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駁虎:追憶東北往事,追尋新一輪病毒溯源之謎_風聞
大牧_43077-2020-06-18 12:45
唐駁虎:追憶東北往事,追尋新一輪病毒溯源之謎
作者:唐駁虎
本文轉載自:鳳凰網(ID:ifeng-news)
文/鳳凰新聞客户端榮譽主筆 唐駁虎
核心提示:
1. 哈爾濱傳染鏈的個體之間無法建立精確的傳播聯繫;但牡丹江的傳染鏈可以被定性為“俄羅斯輸入關聯”
2. 牡丹江當時的境外輸入隱秘傳播沒有完全阻斷;但如同吉林舒蘭傳染鏈,在牡丹江、黑龍江之外,同樣偶然查出了許多找不到感染來源的病例,這就使隱秘感染鏈的傳染源頭更加撲朔迷離
3. 東北所有來源不明的感染,很可能都是因為境外輸入感染者未被查出而在本土的隱秘傳播;即使經過嚴密防控,零星病例還是會出現
4. 中國目前的防控工作,可以在病毒露頭之後,就迅速找到溯源,查補漏洞;只要精準細緻做好常態化防控,就不用擔心出現二次大規模感染
17日上午,已有媒體報道,相關專家透露,經過進一步的樣本全基因組測序,這一輪新冠疫情的病毒可追溯至三、四月份的歐洲新冠病毒譜系,而不是近期繼續演化的歐洲新冠病毒譜系。

新冠病毒的基因譜系追蹤,來自https://nextstrain.org/ncov
這意味着,如果是輸入性病例,可能不是近期由國外傳播至國內的。
由此可以形成的一個初步判斷是,新冠病毒此前在國內一直有着隱性的人傳人傳播鏈,病毒的傳播性不強,而輕症感染者容易自愈,很可能傳着傳着就中斷了。
但在全國各地物流、人流彙集的北京新發地農貿市場,有抵抗力不強者被感染,病毒又沒有壓住,最終形成持續性人傳人感染,形成規模性爆發。
這下一來,很多人就更迷惑了。這説明了什麼?這表示了什麼?
3、4月份就已經從歐洲輸入的病毒,在國內又是如何“若隱若現”般隱性、但是持續傳播的?
説到這個“若隱若現”,我們就不得不把目光投向東北。從4月份到6月初,東北多地都接連出現了多起具體源頭不明的傳染鏈,幾度牽動公眾目光。
但迄今仍未有人將這一時期所發現的病例情況彙總,也就缺乏系統的分析、全面的印象。

有爭議的哈爾濱傳染鏈
哈爾濱傳染鏈是年初疫情被控制之後,東北地區最早也是傳播影響最廣的一組傳染鏈,到5月10日,共核查出93人感染。12日全部患者出院,實現清零。
相關確診病例70例(哈爾濱66例、大慶1例、撫順1例、呼倫貝爾2例)、無症狀感染者23例,共計93例。病毒源頭被暫定為一位從美國紐約歸國的留學女生韓某。
3月19日 從疫區紐約經香港、北京中轉入境,飛抵哈爾濱後直接接轉社區,進行居家隔離
3月31日 首次作核酸和抗體檢測,核酸、IgM、IgG均為陰性。
4月3日 再次核酸檢測,仍為陰性;解除隔離,曾外出就餐2次
4月5日 由哈爾濱乘飛機到上海,在一家美容院接受手術後回酒店休息。
4月8日 上午乘飛機返回哈爾濱
4月10日 因為所在樓棟上下樓鄰居曹某被發現為患者,上午再次檢測核酸和抗體,核酸和IgM均為陰性,IgG陽性。下午第3次檢查,結果跟第2次一樣。
而韓某相關的兩代情侶的初期病程,根據更新的調查是這樣的:
曹某娜(33歲):韓某鄰居,3月25日不適,26日發熱,4月8日夜就診,核酸陽性,IgM陰性,IgG陽性。
李某(32歲):曹某男友,3月31日咳嗽、乏力、味覺減弱,4月8日夜就診,核酸陽性,抗體雙陰。
王某苓(54歲):曹某母親,無症狀,核酸陽性,抗體雙陰。
郭某明(54歲):王某苓男友,3月30日首次問診,4月7日就診,核酸陽性,抗體雙陰。
這次“鏈式”傳播的第二個節點,是3月29日傍晚的一場聚餐。
這一天,郭某明和三位朋友等共同用餐,其中一位朋友帶了87歲的父親陳某君,由此感染病毒。

4月2日,陳某君老人因腦卒中入住哈爾濱市二院,住單間,市二院未對陳某君及陪護進行核酸檢測。
4月6日,陳老因發熱,被轉送至哈醫大一院呼吸內科。但作為明確的發熱病人,哈醫大一院也未對陳某君及陪護進行核酸檢測。
4月9日,因為流調追蹤和,才經咽拭標本,檢測出陽性。

這一期間,陳某君老人的陪護人員多達3人(大兒子、小兒子、小兒媳),超出了“一患一護”的規定。
由於87歲的陳老行動不便,陳老的多位確診親屬在醫院病區成為了中間傳播者。
最終據粗略統計,哈爾濱傳染鏈涉及的93人大致包括:
源頭兩代情侶4人、陳老及親屬6人,住院患者28人、患者陪護34人、醫生護士8人、患者出院後傳染親屬等院外傳染13人。

這對於院內感染來説是一場嚴重的教訓。但對於疫情溯源來説,只能追溯到曹某娜。
因為她最先發病(發熱),而且是四人之中唯一檢測IgG抗體陽性的,表示感染已有一段時間。
但曹某娜與韓某之間,卻無法建立起確鑿聯繫。
和韓某生活在一起的父母、弟弟都沒被感染。韓某在結束居家隔離後,就去了上海醫療美容,在上海和她直接近距離接觸的人也沒感染,反倒只和她住樓上樓下,沒接觸過的人卻感染了?
刨去神乎其神的隔空感染幾率,現實是從頭到尾沒有采到韓某核酸陽性的樣本,所以無法直接比較。
難以調查到曹某娜更早期的接觸史,是哈爾濱傳染鏈溯源的遺憾。
但就在同期,牡丹江醫院也發生的跨院交叉感染,因為指向明晰,就找到了感染源。

牡丹江醫院傳染鏈,同樣的漏洞
牡丹江傳染鏈的基本情況之前已經介紹過,從4月15日開始,牡丹江也陸續排查出一組本地感染羣,包括了康安醫院、北方醫院兩所醫院的住院患者、陪護乃至醫護人員。
康安醫院多名住院患者、陪護家屬被感染,其中因肝病住院治療的龔大媽,4月5日被安排從康安醫院轉到北方醫院治療,結果接診她的幾名醫護也被感染了。

經查,康安醫院(牡丹江第七醫院、傳染病醫院)確有收治俄羅斯回國病例,而且幾位患者4月5日轉院、出院,也正是因為醫院要整體用於接待歸國輕症病例。
但在4月5日之前,康安醫院就已經開始收治歸國患者了:3月31日和4月2日各6人,4月3日和4日各15人。

這一期間,同時也一直有其他病人在此住院。那麼,就是在此時,病毒發生了傳播。
從感染者多為陪護家屬,而且包括了一位早在3月31日就已離開的陪護家屬來看,問題很可能出在轉運環節上。

隔離點居住環境、水暖氣系統、配送物資等環節交叉感染的風險,未有科學的標準和考核監督。
例如轉運通道未專用隔離,導致歸國確診病例與出入醫院的陪護家屬在空間上有了交集,在醫院內出現了交叉傳染。
哈爾濱醫院犯的錯,牡丹江醫院同時也犯了。

66歲的龔某蘭4月5日被轉院到北方醫院時,北方醫院也未對龔老太及陪護家屬進行核酸檢測。
甚至在4月11日時,龔某蘭的丈夫66歲王某發熱、咳痰,而且肺部CT顯示出現炎症病變時,醫院都沒有有警覺。
直到3天后,66歲的王大爺再次拍CT,才被送去做進一步的核酸檢測。
最後,牡丹江的這次醫院羣體感染,被確認為“俄羅斯輸入關聯”,也就是因境外輸入病例轉運入院管理存在漏洞,病毒不慎擴散的傳染鏈。

隱秘傳播結束了嗎?沒有
但是牡丹江當時的境外輸入隱秘傳播完全阻斷了嗎?並沒有。也正如之前文章介紹的那樣。
從22日起,牡丹江展開社區核酸檢驗篩查。從24日開始,又發現了一批有關聯的無症狀感染者,傳染羣共計13人。

而經全序列測序比對,病毒基因組屬於L型歐洲家系,同樣屬於綏芬河口岸俄羅斯歸國人員輸入病例毒株。
之後,牡丹江成為繼武漢之後,全國第二個進行全民檢測的城市。
經一週的突擊全民免費核酸檢測,共完成784272人,檢出34名無症狀感染者。檢出率摺合每10萬人4.335人,略高於武漢大檢測的檢出率(每10萬人3.03人)。
牡丹江終於算是徹底檢查干淨了。牡丹江的高三學生,經歷了三次停課、三次復課,終於可以安心應對一個月之後的高考了。

更多地區的隱秘感染
但在牡丹江、黑龍江之外,同樣偶然查出了許多找不到感染來源的病例,最著名的就是5月初的吉林舒蘭感染鏈:
自5月7日發現,到5月23日,相關確診病例46例(吉林43例、瀋陽3例)、無症狀感染者3例,共計49例。現48例均已出院,關聯病亡1例(未披露詳情)。
舒蘭感染鏈被發現的起點是5月7日的一位公安局洗衣工,但只能説她是最早發病被發現的感染者,她或者這一感染鏈最初是怎樣被傳染的,“上家”至今不明。
在這幾組因為成規模此之外,就沒有了嗎?還有幾個獨例呢。
在牡丹江發現醫院傳染鏈的同時,在距離牡丹江400公里,哈爾濱西北的綏化市望奎縣,社區排查人員也發現了一對母子無症狀感染者。

他們之前近一個月時間都在綏芬河,是在綏芬河感染的。具體行動軌跡是這樣的:
3月18日,30歲的段某與59歲的母親楊某從家鄉望奎縣乘坐客車至牡丹江市,後轉乘火車到達常住工作地綏芬河市。
段先生的職業是國際導遊,但在俄羅斯和國際疫情已開始顯現的背景之下,無事可做。大部分時間只能居家等待,期間也去朋友家做客、聚餐,共6次。
4月5日,段先生已經自覺有感冒症狀,口服VC銀翹片、感冒膠囊後緩解。
隨着俄羅斯疫情的爆發、在俄華人的大批迴國、乃至徹底封關。段先生只好決定回家。13日,段先生再帶着母親,轉乘他人私家順風車,回到望奎縣。
第二天,母子倆即被轉入縣人民醫院發熱門診醫學隔離觀察,並先後核酸檢測陽性,判斷為無症狀感染者(一週後轉陰)。
而綏芬河接報後對12名相關密接者檢測,又都屬陰性。也就是找不到直接聯繫,傳染源不明。

在此之外,東北地區未能查清來源的無症狀感染者還有,例如4月底四川警方從吉林延邊帶走的一名嫌疑人明某。
經查,明某為吉林舒蘭人,工作地點為延吉市。
2月25日從舒蘭自駕車輛返延後,居家單獨隔離14天,無異常後返回工作單位。
4月28日下午,明某在延吉被四川警方抓捕,當天下午乘火車經長春、北京,4月29日深夜抵達四川省瀘州市古藺縣。
4月30日,經當地疾控中心核酸檢測,結果為陽性,明某被診斷為無症狀感染者。
5月1日,再對明某進行血清抗體檢測,IgM和IgG結果均為陰性,表明明某為新近感染。
吉林延吉接到四川方面的推送信息後,立即追蹤到與明某有接觸的人員共93人,其中密切接觸者28人,次級密接者39人和一般接觸者26人。
但這些人的核酸檢測結果均為陰性,無發熱、無不適症狀。對明某的居所和工作場所採集外環境樣本10份,結果均為陰性。
明某4月下旬又是如何在延吉被“新近感染”的呢?這又是一個不解之謎。

把這些未能查明來源的感染彙總到一起,這背後又都顯示了什麼情況呢?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艱苦的流調工作
平心而論,東北特別是黑龍江的疾控流調人員做的工作已經非常出色了,信息公開也相當透明,這才能供研究者進行大量分析。而為此流調人員需要開展大量細緻的流調工作。
這是一項專業性強、系統化的工作,需要對病例及密接者的活動軌跡做大量的調查和核對,還要經歷相關部門的配合、排查以及資料收集、梳理。
首先是詢問病例的暴露史、發病史、就醫情況、既往活動軌跡和密切接觸者等內容,之後還要與醫院和相關人員進行部分信息核對,還需要公安等部門的配合,排查其活動軌跡。

為了排查密切接觸者和危險場所,需要到該病例所去過的所有地點進行訪談,採集各種信息,有時甚至需要調取監控視頻,查看在商場超市內活動軌跡和所接觸的人員。
在病例就診的醫院需要核對他所去過的所有檢查科室,排查接觸病例的醫護人員和前後候檢患者,還有住院區域所接觸的醫護人員、患者和陪護等。
而有的單個病例的密切接觸者就超過200人,因此流調的調查和核對工作非常繁重。
各級疾控中心的流調隊伍為了保證工作進度和質量,經常流調到很晚,有時需要通宵達旦地工作。

但是,在核酸假陰性比例高、病毒潛伏期長、無症狀感染者比例超高、特殊超長感染者多的情況下,總會有眾多找不到來源的隱秘傳播,時隱時現。
很多感染鏈能追蹤控制所有的症狀發作者,但卻難以找到最初隱秘傳播的源頭。
綏芬河口岸作為當時俄羅斯歸國人員主要通道,從3月21日到4月8日19天內,從綏芬河口岸入境2497人。
其中外省市户籍的1423人,覆蓋了除西藏和港澳台之外的其他29個省市區,超過總數一半。另外在內蒙的滿洲里口岸,入境也有數百人。
黑龍江省已經竭盡全力把境外輸入疫情風險控制在綏芬河、牡丹江,把患者救治留在當地,給兄弟省市疫情防控減輕壓力。
但從綏芬河段先生(4月5日)、以及哈爾濱曹小姐(3月25日)的發病時間看,隱秘傳播可能在3月下旬甚至中旬就已發生。

推論
結合綏芬河的俄羅斯輸入疫情、病毒的全基因組測序分析,以上東北所有這些來源不明的感染,很可能都是境外輸入感染者,未被查出而在本土的隱秘傳播。
病毒傳播經歐洲到俄羅斯,再由俄羅斯到中國,外防輸入是一項艱鉅的考驗,只要一個偶然漏洞就有可能帶出一串。

在全球疫情毫不見停的背景下,零星病例肯定還會有可能出現,因為病毒總會有從境外向中國國內隱秘滲透的機會。
但以中國目前嚴密的防控工作,可以在病毒露頭之後,就迅速找到溯源,查補漏洞。
這一輪新疫情中,首例確診病例在醫院就診環節發現,迅即通過流行病調查溯源鎖定新發地農貿市場;再通過環境取樣和病例取樣,確定關聯性;
進而採取封閉市場、周邊小區措施,集中相關人羣作核酸測試,短短几天檢測近40萬人。
種種應對措施,自6月11日迄今不到一週,響應及時、精準,顯示對疫情爆發已有高度控制力。
只要精準細緻做好常態化防控,就不用擔心出現二次大規模感染。而徹底消滅疫情,最終還得靠疫苗的成功和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