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根:智能時代下的景觀製造,虛假的需求和幻想的真實_風聞
陈根-知名科技作家为你解读科技与生活的方方面面。2020-06-19 07:02
文/陳根
“顏值即正義”成為時代新風尚。這不僅催生了整容美容業,同時也促進了其繁榮興盛。從增高鞋墊到假髮片,假髮片裏還可以細分為假馬尾、假劉海、假丸子頭,市場上的“顏值產品”令人目不暇接。今天,想要追求直角肩可以購買隱形自粘肩墊,前凸後翹的身材有胸墊和假屁股的幫助,連扁頭都可以通過假後腦勺來達到滿意的頭型。有網友在瞭解了全套的操作後,感嘆“再也不相信女人了”。
**玩笑話歸玩笑話,但其背後確實折射出了一些我們眼見為實的懷疑。**數字時代之下我們創造的信息總量以幾何級數進行累積,每一天的新聞訊息都鋪天蓋地,我們迷失在輿論場裏,真假難辨。消費市場用一張巨大的符號網覆蓋了我們,物質豐裕的年代裏,只剩市場高舉精神消費的大旗,消費主義與批判消費主義共存。只是,這又能改變什麼?
時代的幕布之下,我們無法感受到其他任何我們想感受的東西,因為所有的一切已經不需要我們通過自身去感受了。**市場定義了美,所以我們追求雙眼皮、高鼻樑、前凸後翹的身材;市場定義了精緻,所以我們跟隨精緻,追求小資,**而這一切的發生和演化都離不開社會的發展和資本的助推。法國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居伊·德波在《景觀社會》中提出“在現代生產條件佔統治地位的各個社會中,整個社會生活顯示為一種巨大的景觀的積累。直接經歷過的一切都離我們而去,進入了一種表象”。在商品價值讓位於符號價值的今天,什麼才是我們真實的需求?
景觀控制是如何產生的?
如果説馬克思時代的哲學家們面對的是資本主義社會對人的物化,那如今我們要面對的情況可怕的多。資本主義物化時代已經過渡到視覺表象篡位為社會本體基礎的顛倒世界。**影像勝過實質,副本勝過原本,表象勝過現實,現象勝過本質,**甚至人的直接勞動都已經被附加勞動所帶來的價值沖垮。
**經濟對社會統治的第一階段,必然會導向從存在到擁有的價值滑坡。**我不是因為存在而存在,而是因擁有而存在。這不是“我思故我在”的時代了,而是“我擁有故我在”的時代。高速發展的信息碎片化傳播導致知識的堆積,我們翻看手機,瀏覽公眾號文本,感到擁有知識的滿足,也欣慰地止步於此,於是並未產生更深層次的經驗交流。
原始社會,人們會用面具掩蓋本我。資產階級,鏡子取代了面具。如今,我們甚至無法窺見自己的鏡像,取而代之的是影像**。**影像是重疊的,同時也是多重意味、複雜的。網絡身份成為我們真實自己的一部分,每個網絡身份都與前一個有區別,甚至有很多人擁有多個截然不同的網絡身份。而符號對人的裹挾就表現在——我們喜愛某件事物,喜愛的是它的背後的背後潛藏的無窮象徵,而不是這個東西自身的“存在”。
1961年,居伊·德波提出了“景觀社會**”(SpectacleSociety)這一概念,宣告了資本主義新時代的到來,即****“新的異化”****時代的到來。**馬克思時代面對的資本主義經濟現實是人與人關係的經濟物化顛倒,而德波眼中的事實卻是已經顛倒的物化本身的表象化再顛倒。
可見,“新的異化”是一種二重顛倒,不僅包括前景觀社會的物化顛倒,更是景觀社會的物化本身的表象化顛倒,從而使先前的直接性的物化穿上了“表象化”這種外衣。在表象化的“裝飾”即“分離”力量的作用下,形成了“景觀的龐大堆聚”,而大眾則陶醉其中。
景觀,是一種更深層次的無形控制,它消解了主體(對客體有認識和實踐能力的人)的反抗和批判否定性(提出問題或僅僅是反對)。在景觀的迷叢中,人只能單向度地默從。景觀的傳播過程就好像一種無限增生的真菌組織,它首先發生在我們接觸物質社會的第一步,也就是消費產生的前一步——需求導向上。
正如前述的“顏值正義”,我們是否真的需要高鼻樑、雙眼皮亦或是前凸後翹的身材?還是我們在大量瀏覽和市場的宣傳效應下,被動地接受了這一種市場定義下的“靚麗”。景觀通過市場折射的虛擬價值,影響並使我們產生了一開始並不存在的需求——高鼻樑、雙眼皮等。
同理也可證明我們對一些符號商品的不真實需求,我們是否真的需要滿衣櫃的衣服和一牆壁的鞋?市場宣揚的精緻是我們的真實需求嗎?事實上,符號早已延展到我們生活的各個方面,包括衣、食、住、行等。我們早已不再止步於質量,將自己的生活侷限於沒有任何英雄情結的社會分母中。我們對單向化社會的叛逆——消費,反而成了社會景觀控制我們的武器。
景觀控制下的“顏值正義”
那麼,我們的需求是如何被異化的呢?景觀又是怎樣出現的呢?
為了解釋景觀這種新控制形式的產生,德波從馬克思、盧卡奇等人那裏汲取靈感,創造性地提出了自己的“分離”概念。德波認為,“分離是景觀的全部”。一方面,分離是景觀性的,分離本身製造景觀,併為景觀的現實基礎做辯護以強調景觀的正當性;另一方面,景觀是分離的頂點,景觀代表了人的力量同現實生活的分離,即人同自己所從事的自然、生產和消費活動的分離,從而造成了到達頂點的異化狀態。
但分離又被分為工人與產品的分離、生產者之間直接交往的分離和非勞動時間的分離。
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提出了工業異化論。概括地講,與其產品分離的人,越來越強大地生產其世界的所有細節,於是就越來越處於與其世界分離的境地,這也就是工人與產品的分離。
生產者之間直接交往的分離是説,隨着勞動者和產品的全面分離,我們失去了對產品和我們已完成的勞動的任何統一觀點,甚至還有生產者之間的直接交往。由於勞動分工和市場交換,勞動者原先自足的統一生產活動被消解為片面的勞動。勞動者之間不再直接面對,勞動產品之間直接交換的關係也被市場和經濟這樣的中介取代了。
此外,生產本身的分離也必然會導致與主要勞動的相關經驗的分離,我們的經驗開始脱離勞動,走向制度發展的巔峯——非勞動,即非活動。我們的創造性和文化性從與產品的直接接觸轉向被動的閒暇生活的認同。
景觀實際上正是通過對商品附加價值的入侵和取代,改變了經濟的發展模式——人之所以存在不再由自己的真實需求構成,而是由景觀所指向的展示性目標和異化的各種需求堆積而成。這是我們的困境,這也就是景觀控制論的核心。
我們追求的“顏值正義”可以説正是景觀控制的結果。“顏值”作為人這一最高級“物”的容貌表象化,對其進行量化,即是對物的表象的“分離”。它所反映的是景觀對人的入侵,被量化了的人的容貌成為一個數值和符號,**其目的似乎是為了簡化人與人之間的直觀的真實交往,從而加快交流速度,縮短人之間的瞭解過程。這種“交往捷徑”體現的不是“看臉的時代”對人的形象的重視,而是“看數字的時代”對人之間交流的符號化。而作為影像的“符號”**和數字正符合景觀社會影像化的價值訴求。
幻想的真實
景觀的控制和需求的虛假鑄就了我們幻想的真實。於是,所有的問題都歸結到了柏拉圖,歸結到了理想國,歸結到了基督教的千年王國和人文主義者的烏托邦。最終,還是回到了原初的恐懼:《一九八四》與《美麗新世界》。
景觀本身已經將人完全包圍,在景觀空間中,人與景觀的關係已經無所謂對象化的奴役。正洶湧而來的智能時代給人類提供了龐大的智能機器堆積,智能產品製造景觀和自我複製的能力是空前的,這也正是時代的困境**。**
但是在面對科技與景觀的同謀時,技術哲學對人的主體性的反思又恰恰需要從馬克思那裏汲取理論啓示。如何才能跨越符號化的冰冷森林,找到確實存在的真正方式?什麼才是景觀控制論下的真實需求,這或將成為一個“生存或毀滅”的機器時代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