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公子、越獄者和暴君：拜占庭皇帝安德羅尼庫斯一世本紀_風聞

公開執行死刑總是盛大的景象，免不了人頭攢動、摩肩接踵。觀看死刑常常是國家為民眾免費提供的娛樂活動，彷彿節慶。在1185年的帝都君士坦丁堡，亦如此。

與往昔的輝煌相比，拜占庭帝國雖然已經萎縮了不少，但它的都城仍是一座光輝燦爛的大都市。這裏坐落着有柱廊的街道網絡（大街兩邊是帶露台的公共建築）、氣勢恢宏的廣場、花園、高柱和凱旋門。這些建築既有異教的色彩，也有基督教的特徵。城內屹立着從古典世界劫掠來的雕像和紀念碑（包括可能是希臘雕塑家留西波斯為亞歷山大大帝雕刻的無比雄壯的青銅馬，現在已經成為威尼斯城的標誌物）、足以與羅馬賽馬場媲美的賽馬場、皇宮以及“數量比一年中的日子還要多的”教堂。君士坦丁堡是一座大理石、斑岩、錘扁黃金與輝煌馬賽克的城市，人口在巔峯時達到50萬。前來做生意或者覲見拜占庭皇帝的外鄉人無不被它深深震撼。矇昧歐洲的野蠻人被這座“全世界覬覦的城市”驚得目瞪口呆。法國教士與史學家沙特爾的富歇於11世紀到訪，他的反應在來訪者中非常典型：“哦，多麼絢麗多彩的城市，多麼莊嚴，多麼美麗，有如此之多的修道院，在寬闊的大街上憑藉勞力修建起了多少宮殿，有多少震撼人心的藝術品：如果要列舉所有美好的事物，能把人累垮；金銀珠寶，形形色色的服飾，以及如此神聖的遺蹟。無論什麼鐘點，總有船隻在這個港口停靠。人所想要的東西，這裏應有盡有。”

這年9月12日，這座美麗都市的街頭，上演了一番驚心動魄的慘劇。熙熙攘攘的人羣簇擁着一個渾身血污的犯人。他遭到羣眾的毆打和摧殘，右手被砍掉，牙齒和頭髮被拔光，一隻眼睛被戳瞎，面部被開水潑爛。最後他被安置在一頭生疥癬的駱駝背上，被遊街示眾。看慣了鬥獸和角鬥士殘殺的羣眾見到血便歡呼雀躍。他被帶到賽馬場，遭受更多摧殘和羞辱之後，被倒掛在兩根柱子之間。這兩根柱子分別承載着一頭狼和一頭豬的雕像。兩名意大利士兵（可能是為帝國效力的外籍僱傭兵）比賽用劍刺他，看誰刺得更深。或許他們對這人抱有同情，想讓他早點脱離苦海？在遭受折磨的整個過程中，他嘴裏只吐出了兩句話：“我主！憐憫我！”和“你為何折斷已經壓傷的蘆葦？”這後一句話出自《舊約·以賽亞書》第42章第3節。但宗教的熱忱也救不了他。嚥氣之後，他被撕成了碎片。

（001 15世紀描繪安德羅尼庫斯慘死的畫作）

就在幾天前，這些心狠手辣的羣眾，還對這個慘死的人奴顏婢膝、山呼萬歲。因為他就是拜占庭帝國的主人，科穆寧皇朝的末代皇帝——安德羅尼庫斯一世。

（002 安德羅尼庫斯受摧殘，15世紀畫作）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這是拜占庭歷史上頻繁出現的篇章，為了爭奪皇位而兄弟反目實在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失敗的一方若是運氣好（或者勝利者足夠自信，或足夠仁慈），可以隱遁於修道院，了卻此生；運氣若是不好，便可能被戳瞎雙目、砍斷肢體，或者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12世紀中期，拜占庭皇帝約翰二世（1087—1143，在位1118—1143，綽號“美男子約翰”）算是一位非常有才幹和作為的君主。他對謀反的弟弟伊薩克比較寬容，沒有傷害他，允許他賦閒在家，只是不準再參與朝政。伊薩克熱愛學術，學識淵博，贊助教會和學者，算是頤養天年，有了個不錯的結局。

（003 約翰二世）

伊薩克有兩個兒子。長子約翰雖然和父親一起得到了皇帝的赦免，後來還是逃到了拜占庭的大敵——塞爾柱突厥帝國那裏，改信伊斯蘭教，獲得“切列比”（紳士）的稱號，當上了蘇丹的駙馬爺，從此榮華富貴。後來征服君士坦丁堡的奧斯曼帝國蘇丹穆罕默德二世自稱有這位約翰的血統，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拜占庭皇族的血脈在伊斯蘭世界延續了下去。

（004 安德羅尼庫斯的父親伊薩克）

（005 征服君士坦丁堡的奧斯曼蘇丹穆罕默德二世）

伊薩克的次子安德羅尼庫斯就是本文的主角。他出生於約1118年，一生充滿了傳奇。他是美男子、勇武的軍人、精明的政治家、運籌帷幄的將軍、風流倜儻的少女偶像和少婦殺手、旅行家、外交家、叛國賊、國家的拯救者、有作為的皇帝、殘酷的暴君，最後是被羣眾虐殺的可憐蟲。

當世的人們稱讚他的英俊外貌，他魁梧強壯，身材比例優美，肌肉發達，明眸皓齒，雖然沒有那種温和的優雅，卻極富男子氣概，帶着軍人的儀態和風度。即便上了年紀之後，他仍然非常健康和強健，這是他多年飲食樸素、勤於鍛鍊的結果。據説他的晚餐常常只有簡單的麪包和水，若是哪天吃了野豬肉或鹿肉，一定是他自己捕獲的獵物。他精通武藝，勇敢無畏，能言善辯，頭腦敏鋭，行事果斷。

（006 坐者為安德羅尼庫斯）

他少年時從軍，一次隨軍在小亞細亞撤退，不知是刻意還是由於偶然，脱離了大部隊，在山區漫遊，被突厥人俘虜，於是在塞爾柱蘇丹那裏當了一段時間俘虜。在那裏，他與伊斯蘭世界有了第一次接觸。

約翰二世駕崩後，他的兒子曼努埃爾一世（1118—1180）繼位。這是一位有才幹、軍事上頗有建樹的皇帝，但私生活奢侈糜爛，與其侄女狄奧多拉有亂倫關係。安德羅尼庫斯被贖回君士坦丁堡，很快贏得了皇帝，也就是他的堂兄的歡心。安德羅尼庫斯則與狄奧多拉的妹妹歐多吉婭成了一對鴛鴦，他們倆之間其實也算是亂倫。

（007曼努埃爾一世與皇后瑪利亞）

歐多吉婭甘願做帥哥安德羅尼庫斯的情婦，兩人在宮廷和公共場合出雙入對，儼然夫妻。其實安德羅尼庫斯是有婦之夫，不過我們不知道他的第一任妻子的名字。曼努埃爾一世指派安德羅尼庫斯出征奇裏乞亞（今天土耳其的東南部沿海地區），歐多吉婭也隨他一同前往。在攻打摩普綏提亞（在今天土耳其的南部）的戰鬥中，安德羅尼庫斯與亞美尼亞叛軍展開激戰。白天他奮勇拼殺，夜間縱情享受醇酒美人。他此次出征帶來了不少希臘伶人，藉此享樂。一次，安德羅尼庫斯遭到敵人奇襲，身邊的官兵紛紛逃竄，將他一個人丟下。他縱馬衝向敵人，殺出一條血路。此次出征沒有成功，他回到位於馬其頓的皇帝大本營，曼努埃爾一世在公共場合熱情歡迎他回來，私下裏對他作了批評。為了安撫這位失敗的將軍，皇帝將位於巴爾幹半島的幾個行省交給他。歐多吉婭仍然跟隨着安德羅尼庫斯。一天夜間，兩人正在營帳中共赴巫山，突然殺聲四起。歐多吉婭的幾個兄弟手執利刃包圍了營帳，要殺掉給他們家族帶來恥辱的姦夫。歐多吉婭建議安德羅尼庫斯換上女人的衣服偷偷溜走，遭到拒絕。安德羅尼庫斯拔出劍，勇敢地衝殺出去，逃出生天。

大約在這一時期，素來野心勃勃的安德羅尼庫斯開始圖謀不軌。他與匈牙利國王和德意志皇帝暗通消息；有一次，深更半夜的時候，他攜帶兵刃、喬裝打扮為拉丁人士兵，接近曼努埃爾一世的營帳；他發誓要向所謂“不共戴天之敵”復仇；還誇耀自己的坐騎迅捷，可以逃脱任何危險。這一切跡象都顯得可疑，皇帝不動聲色，抓住一個合適的時機，將安德羅尼庫斯逮捕，羈押在君士坦丁堡皇宮一座塔樓內。

他的牢獄生涯持續了十二年之久，無時無刻不在想着越獄。最後，他發現牢房一角有些磚塊鬆動，於是偷偷挖掘，發現了一條久已被人遺忘的暗道。他鑽進暗道，從裏面將磚塊放回原來的位置，然後逃走了。

獄卒震驚地發現，他的牢房空無一人，對他的逃亡手段感到不可思議。皇宮大門緊閉，都城的城門也被封鎖起來。各行省接到嚴格命令，搜尋和緝拿逃犯。安德羅尼庫斯的妻子也被關押起來。傳説她在獄中百無聊賴時看到一個幻影，就是她的丈夫。與幻影同牀共枕後，這位貴婦懷孕了。這個故事真假我們權且不説，此時安德羅尼庫斯其實已經逃出了都城，但不幸很快就被人認出，身披鐐銬地被押回君士坦丁堡。

第二次入獄後，過了一段時間，機會又來了。他的一名男童僕役灌醉了獄卒，用蠟做了牢房鑰匙的模型。安德羅尼庫斯的朋友們仿製了同樣的鑰匙，偷偷將鑰匙和一捆繩索藏在酒桶裏，送進牢房。安德羅尼庫斯機敏而勇敢地利用這些工具，打開牢門，從塔樓爬下，在灌木叢中躲過整個白天，然後在夜間翻越宮牆。他潛回自己家中，擁抱了孩子們，取掉身上的鎖鏈，騎上一匹快馬，火速趕往多瑙河畔。到了色雷斯的安基阿盧斯（今天保加利亞東南部城市波摩萊）之後，一位勇敢的朋友接納了他，為他提供馬匹和金錢。他渡過多瑙河，迅速穿越摩爾達維亞的荒原和喀爾巴阡山，快要接近加利奇（在今天烏克蘭的西部）時，被一羣瓦拉幾亞（在今天的羅馬尼亞東南部）人攔住。這些人打算把他押回君士坦丁堡領賞。

他的冷靜機敏又一次救了他。夜間，他謊稱腹痛，要下馬大便。瓦拉幾亞人允許他到一旁的樹叢內方便。他將一根長手杖插在地上，給它戴上自己的帽子，披上自己的上衣，然後悄無聲息地溜走了。過了一會兒，瓦拉幾亞人發現這個詭計，不禁目瞪口呆。

到了加利奇之後，安德羅尼庫斯被送到基輔，很快贏得加利西亞王公雅羅斯拉夫·奧斯莫梅斯爾的信任和支持。安德羅尼庫斯是個性情中人，能夠適應任何文化與環境。這些蠻族讚賞他的力量和勇氣以及狩獵的本領。

（008 雅羅斯拉夫•奧斯莫梅斯爾）

曼努埃爾一世對安德羅尼庫斯的氣漸漸也消了，請求他從中斡旋，讓拜占庭與加利西亞結盟，一起攻打匈牙利。安德羅尼庫斯對雅羅斯拉夫很有影響力，果然辦成了這件事情。他指揮一支斯拉夫騎兵部隊，前進到多瑙河。曼努埃爾一世其實一直很欣賞堂弟的軍事才幹和瀟灑的生活方式。在兩軍聯合攻打一座城市的戰鬥中，安德羅尼庫斯表現出色，僅次於皇帝本人，於是得到了皇帝的寬恕。

但回到君士坦丁堡之後，安德羅尼庫斯的好日子沒過幾天，又開始不安生。曼努埃爾一世多年來一直沒有合法兒子，於是打算把自己的長女嫁給匈牙利王子貝拉（在拜占庭宮廷長大和受教育，後來成為匈牙利國王貝拉三世），然後立貝拉為皇位繼承人。安德羅尼庫斯是科穆寧皇族除了皇帝本人之外最有才幹的成員，原本有希望得到皇位，因此對皇帝的這個安排不滿。曼努埃爾一世要求羣臣向自己的準女婿和繼承人貝拉宣誓效忠，只有安德羅尼庫斯一個人拒絕，並大聲抗議皇帝將榮耀交給一個外國人。皇帝雷霆大怒，不過很多貴族和百姓都不願意看到皇位落到外國人手裏，所以皇帝沒有懲罰安德羅尼庫斯，只是將他外放到奇裏乞亞邊疆當總督。

（009 匈牙利王子貝拉）

在這期間，安德羅尼庫斯再次與亞美尼亞叛軍交戰，多次打敗敵人。但風流成性的安德羅尼庫斯很快找到了一個更有誘惑力的新獵物：美麗的菲利帕。她是安條克（西歐十字軍在近東建立的一個國家）親王“普瓦圖的雷蒙”的女兒，也是曼努埃爾一世的皇后瑪利亞的妹妹。為了和菲利帕這位美人雙宿雙飛，安德羅尼庫斯竟然拋棄了自己的行省總督職位，浪跡於舞會和比武大會，以討得美人歡心。果然，菲利帕委身於他，並提出要與他結婚。

曼努埃爾一世看到安德羅尼庫斯又誘騙了自己的小姨子，大為震怒。為了逃脱皇帝的怒火，安德羅尼庫斯將菲利帕留在安條克以淚洗面、悔不當初，自己帶着一羣哥們兒，開始新的冒險。他來到耶路撒冷朝聖，憑藉他的高貴出身、軍事聲望和宗教熱情，很快贏得了耶路撒冷教會和國王的好感。安德羅尼庫斯得到了貝魯特作為自己的領地。

在附近居住着一位年輕而美麗的寡婦，也是拜占庭人，甚至是他的親戚，那就是耶路撒冷國王鮑德温三世的遺孀，狄奧多拉·科穆寧，也是曼努埃爾一世的侄女（曼努埃爾一世的兄弟伊薩克的女兒）。她來拜訪親戚，對他一見鍾情。此時安德羅尼庫斯已經五十六歲了，仍然風流倜儻。她已經是他的第三個出身皇家的情婦了，比前兩位更加驚世駭俗和熱情奔放，令世人瞠目結舌。曼努埃爾一世愈發惱怒，命令他在敍利亞邊疆的臣民和盟友劫持安德羅尼庫斯、戳瞎他的雙目。因此安德羅尼庫斯在巴勒斯坦已經不再安全，於是和温柔的狄奧多拉一起逃亡。他們生了兩個孩子。

他們先是逃到了伊斯蘭世界的大馬士革，在那裏，統治敍利亞的贊吉王朝蘇丹努爾丁（後來的傳奇英雄薩拉丁此時是他麾下將領）慷慨地收容了這對亡命鴛鴦。作為努爾丁的朋友，安德羅尼庫斯可能旅行到了巴格達和波斯的宮廷，隨後長途跋涉繞過裏海和格魯吉亞山區，最終定居在小亞細亞的突厥人當中，也就是拜占庭的敵人的國度。突厥人的一位蘇丹接納了安德羅尼庫斯、他的情婦和一些追隨者。為了報答蘇丹，安德羅尼庫斯不斷率軍侵犯拜占庭的特拉布宗行省，常常擄掠到大量戰利品、俘虜大批人口。到這時，他可以算是一個數典忘祖的賣國賊了。他常自吹自擂地自比大衞王，通過漫長的流亡，躲過了邪惡之徒的陷阱。但大衞王施展身手的地理範圍遠遠比不上他，因為他的威名傳揚到了整個東方。希臘教會將這個為穆斯林敵人效力的皇室成員處以絕罰，即開除出基督教會。

（010 統治敍利亞的蘇丹努爾丁）

他保持警惕，躲過或者打退了曼努埃爾一世爪牙的攻擊或暗殺，但最後讓他倒黴的是他的情婦。特拉布宗總督成功地俘獲狄奧多拉。耶路撒冷前王后和她與安德羅尼庫斯的兩個孩子被送到君士坦丁堡。安德羅尼庫斯算是有情有義，身披枷鎖到君士坦丁堡請罪，匍匐在曼努埃爾一世腳下，涕泗橫流地懺悔自己的背叛。他在自己脖子上套了鐵鏈，哀求皇帝用這鐵鏈把他拉起來。在場的權貴們全都被這番表演感動了，教會和國家原諒了他的罪行。但曼努埃爾一世對他保持戒心，命令他定居在黑海北岸的一座小鎮，遠離都城。

1180年，曼努埃爾一世駕崩，他的十歲兒子亞歷克賽二世繼位，由太后瑪利亞監國。瑪利亞是個拉丁人（即西歐人），受到希臘民眾的猜忌。曼努埃爾一世生前對西方人的友好也令很多希臘人不滿。1182年，安德羅尼庫斯利用民眾的怒潮發動叛亂，奪取皇位，稱為安德羅尼庫斯一世。隨後他立即開始屠殺君士坦丁堡城內的拉丁人，導致數千人死亡。他還毒死了亞歷克賽二世的姐姐及其丈夫，殺死太后瑪利亞和孩童皇帝亞歷克賽二世。

（011 亞歷克賽二世）

1183年，安德羅尼庫斯一世娶了法蘭西國王路易七世的女兒艾格尼絲，她當時只有十二歲。

安德羅尼庫斯一世的統治非常嚴酷。他決心重整朝綱，尤其是鎮壓貴族豪強。人民感到他的法律太嚴厲，但也承認他很公正，並且地主富豪和腐敗官僚遭到清洗對人民也有好處。但安德羅尼庫斯一世越來越偏執狂，越來越殘忍暴虐。拜占庭在他治下成了一個恐怖氣氛瀰漫的國度。貴族不斷掀起反抗他的叛亂。

（012 安德羅尼庫斯一世時代的錢幣）

西西里的諾曼人國王威廉得知拜占庭的亂政，乘機入侵，以8萬大軍和200艘戰船侵入希臘西北部的伊庇魯斯，佔領薩洛尼卡城，屠殺7000希臘人。安德羅尼庫斯一世匆匆集結軍隊抵抗，但是失敗。後來到他的繼任者伊薩克二世時期，才打退諾曼人。

（013安德羅尼庫斯一世時代的錢幣）

安德羅尼庫斯一世在位期間，大貴族伊薩克•安格洛斯與其父親和兄弟一道在尼西亞等地發動叛亂。伊薩克的祖母是亞歷克賽一世皇帝的幼女，因此也算科穆寧皇族的成員。但安德羅尼庫斯一世不知為何，沒有處罰伊薩克•安格洛斯，還允許他留在君士坦丁堡。

1185年9月，安德羅尼庫斯一世不在都城期間，他的一位權臣採取行動去逮捕伊薩克•安格洛斯。伊薩克•安格洛斯殺死了來抓捕他的大臣，躲在聖索菲亞大教堂避難。他向羣眾呼籲，於是都城發生了暴亂。

（014 伊薩克•安格洛斯殺死安德羅尼庫斯一世的權臣）

安德羅尼庫斯一世返回都城後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民眾支持，而伊薩克•安格洛斯被推舉為皇帝，史稱伊薩克二世•安格洛斯。新皇帝將安德羅尼庫斯一世交給暴民，後者被殘酷地處死。於是就發生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015 伊薩克二世）

安德羅尼庫斯一世是拜占庭歷史上最豐富多彩的人物之一。作為統治者，他不是最嚴酷的暴君，也不是軟弱無能的庸主。他以篡位和謀殺登上寶座，固然得國不正，但在拜占庭歷史上篡位實在是家常便飯，他的手段並不算特別邪惡。他頗有政治和軍事才幹，也有心重整敗壞的朝綱，鎮壓魚肉百姓的貴族豪強，但可惜他當上皇帝的時機很不好，拜占庭內外交困。

奪走他皇位的伊薩克二世是拜占庭歷史上最糟糕的皇帝之一，很快使得國家陷入混亂，乃至滅亡。我們可以幻想，假如安德羅尼庫斯一世享國能夠久一些，也許歷史面貌會大不相同。而他與伊斯蘭世界的友好接觸、大開眼界的國外旅行和鶯歌燕舞的風流史，也使得他成為傳奇人物。他最後的慘死，更讓人嘆息世事無常，緬懷這個有着深刻人格缺陷的英雄，而淡忘他的暴行。

值得一提的是，安德羅尼庫斯一世的兩個孫子，亞歷克賽和大衞，在1204年拜占庭遭到西歐十字軍攻擊的亂局中，在帝國東部獨立建國，稱為特拉布宗帝國。特拉布宗的富庶和五彩繽紛的異國情調在西歐成為傳奇。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中曾講到堂吉訶德幻想自己顯赫如特拉布宗皇帝。拉伯雷的《巨人傳》中也以特拉布宗為富庶的象徵。拜占庭於1453年滅亡，而特拉布宗帝國則將科穆寧皇族的血脈一直延續到146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