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從學校墜樓後,沒人覺得自己有錯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20-06-19 18:41
一個孩子,自學校屋頂墜下。
孩子的母親相信,孩子在學校裏經受了不當霸凌。
去查證時,一整個班級眾口一詞鐵桶江山:説這個班從頭到尾和睦得很,不會有霸凌事件的。
——以上情節,出自日劇《Legal High》的特別篇1。
劇中面臨的困境是:
無論導致這一悲劇的問題,具體出在老師還是同學,我們都無從確認。
由於受害者孩子的對立面,幾乎是個半封閉羣體,可以作證的老師與班級同學連帶所有校方的人,平時完全鐵板一塊;所以,到最後,很容易被他們統一口徑眾口一詞地指認,説這都是受害者自己的問題。
作為一個外人,我們永遠無法清楚得知:
到底是老師的問題?某個學生的問題?受害人自己的問題?
這樣的故事,到處都在上演着吧?
博爾赫斯的小説集《惡棍列傳》裏,講過個故事:
寫某個小鎮殺手,人人畏懼他,但也不敢反對他。到他某天被暗槍擊中時,倒在地上。整個小鎮的居民閉門不出,聽任他在地上掙扎。沒有人去殺他,但也沒有人去救他。到天亮時,他死了,全鎮的人歡天喜地地埋葬了他。
當個體被迫趨利避害時,很容易就製造了類似的集體沉默。
沒有一個人真的殺了人,但就是這樣的集體沉默,讓一個人死去了。
之前,討論過校園霸凌。
為什麼“校園霸凌”這個詞在我少年時很少被提起呢?
一方面是,成年人依然會覺得這不過是小孩打架。“小孩懂什麼?”
另一方面是,在我少年時,精神暴力這種概念,還不流行。畢竟這種問題,挺難明面顯示的:
受害者沒有實際的傷痕,只有不被認可的事實。
等到慘劇發生,我們才能意識到,已經經受了多大的挫傷。
《Legal High》那個特別篇裏,有過句台詞:
“所謂霸凌,是一種氛圍”。
是的,霸凌從來不一定是實打實的肉體傷害。
孤立、壓迫,讓孩子感受到無依無靠的無助,最後陷於絕望,也是一種霸凌。
比如,有些受害孩子的老師會強調:自己的確打過孩子,但“出事當天沒打”。
這其實是避重就輕:傷害不是一天形成的,是日積月累的壓制,才能讓孩子絕望。
也包括事後,羣體一片鐵桶一致對外的沉默。
可以想象受害者平時所處的,就是這樣孤獨無依的氛圍。
這才是真可怕。
羣體軟暴力,往往是這樣形成的:
半封閉羣體的首領,有至高無上的權威。並不一定日日打天天揍,但附和者賞,不附者罰,日積月累之後,羣體裏的成員,會出於簡單的趨利避害原則,倒向首領,轉而踐踏少數。
此時,身為少數派,就只好被動挨欺負了。
每一個羣體成員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自己也只是趨利避害而已嘛。越是孩子,越容易覺得“當個聽話的孩子也沒錯”。
受害者被點滴壓迫浸潤,在氛圍中感受到隨時隨地的霸凌,是不會被當真的。
但當一個受害者終於倒下時,沒有誰會覺得是自己的責任。
比如,控制這個羣體的老師,可以找羣體裏任何一個人作證,説自己是無辜的,是好人——反正都是她的人。沒有誰樂意當出頭鳥。
博爾赫斯還寫過另一個故事:
某個外來男子,到一個舞會上跟地頭蛇挑釁。之後他被人戳了一刀,死了。
隨後,殺人者就提醒大家,説別自找麻煩。
於是大家把外來人的屍體扔河裏了,就當無事發生。
所以殺人者最後,自顧自地看看匕首:
説上面清清白白,沒一絲血跡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