計年輕人這條線的戲劇目的是什麼?
沈嶸:這條線有時代發展變遷這麼一個想表達的主題在裏面。三個老警察和現在的年輕人其實可以做一個參照和對比。崔斌和夏靜怡這條線就是對大背頭(崔鐵軍)年輕時候。董虎當年是勞改釋放人員,彪子後面也被抓,他們兩個也是互相映襯。包括小呂,劇中給他加了烈士後代的身世,能夠體現警察的傳承。
當然,不論是大家喜歡的人物,還是有爭議的人物,都是為了故事,為了主角服務,創作的時候沒有想過迎合,相反,我們是謹防從主線人物走偏,但因為年輕人物也都是和後面的大案有勾連的,對他們的前期鋪墊也是必須的。年輕人物的功能作用會在後面的劇情中顯露出來。
另外,夏靜怡和小雪遇到的D融寶也好、套路貸也好,都是取材於真實的案例。生活比戲劇更精彩,真實的案例其實比劇中表現得更加慘烈。我也希望通過她們劇中的遭遇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
Q:在創作的過程中是否有去採訪或者體驗警察生活?
沈嶸:有,我之前創作涉案劇的經驗比較多,採訪過很多警察,也多次去警局體驗過生活,有時隨警作戰,跟着一起抓嫌疑人,就會發現警察真實的抓捕行動和他們穿着制服時候的狀態完全不同。辦完案子大家喝酒,我也跟他們一塊兒喝,男人之間什麼話都説,包括生活的煩惱、工作的壓力各方面,你就發現這是活生生的一羣人,你就走近了他們。
這次《三叉戟》的製片人孟曉亮又帶着我一起去東北某市的一個警局體驗了生活,這次東北之行也讓我更好的瞭解40、50歲警察的狀態、工作和生活。
其實《三叉戟》完全可以當做一部行業劇去看。不管寫哪個行業,還是得深入生活,去了解這個職業,瞭解這個職業中的人。我理想的創作狀態就是希望如《大飯店》的作者阿瑟.黑利一樣,寫一個行業,就真正深入到這個職業中去。
Q:劇中的三位女性,警嫂的設置也非常接地氣和生動。
沈嶸:我們會去採訪警察身邊的人,親人、朋友,還有他們的愛人,就是警嫂。聊着聊着警嫂突然就哭出來,我們當時心裏面咯噔一下,心裏邊衝擊還是挺大的,雖然在劇中採用的是比較輕鬆的橋段體現警察的家庭生活,但是也都是側面反應警察工作,為了更好地塑造角色服務,有他們工作的狀態,也有生活中面對妻子、愛人的狀態,就讓老三位的形象更加立體、豐滿、真實、落地。
Q:劇版《三叉戟》的人物更多了幾分鐵漢柔情,情感更加細膩,如何實現,為什麼這麼設計?
沈嶸:我們本來就是一個人物向的劇,而非情節向,就還是得想辦法把人物做紮實了。做電視劇有充分的空間和體量去呈現案件背後的人物,我可以把他跟家人相處、跟領導、同事、徒弟相處的多面都展現出來,這個人物就變得更立體,不單單是件案件中的人物,也是為了塑造人物服務。觀眾喜歡人物了,就會關心人物命運。

改編像划船,
原著、策劃、編劇勁往一處使
Q:站在編劇的角度,什麼樣的小説適合進行影視化改編?
沈嶸:改編其實就是要看原本的小説能不能給編劇抓手。人物、故事、主題都能為編劇提供抓手,至少要佔據一樣,如果三個都沒有,可能不太適合改編。像《三叉戟》的原著小説,三個抓手齊全,在當今的IP市場非常難得。
Q:改編的過程中,如何與原著作者呂崢老師搭檔創作?
沈嶸:和原著作者配合,我覺得這是一件好事。之前參與過幾部小説改編電視劇的創作,我覺得大家奔着同一個方向和目的,到達的彼岸是一樣的。這個過程中應該是協作和配合的,好比是兩個人一起划船,得往一個方向使勁。而且呂老師對改編他的小説的心態是非常開放的,對劇本創作來説也是很好的幫助。
原著小説20多萬字,更適合做電影,做電視劇需要對內容進行擴充。看完小説之後,我先做大綱,隨後由呂老師來確定在哪個情節點上可以加入新的案件,呂老師本身是警察,能夠提供現實而鮮活的案例,是一個巨大的素材庫。加入案例的目的不僅在於擴充體量,實際還是為了通過案子把幾個人物給豐富出來,把情節串聯起來。
劇中比較重要的預審戲單拉出來做,主要是為了形成每場預審戲份的差異化,避免重複給觀眾帶來疲勞感。
審訊銀行副行長那場戲,我們就設計得節奏很緊湊,因為傳喚時間馬上到了,審不出實質性問題,就得放人,就有一種最後一分鐘營救的緊張感。這場戲也很好的體現了老三位的配合,我寫得也很嗨。
其實我們每做一個情節或者案件,都是為了塑造人物服務的。呂老師他在工作中也有非常豐富的預審案例,專業性和真實性上都有很大保障。
Q:策劃李小明老師對整部劇起到的作用是?
沈嶸:李小明老師是行業內的大神,我久有耳聞。這次製片人馬珂説請李小明老師做策劃,我非常興奮,見到真神的感覺。李小明老師在整部劇裏面起到了一個導航的作用。作為編劇,創作有時候會迷失,資深的策劃是導航,他告訴你哪邊有路,哪邊有坑,千萬別掉哪個坑裏邊。
比如説劇中給崔斌的「cosplay」設定,既探討父子之間的代際關係,其實也在討論性別的議題。李小明老師不會去幹預具體的編劇創作,不會把你的方向盤,就是告訴你該往哪兒走,給編劇創作的自由度。
Q:在您看來,什麼是比較理想的編劇跟策劃之間的狀態?
沈嶸:我覺得就是現在(和李小明老師)這樣。在破案與家庭戲的平衡上,他提出一個特別值得學習的點,叫「攻擊中前進」,我當時茅塞頓開。觀眾看公安劇,會不斷地去關注有什麼新的案件,編劇在寫案件的過程中,附帶地表現一些家庭、情感關係,整體的節奏能夠保障,觀眾能接受,而且人物立得住。

創作者的展望:兄弟情與行業劇
Q:您在創作數部公安劇之後,準備繼續在這一題材深耕還是尋找新的創作領域?
沈嶸:其實剛開始是被動的,根據市場走。但是作為男編劇,還是對強情節、兄弟情,勵志、荷爾蒙元素濃一點的東西感興趣。諸如運動題材,行業劇,都是會考慮的方向,當然像公安題材,它本身也是行業劇,也是強情節類型中很經典的一種。我本身對這個也比較感興趣,也願意在這個領域去做深耕。未來劇集的細分程度會更高,我覺得能把一個領域、一個類型做好,其實就是很好的一件事。以後還會在行業劇裏面去尋找比較有創作慾望的、有代表性的行業去深耕。
Q:從《三叉戟》來看,兄弟情是能夠激起您創作慾望的內容?
沈嶸:人類的感情是非常豐富的,多種多樣的,我想表現的就是強情節中的兄弟情。包括《三叉戟》,裏面提到了“戰友是能把後背交給對方的人”。如果不遇到事,看不出面臨重大抉擇或者危機面前的感情爆發。
所謂強情節類型片就是把人物放在極致的環境下去體現人性,比如人物在災難、戰爭、生死、誘惑面前都會怎麼選擇。
《三叉戟》有一條禁毒線,其實就為了強化三個人之間的兄弟情,強化人物的塑造,包括最後非法集資的大案,是另一重的考驗,另一種誘惑。人物面對生死考驗和誘惑的時候怎麼去抉擇,這就是強情節中做人物、做兄弟情的嗨點。
Q:體育類內容也是兄弟情集中凸顯的題材,未來是否會考慮這一類型的創作?
沈嶸:正好説到體育類,我確實對體育類的內容比較感興趣。首先它很勵志,包含各種的障礙、對手、困難。體育題材的挑戰不是直面生死,但內在的個人驅動力也相應會更強一些,不論面對多麼強大的對手,最終這個人需要戰勝的是自己,人物弧光會被放大,這塊內容也是我比較感興趣的。
同時我也是球迷,喜歡足球。足球是團隊運動,很講究團隊協作、配合,中間也有兄弟情在裏面,可以面臨強大的對手,又有自我的成長,這些非常燃情和勵志的元素都包含在內。國內的體育題材劇是藍海,未來應當會迎來爆發點。
Q:接下來是否會考慮以團隊的方式進行編劇創作,尋找搭檔或者培養年輕人?
沈嶸:會考慮,這是一種探索。我個人比較傾向尋找對創作有信念感的合作編劇,也就是希望每部作品都真正成為作品,而不只是接個活的心態。我覺得這樣才無愧於編劇這個職業。
我之前也參加過編劇團隊創作,深刻地感受到創作過程中應該有一個主心骨,在關鍵的時候拿主意。所謂國家可以民主,創作必須獨裁,這是我的觀點。如果在創作中妥協,採取折中的辦法,不會出太大問題,當然也很難拔尖。通常來説團隊成敗取決於短板,但是編劇這個行業正好相反。編劇團隊的成敗取決於長板。
Q:您的長板在哪兒?
沈嶸:我現在的長板還是在做人物方面,尤其是現實題材劇當中的人物塑造,個人的經歷、閲歷,都會對塑造人物起到一定的幫助作用。
我也覺得類型就是一個殼,無論是什麼類型的作品,人物紮實都是基礎。《餘罪》《三叉戟》雖然是涉案劇,但都是人物向,而非情節向。
如果要做純懸疑其實完全可以,舉例小呂無意把嫌疑人放走了,也符合人物,嫌疑人準備跑路,最後兜底,閃回,抖一包袱,原來一切都是警察安排好的。但我們的做法是鋪開了講,一開始就直接告訴你,氣質就完全不一樣,這是人物向的方法。
但在最後一個大案中,我們採用的就是希區柯克的經典懸疑做法,即觀眾知道,劇中人不知道。觀眾會替主人公着急。主要還是根據不同的創作訴求去選擇不同的創作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