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戰疫日誌》23 隔空談心_風聞
加勒比渔夫-2020-06-20 11:24
《南山戰疫日誌》23
隔空談心
“鍾老師總是安慰我,要注意安全,把隊伍帶好”
星期六 晴 4℃~17℃ 武漢 2月22日
“所有的事情,我們在後方都會幫你們解決。如果你們有心事,我們也可以談談心……你們在前方安心工作,我們期待你們勝利歸來。”
武漢這幾天,天氣晴好,陽光温暖。空寂的街巷裏,已處處可見春的生機。聽説東湖梅園的紅梅開得正好,可惜也只是“凌寒獨自開”。
今天是我們抵達武漢並接管協和醫院西院ICU的第21天。在這21個日與夜裏,我們以一種此前從未預料過的方式,在醫院ICU這樣一個特殊的地方,認識了這座城市和這座城裏的人,見證了他們在生死麪前的堅強與脆弱,勇敢與怯懦,豁達與悲觀,隱忍與激烈……我們也從忙亂到鎮定,從無序到有序,慢慢走出了至暗時刻。
然而,上午9:15接到鍾老師打來的電話時,我還是猝不及防地瞬間淚如泉湧。
鍾老師是受省市領導的委託給我們打的電話。他説領導們都非常關心和掛念我們,叮囑我們注意身體,努力工作,完成光榮使命。我也代表醫療隊感謝領導的關心,並表示一定會團結奮鬥,不辱使命。
鍾老師還特意為所有在湖北戰疫前線的醫護人員錄了一個“鼓勁”的視頻。“我知道,比起我們這邊,你們在湖北前線的任務更艱鉅,工作更艱苦,”他在視頻裏説,“你們放心,所有的事情,無論是家務事,還是急難事,我們在後方都會幫你們解決。如果你們有心事,我們也可以談談心……你們在前方安心工作,我們期待你們勝利歸來。”
擊中很多人的淚點的,正是他的那句“如果你們有心事,我們也可以談談心”。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可能只有他,最瞭解我們身處前方的困境與無助,迷惘與焦慮。
其實,2月1日中午,我一接到要來支援武漢的命令,就去了鍾老師辦公室找他“談心”。
“鍾老師,我要去武漢了。”
“那去吧!有困難嗎?”
“沒有。”
當時我對前方的情況一無所知,甚至連要來哪家醫院、來做什麼都不知道,心裏其實一點底都沒有。
鍾老師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疑慮,説:“知道為什麼要你去嗎?帶隊伍呀。你有抗非經驗,一定要把隊伍帶好,小心防護,注意安全。不要擔心,我們隨時保持聯繫。”
鍾老師早在1月20日就説過:“能不去武漢就不去武漢。”我們都知道武漢不安全。儘管都早已請戰,但要説一點也不怕,那肯定是假話。而且作為領隊,我更擔心隊員們的安全。我已答應鐘老師,要把他們平安帶回去,一個也不能少。
我現在仍清楚地記得,2月2日凌晨,我們一行七人抵達武漢,協和醫院西院的領導來接我們,我們坐在車裏,默默地穿行在高樓大廈之間,就像默片裏的鏡頭,整個城市靜寂得可怕。
那時我們才知道,我們要來支援協和醫院西院。等天一亮,我們就趕到了醫院。醫院領導接待了我們。他説,目前醫院已收治了200多名確診患者,但是,由於西院以外科為主,雖然ICU有20張牀,因為由於條件所限,至今都沒有開科,患者連插管都做不到,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
我説:“那把ICU交給我們吧,把最危重的患者都交給我們。”
他説:“我們也正有此意,因為你們是鍾南山院士的團隊嘛。”
是啊,鍾老師17年前那句“把最重的患者送到我這裏來”,誰人不知?我作為他的學生,又經過這麼多年的磨練,不來救治最重的患者,誰來救治?
當天下午,我們就來到二樓ICU實地考察。我們發現,協和西院的ICU病房都是正壓病房,要改造成負壓病房,時間上根本不可能。於是,我們乾脆關掉正壓,徵用同樓層對面的手術室辦公室,在ICU通往辦公室的走廊上緊急搭建了一個緩衝區。
僅用了一天半時間,我們就完成了改造,準備第二天晚上8:00開始檢查和接收病人。可是,就在我們在ICU檢查收治流程時,突然被告知,有個危重患者從外院轉入,已經送到了一樓電梯口。啊,這不是“先斬後奏”麼?情急之下,我馬上清場。非值班人員快速離開,已經做好防護準備的值班醫護人員馬上投入戰鬥。
更讓我們忙亂的是,患者陸續送來。第二天,患者增至500人;第三天,患者增至700人;第四天,患者增加到了800多人。救護車一趟又一趟地開來,鳴笛聲一次又一次地響起。每一次,都讓我的心砰砰狂跳。
當患者增到600多人時,醫院裏的病房幾乎已經飽和。於是,單人病房不得不變成雙人病房,兩人間變成三人間,有幾個樓層的清潔區也改造成了重症病房,最後,只能將兩個樓層的醫生合併到一層樓辦公。
隨着患者的增多,增援也越來越多。2月7日,通過多方協調,廣東增派了50名重症醫學專業的醫護人員,補充我們的重症救治隊伍,總算解了我們人手上的燃眉之急。
人手的問題解決了,但ICU病牀的問題來了。800多個患者,以危重症患者佔比5%~10%估算,至少需要40~80張ICU病牀。可是,改造後的ICU,只有20張病牀,根本不夠用。不少患者是因為入院太遲或者是缺氧太久而轉成了重症,最後失去了救治時機。
最初幾天ICU的救治場面,是我從未經歷過的。有的患者因為病情太重,即使插管上了呼吸機,最終也回天乏術。我從來沒有像那時那般無助過。明明知道問題所在,卻無能為力。
ICU沒有牀位,患者不能及時插管,死亡率怎麼可能降下來?!
那也是我最痛苦和焦慮的幾天。我每晚都給鍾老師打電話,跟他彙報這邊的疫情防控和患者救治情況。
鍾老師總是先安慰我,要我們注意安全,把隊伍帶好。然後提醒我,患者的生命支持很重要,一定要解決呼吸支持的問題,因此,解決ICU插管的問題迫在眉睫。可是,重新再改造ICU病房已不可能,醫院沒有地方可改造,時間也來不及。
於是,在國家衞健委領導主持會議,討論如何提高危重患者治療成功率時,我提出,在每層普通病房安排一兩張ICU牀位,開展有創通氣治療,同時配備4~5台大的無創呼吸機,按照ICU的要求管理。這樣雖然不能完全達到ICU的要求,但患者至少可以接受插管通氣治療。
這一建議得到了國家衞健委領導的認可。很快,各個樓層相繼開設了ICU病牀,均可開展有創通氣。就這樣,危重患者“人等牀”的窘境終於得到緩解。能插管的患者增多了,死亡率也就慢慢降了下來。
最艱難的幾天過去了。隨着社區防控的加強,危重患者也相應減少了。我們的救治工作開始越來越有序,並開始逐步對患者進行科學施治和精細化治療。
我們廣醫一院“院士大查房”的傳統,一向在業界享有盛名。通常由呼研院呼吸內科病房篩選疑難病患,在每週三上午進行的“院士大查房”中,由鍾老師帶領呼吸、影像、病理等相關科室專家,共同討論病例診斷和治療方案。整個查房過程,通過網絡進行視頻直播,院內院外的醫生都可遠程觀看,曾讓無數醫生獲益匪淺。
我也決定充分利用“大本營”的頂級資源優勢。從2月3日收治病人起,我開始着手準備搭建遠程會診系統。經過一週的艱苦努力和多方協調,2月11日,我們終於實現了跟後方“大本營”的首次遠程視頻會診;2月17日,我們又進行了第二次遠程視頻會診。
每次遠程會診,鍾老師都會準時出現在視頻那頭,對我們提出的疑難、危重患者的治療一一給出富有效果的建議。有了他的“坐鎮”,我們有了主心骨,安心多了。今天上午11:12,我們實現了三天之內兩個病例成功拔管。
其實,鍾老師要操心的又何止我們這一個醫療隊呢?
昨日上午,他就跟雲南省第一人民醫院進行視頻連線,對當地幾例新冠肺炎重症患者進行了會診;今天上午,他跟我們通完電話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到省衞健委開會,研討廣東當前的疫情防控和“肺炎2號”的臨牀研究。
或許,疫情結束之日,才是鍾老師停止奔波之時。
今天,趙金存教授團隊又傳來捷報。他們繼2月10日從新冠肺炎患者的糞便拭子標本中分離出一株新冠病毒之後,近日又從患者尿液中分離出了新冠病毒。
隧道盡頭,終會有光亮。
期待我們的戰隊能早日迴歸,也期待久別重逢時鐘老師的温暖擁抱。
本期口述/
張挪富(廣州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副院長、呼吸內科教授)
採寫/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黃蓉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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