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寂滅-被固化的商鞅(四)_風聞
历史阅读座-时事闲话,历史微语2020-06-19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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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寂滅
四、“戮心的盛世”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
----龔自珍.已亥雜詩
“一斷於法”的商鞅思想,在經歷了一百三十多年的政治實踐之後,它自己的嚴酷扭曲了世人,而世人又用他們在嚴酷下形成的習俗扭曲了商鞅精神,使它逐漸脱離了原來的軌道,把大秦帝國從原來的論事不誅心,逐漸帶進了一個“戮心的盛世”。
《過秦論》下篇就寫:“當此時也,也非無深謀遠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指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也,——忠言未卒於口而身糜沒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聽,重足而立,闔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諫,智士不謀也。”就是説,當時並非沒有深謀遠慮懂得形勢變化的人士,然而他們所以不敢竭誠盡忠,糾正君主的過失,因為秦朝的政治風氣多有忌諱禁規——商鞅變法為了摶力,他是禁止隨便議論國家政策的,有見識、有思想在秦國那都是犯罪的種子,忠言還沒説完,自己就被殺了。所以使得天下之士只能側着耳朵聽,立正站好,閉上嘴巴不敢説話。因此,秦朝三位君主執政出現失誤的時候,忠臣不敢進諫言,謀士不敢出主意。
這是説還有忠臣智士,但是前面説了,即便有,也極少。
因為當時進諫的成本太高,而且這種高成本維持時間太長!
造成這種固化現象的原因不僅是單純的制度因素,還有始終存在的人性因素:我們説過,商鞅變法用的是卡爾多改進的辦法。
這種辦法具有很強操作性,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為商鞅變法成功構築起龐大的羣眾基礎;但是這種辦法也能在短時間內為商鞅的體制樹立起反對派——集中掌握着巨大政治和經濟資源的既得利益集團,這個集團的組成大多是出身贏氏王族的分支,或者早年軍功晉身進而與王室聯姻的貴族聯盟。
這些人可以在政治上一時失勢,但只能一時壓制,而無法徹底消滅。他們是最死忠的反對派。與此同時,還要看到,任何改革都需要一批集中掌握雄厚政治和經濟資源的當權者來推動,也就是造就一批當前改革下的既得利益者。
除非是聖賢,通常來説,絕大多數既得利益者都有擴張,至少是固化自身既得利益的衝動。商鞅體制下自然也有商鞅體制下的既得利益者,要固化利益的最好辦法就是通過終止商鞅精神,來維持商鞅體制。
戰時體制下的商鞅版“三民主義”能夠有效的阻斷其他社會階層對當前既得利益集團的進入,也能有夠有效的削弱其他社會階層參與利益分配競爭的能力。這顯然符合當前既得利益者的要求。兩大勢力有了共同立場的時候,那麼阻礙改革就成了共識----商鞅死了,他的精神也死了!
一旦社會階層停止流動,開始固化,那麼忠臣智士就會大量的沉澱於最基層,在政治和社會地位方面的追求,就會逐漸凝聚成毀滅現有體制的活火山。
人才的成長離不開環境的薰陶和特定的培養,而商鞅給戰時的秦國創造的是一片愚民的世界,一個萬馬齊喑的社會。《商君書·農戰第三》寫得很明白:“善為國者,官法明,故不任知慮”,有了法令制度,就不需要再選拔那些深謀遠慮的有才之人來做官了。沒了需求,自然就不會去培養這樣的人。把一個嬰兒扔在狼羣裏長大,他只可能用狼嚎交流,去茹毛飲血,做個狼才,不可能成人才。造成這些,基本一代人就足夠,而秦朝完成統一大業,整整一百三十多年,至少六七代人!怎麼可能有人才!
清代龔自珍的《乙丙之際箸議第九》對這片景象描寫的更是傳神:“當彼其世也,而才士與才民出,則有不才督之縛之,以至於戮之,……戮其能憂心、能憤心、能思慮心、能作為心、能有廉恥心、能無渣滓心……“一百三十餘年的時間,這個“強盛”的大秦帝國裏,人們都習慣了嚴刑峻法下的庸庸碌碌,唯唯諾諾,人云亦云;沒有思考,更沒有創新;沒有文明,也無所謂道德;沒有才子、精英、商人,沒有善人,也談不上惡人,甚至小偷和強盜都不須要什麼技術含量。因為有思想和有才能的人一出來,就會有成百上千的愚民按照國家的政治習俗出來圍剿,來監督,來束縛他,把他的才能和思想消滅。按照龔自珍的説法:大秦消滅的不僅是對當時帝國政治的憂慮、對官府強勢的憤怒;還順便消滅了對帝國未來的思考,想幹事業、想有所作為的積極心態,消滅了人們僅有的廉恥感和不想淪為渣滓的心態。
明君忠臣也誤國!(終)
説到給皇帝進言,我們首先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丞相!而始皇帝末期至二世早期,丞相是李斯。
李斯這個人很奇怪,看着後世留下的關於他離間六國君臣、上《諫逐客書》、建立郡縣制、以及焚書坑儒之類的霹靂手段,按説他應該是個老練的政治家。但是我們看《史記》,看到秦始皇去世後的那場政變裏,李斯又似乎變得庸碌顢頇。
一個堂堂大秦丞相,大權在握,結果竟然鬥不過趙高區區一個九卿府駕車販馬的中車府令。趙高説啥他幹啥,一直讓趙高利用到全家上刑場。
現在看來,其實沒什麼奇怪的。因為李斯正是商鞅體制下的官僚產品之一。
他在做丞相之前的大部分時間一直在擔任長史,就是個皇帝辦公廳秘書長,直到天下一統了,靠聯合王綰、馮劫議定尊秦王政為皇帝,並制定禮儀制度,才晉身丞相。
他習慣了唯唯諾諾,習慣了服從皇帝。
這種人也許善謀,但是絕對寡斷,他不習慣離開統治者自己決斷。
我們看後來他動議的那些什麼焚書坑儒之類的事,基本是沿着商鞅的施政路線搞出來的,他只是做了堅定的執行者,而沒有做好一個改進者,更不用説審時度勢,積極改革了。
在這樣的政治體制下,居於政治核心的君主有着如臂使指的絕對權威,執行力當然是有所保證的!
這樣的體制裏面,大家在明君的領導下,既可以團結一致地來成事,也可以團結一致地去敗事。
戰國齊宣王時代,在稷下學宮最著名的法家學者之一,慎到曾經有過一個“忠臣誤國論”:他強調國家要用能臣,而不用忠臣。因為人的忠誠往往是為統治者盡忠,而非對職責盡忠。這種對人不對事的“忠誠”往往都會淪為錯誤政策的推手。
一個明君帶來的絕對權威本來就足以令整個國家權力失衡,再加上“忠臣”的參與,失衡會更嚴重。在絕對的權力之下,任何來自明君的想法都會被“忠臣”們無限吹捧,竭力擁護,無論這個想法是否荒謬。
這樣的例子古往今來數不勝數:戰國時代的魏惠王、齊威王、趙武靈王等等都是勤而強,強而驕,驕而後敗。明君一暗,或一代而衰,或兩代而衰,無人能止。後面的漢武大帝、唐宗宋祖,凡是長期秉政者無一不是晚年暮政,羣小伺畔,錯着連連。
落實好主意,叫做改革;落實壞主意,還可以叫改革。
久而久之,當絕對的話語權演變為這種語言腐敗的時候,就意味着權力的徹底失衡和隨之而來的動盪。
慎到,尊稱慎子,法家創始人之一,也是稷下學宮中最具有影響的學者之一
權力失衡會導致全體智慧沒有辦法凝聚,以及施政者的行動失去監督和制約。失衡最終造成的是互動靜止,這種靜止的“和諧”帶來的則是徹底的寂滅。這時犯錯就會成為經常性和必然性的行為。而且由於這種錯誤決策來自獨斷而非眾謀——既然明君掌握着絕對的話語權,那麼就要無限的負責,將來出了問題,就要被無限的問責,一直問到明君負不起責為止。
最終大眾會把一切不利後果都遷怒於決策者,要麼消極的抵制,要麼積極的革命。只有集體與局部、局部與局部在動態的相互“壓力測試”中,把握好各自的利益和權力邊界,才會有最大公約數的集體利益。而集體領導者的責任則是把這種相互的“壓力測試”始終控制在理性的範圍內——只有理性的內部博弈,才有集體的理性決策。
我們通常把外界加諸己身的問題視為“麻煩”,總是無意中給自己加之以上帝的角色和職能,幻想在自己周圍創造出一片“沒有問題”的唯我至高界。我們大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上帝真的能創造出完美的世界,那麼當年伊甸園中的亞當和夏娃就不會面對蛇的誘惑而犯禁。上帝也便不會將二人逐進充斥缺陷和艱險的人間。如果人間沒有各種艱險,作為他們後代的我們也就不必應對挑戰,謀求發展,也就沒有了今天燦爛的人類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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